中國專業(yè)當代藝術資訊平臺
搜索

現(xiàn)在的美院與大學該怎么讀?

來源:東方早報 作者:王犁 2012-02-07

在美術學院從事教學有些年,每年送走一茬一茬的同學,很想知道十年后的他們在干什么?他們過得好嗎?這才能體現(xiàn)我們現(xiàn)在工作的意義,當然在一個重要的學術活動上巧遇自己的學生,更是一件讓人感到幸福的事。

 

這幾年,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反思當代大學教育的書,肯定是我們當前的大學教育出了問題,才會引起這么深刻的反省和質疑。社會的一般民眾認為上大學是為了就業(yè),現(xiàn)在就業(yè)出現(xiàn)了危機,于是開始質疑大學教育的問題。民眾習慣了實用主義——有什么結果干什么事的社會環(huán)境,認為大學本科學習也是這樣。我始終認為大學階段的教育是讓我們的同學確立一種穩(wěn)定的價值觀,明確自己喜歡什么?什么才是未來為之付出一生努力仍然覺得有意義的選擇。同時由于專業(yè)分工的不同,掌握本專業(yè)知識,在畢業(yè)后的社會磨合中,利用自己學習到的專業(yè)知識養(yǎng)活自己,并盡量多做一些有益于社會的事。假如這樣面對本科教育,價值觀的培養(yǎng)永遠是第一位,養(yǎng)活自己的技能應該放在第二位。一位同學在接受大學本科的教育后,明確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以后想干什么!什么是自己一生為之努力不愿放棄的選擇,這類同學的大學應該沒有白讀。

 

每年美術學院的本科招生,成了所在地城市的景觀,從報名到考試的這一周,這個城市的媒體突然都聚焦起人滿為患的藝考,仿佛藝術類招生是一個全民運動。每年的監(jiān)考也讓我內心無比沉重,一次自己系的本科招生,分管的副院長來巡考,在我耳邊輕聲問有沒有好苗子,我小心地指指考場角落的一位小個女孩,黑黑瘦瘦,聚精會神,那種畫畫的狀態(tài),讓我仿佛想起高考前的自己,輕聲地對他說,那女孩畫得真不錯。副院長過去看了一眼,出門時又在我的耳邊說,畫得不錯,考試這東西——也不一定。確實,來年的新生中沒有發(fā)現(xiàn)記憶中的考生。在另一年考場的茫茫人海中,我輕聲地問來考場巡視的曹立偉先生——這位“星星美展”老將:“您在美國多年,也在美國的高校當過教師,美國的美術類招生情況像我們這樣么?”曹先生回答說:“美國的大學藝術招生,考生向報考學校寄一個含有自己資料的電子光盤,接著就是等通知面試,面試通過就上學。”我認真想了一下這個方法在中國是否可行,其結果是“畫得不好的考生有可能作偽,尋找機會上學;畫得好的考生擔心別人作偽,擠了自己的機會”,最可行的是現(xiàn)行辦法。中國的高考規(guī)章還算是各行各業(yè)中最嚴格的制度,估計決策層也明白,假如高考都失去誠信的底線,未來的社會將會怎樣。

 

由于社會就業(yè)緊張的現(xiàn)狀,我們的同學在大二就知道大學畢業(yè)就有可能失業(yè),這個年齡段的他們,在承受充滿詩意的青春煩惱之外,又平添早到的現(xiàn)實煩惱。四五年前的一個課間,一位湖南籍的同學一再問我,從高復到上學,辛辛苦苦!最后還找不到工作,讀書有什么用?也就是上大學有什么用?確實,在一些媒體上,看到我們中西部貧困地區(qū),把孩子上大學當成家庭唯一的希望,那種父母和孩子含辛茹苦的付出,通過努力考上沿海城市的名牌大學之后,我們的社會還不能給他們要求并不高的就業(yè)希望,作為直接面對問題的我,沒法回答“讀書有什么用?”過了些天的課間,我只有從人生觀、人對事業(yè)成功的不同理解,談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并以自己學校第一任院長林風眠為例,他從二十六歲留法回國后,任北京藝術專科學校校長,二十八歲來杭州任剛成立的國立藝術院院長,到解放后離開教職幾乎賦閑,“文革”中鋃鐺入獄失去自由,晚年寄居香港。假如用當今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林風眠的一生,那簡直是一直走下坡路的一生,而他在藝術上的探求一直沒有停頓,越到晚年越入化境,成為美術史不可回避的大家,也是我們學校為之光榮和驕傲的靈魂。我反問那位同學,林風眠先生失去自由的壯年和漂泊的晚年,希望又在那里?

 

道理總是可以講,但真不能怪我們的同學現(xiàn)在這么想。在單位的一次班車上,幾個下班的師傅聊單位后勤招工,十多位應屆碩士來競爭一兩個專業(yè)并不對口的崗位,言語之間一片唏噓,流露出讀大學無出路的看法,并為自己早些年沒有參加高考就工作的事實感到慶幸。我在一旁傾聽,內心中仿佛有不同意見,但一時半會兒又講不出什么道理。

 

在社會出了問題時,我們的民眾又習慣性地用“還不如以前計劃經濟時代大學還包分配”一句話發(fā)泄,來遮蔽對問題更深層次的理解。近幾年大談民國大學教育來反思當今大學教育出現(xiàn)的弊端,肯定有它的道理。也有人會說民國太遠,體制不同,還是舉幾個1949年后的例子吧,談談我對問題的看法。教學中我一直鼓勵現(xiàn)在的大學生,在成長的過程中看幾本自己喜歡的傳記,會很有益處。這時,我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傳記是文學作品,都是描寫的,現(xiàn)實沒有可操作性,又回到了唯“用”的思路,我只有苦口婆心地說,這個世界只有“相信”你才會“擁有”。傳記的故事沒有可操作性,那我們放棄文學性的描寫,看一看身邊藝術前輩的簡歷吧!仔細研究每一個藝術家的簡歷,你會發(fā)現(xiàn)又有誰是一帆風順呢?讀現(xiàn)在仍然活躍在藝壇的老將丁立人先生的簡歷,會帶來無限的遐思。從小喜歡畫畫,高中階段對養(yǎng)蜂感興趣,高中畢業(yè)后考上南京大學生物系,一年后(1950年)由于對美術的愛好,退學考了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中國美術學院),由于解放初期校園的現(xiàn)狀不像他了解的樣子,林風眠、關良、吳大羽等先生遠離教職,他又入山東大學水產專業(yè),在青島上學的幾年,課余學音樂畫畫;1956年在天津第22中學任教,1959年進入中國科學院上海昆蟲研究所,參與田間調查,畫了大量的昆蟲標本;1975年調入上海教育出版社,參加中國民間工藝協(xié)會,算是真正開始與美術有點瓜葛。計劃經濟時代或者當下,真正畢業(yè)就留在美術學院教書或者進畫院吃皇糧的所謂專業(yè)畫家,那是少之又少。1963年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的曾宓先生,分配到杭州王星記扇廠畫扇子,文革期間受牢獄之災,“文革”后平反,調到浙江畫院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同年分配到王星記扇廠的同班同學朱豹卿先生,更是在扇廠畫了一輩子的扇子,晚年告訴筆者,真正畫畫,應該是從退休開始。1965年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油畫系的高友林先生,在畢業(yè)分配有限的選擇時,近的是山東、江西,遠的是甘肅,他覺得“離家一步和離家十步一樣”,選擇了去甘肅,最后落實在玉門的電影院畫電影海報,“文革”后覺得夫妻這樣兩地分居不是長久之計,調回海寧老家劇團畫了兩年布景,再調回母校油畫系?,F(xiàn)在紅遍大江南北的許江、羅中立輩,也就是所謂的“77、78級”,大多已是各地畫壇師首,他們的履歷上,哪一位字里行間不是流露出曾經滄桑后的喜悅。現(xiàn)在就業(yè)機會肯定比以前要多,只是我們的同學是否準備好適合自己崗位的能力,或者說是否有耐心等待獲得和尋找適合自己崗位的時間;而對于藝術來說,是否像前輩那樣成為自己生命的必需!

 

在當今社會普遍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下,好像上大學就是為了就業(yè),假如大學以就業(yè)為目的來設計教育,把培養(yǎng)“社會有用人才”世俗化和功用化,大學校園將淪為職業(yè)技能培訓基地,那將是我們國家大學教育的悲哀。其實大學的本科教育,在學習專業(yè)知識的同時,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年齡段確立一個穩(wěn)定的人生觀,一個對事物的判斷能力。慢慢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為之奮斗一生而不會后悔的選擇,簡單地說,就是在讀完本科四年后明白自己真正喜歡什么。正如北大的錢理群先生在《尋找失去的“大學精神”》里說:“中學的應試教育造成的毛病,這些弱點應該在大學里彌補,大學不僅僅使你成為一個有知識、有技術、有技能的人,更重要的是成為一個健全發(fā)展的現(xiàn)代公民。”其實早在民國,蔡元培先生就警告大學不要成為職業(yè)培訓班。大學教育(特別是大學本科教育)千萬不能僅僅是滿足社會(市場)的需求,而是應該作為成長本身的教育。

 

這時要有同學問我,讀書有什么用?現(xiàn)在的大學該怎樣讀?我會告訴他,上大學不僅是完成學分,上大學要讀書,讀書會使內心強大!讀書會使人通達!讀書會使我們成長過程中懂得選擇!

 

(作者系中國美院教師)

 


【編輯:成小衛(wèi)】

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