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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之中再生繁花——關于鄭德龍藝術里面的生命樣貌

來源:99藝術網 作者:鄭乃銘 2008-08-10
繁花之中再生繁花——關于鄭德龍藝術里面的生命樣貌
/鄭乃銘
 
    鄭德龍原以為已經把心事藏得妥妥當當,無奈;還是不小心在作品中透露了蛛絲馬跡。
 
    我對鄭德龍的藝術,很直觀,很難接受別人先前給我的提示。因為,我覺得,那些說法與我對鄭德龍作品的想法,根本就是兩條背道而馳的鐵路線,或許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交會,但本質上那些想法都不是我的。我相信,這位藝術家的作品,并不單單只是常人所講那副酷模樣!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已經相信自己的那份直觀了。
    只是,我想;讓他自己來告訴我。
 
    走得最匆促的   往往都是那最美好的
 
    我對鄭德龍的藝術,第一個直觀應該是來自他作品中的結構,那是一種表面上,隨意的淋漓流暢;骨子里卻是一份精準的計算。這樣的基礎,則會是來自他少年的基礎教育。鄭德龍告訴我,他小時候相當頑皮?;蛟S是因為精力太過于旺盛,鄭德龍在成長的階段,就被有系統(tǒng)往體育方面來做重點訓練。他先是在學校進入游泳隊,后來則進入體校;專心地朝技巧隊的功夫來做扎根工作。這樣的教育培訓下來,鄭德龍后來就很順理成章到學校敎書,從所謂的被訓練者成為訓練別人的推手。
 
    表面上,外界或許都會因為運動本身所呈現的動態(tài),而認為它是建立在肢體大量勞動上??墒?,運動的底精神;更多是需要專注的心志訓練。習慣游泳的人,都會有個相同的經驗,那就是在水中有一種全身毛細孔都打開,聽覺、視覺、觸覺,都會變得異常敏感;但最詭異的是,越是因為全身感官都放開,反而越感覺到心是安靜、聚結的,使得人在水中更能夠用力于潛進。至于,在精湛的體操動作養(yǎng)成中,肢體動作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被嚴格要求準確。因為準確才能確保不會造成身體的傷害;因為準確才能絕對把力量發(fā)揮到極限。而體操假如是涉及到團隊共同演出,就更需要集中心神才能夠穩(wěn)住自己;進一步與同伴達成和諧共融程度。這樣的過程,其實在后來都反映到鄭德龍的藝術里面。
 
    我個人覺得,鄭德龍不管是從游泳或體操的學習經驗中,與其說是一種對體力的訓練,倒不如說是對他個人心志的雕琢來得具體一些。鄭德龍告訴我,11、12歲的時候,他就變得懂事許多,而且也很樂于與旁人分享。假如,運動的本質不是培養(yǎng)了他對于眼前事物的專注,鄭德龍恐怕不會太過于在意別人的眼光或看法,就是因為在游泳與體操的一路訓練當中,他深切知道只有專心才能把動作做到更完美程度,同時也讓他知道處在一個團隊當中,相互間的合作共識是很基礎的心理建設,這種從游泳單一的個人專注,再到體操中,自己與同伴間的合作默契所需要全神貫注,都讓鄭德龍看到自己也看到別人。在鄭德龍的藝術,不論畫面是早期的狗或近期的骷髏,形式上仿佛水銀液晶般的淋暢流體,但如果仔細觀察,則會發(fā)現鄭德龍不單單只是在運用或鋪展流體酣暢性,他在每個流體的流度上,都有一份分寸與節(jié)制,這;也就是我一開始所提到結構性精準計算。試著回想看看,曾經在游泳選手或體操表演中,我們很清楚看到什么叫韻律、什么叫節(jié)奏。鄭德龍選擇的畫面表現方式,流體般的動作也就是節(jié)奏表述,更也能稱之為韻律的表達。但是,如果流體完全不加以控制,就不太可能讓人產生節(jié)奏視覺感,主體的生命更因此是不存在,充其量只能是毫無內底量感的一灘水分。鄭德龍或許自己并沒有那么確切感受運動學習生涯,竟然會在他個人另一個生命轉折里面,成為生命風景極關鍵性的養(yǎng)分所在。但,我覺得;他藝術里面的內涵之一,與他青年時期的訓練是脫離不了干系。
 
    所有的昨日       都是不可偏離的安排
 
    鄭德龍之所以會從一位敎授體育技術的老師,變成一位在畫布上實踐自我的藝術家,他曾養(yǎng)過的大丹狗,則是最大一股推力。在學校當老師的時候,鄭德龍面臨到前所未有的彷徨。他并非不愛眼前的工作,但卻又揮之不去內心有種躁動,這股噪動是來自他覺得;自己每天都在重復同樣的事,他逐漸懷疑自己這樣活著到底意義在哪兒?內心很想做些什么,可就也是抓不準想要做什么?他讓自己悶在如此氛圍下,悶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遭遇大丹狗死了,他的人生才出現極大轉機。由于,他自己本來就喜歡拍照,狗死了;昔日幫它所拍的照片貼在書桌前,每天這樣看著,竟讓他想要嘗試去把它畫下來。小小的動機一啟動,越畫就越畫出興趣來,又因為畫畫的朋友看了也相當鼓勵,使得鄭德龍白天上課、晚上畫畫,如此地持續(xù)了大半年之久。「我也不曉得是什么道理,只知道當自己在畫畫的時候,我就覺得內心特別安靜」鄭德龍說。只是,那個時候鄭德龍并沒有想到過要放棄學校教職工作。
 
    第三屆四川暨成都油畫展,鄭德龍相當幸運作品入選。2003年上海一家畫廊注意到他,和他簽了作品代理約。2004年鄭德龍參加在上海的一項群展,他興沖沖前往會場,從頭到尾沒人關注他的畫、也沒人多跟他講過話,知名畫家在他作品前頭指指點點,拋下一句「這畫還要改進」。鄭德龍?zhí)幵谀菢拥沫h(huán)境底下,內心陌生的感覺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但,他到底沒有被這股陌生又費解的心理氣息給淹溺。2005年他與畫廊解除合作關系,這個時候他對自己的角色又比以前更確定、更認可,也經常與人交流,對作品的掌控也越來越有把握。2005年他正式辭去學校的工作,專心投入創(chuàng)作。雖然,父母對于他的決定頗難理解,認為何苦放棄一個安穩(wěn)的敎職工作;而去畫畫呢?鄭德龍或許很難讓父母理解自己對繪畫的執(zhí)念有多深,但對于自己的選擇,卻有著難以言表的堅定與平靜?!鸽m然,全心投入創(chuàng)作之后,整個環(huán)境也開始產生很大變化。我發(fā)現,自己周遭的人全都是畫廊、策展人、藝術經紀人,幾乎交談的內容都是在作品價格上打轉,滿滿的欲望都快將我的生活溺斃,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當初允諾給我的那個樣」。他說。2006年底,鄭德龍在成都另外找了個空間,把喧囂的聲音杜絕在外,他退回到自己最初選擇創(chuàng)作的那股寧靜里,內心充沛的創(chuàng)作欲望,仿若排山倒海而來。
 
    鄭德龍對于藝術無可救藥的執(zhí)著,格外讓我想到詩人席慕容1980年寫過的一首名為《詩的價值》的作品。她是這樣說『若你忽然問我,為什么要寫詩,為什么;不去做些別的有用的事。那么,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我如金匠,日夜捶擊敲打,只為把痛苦延展成薄如蟬翼的金飾。不知道這樣努力地,把憂傷的來源轉化成光澤細柔的詩句,是不是,也有一種美麗的價值』。
 
    發(fā)生在生活里的曾經    也就是一種幸福
 
    鄭德龍藝術,給我的第二個直觀,則是他作品中潛藏的憂傷。
    我永遠會記得,當我點出了這個看法時,他那一眼的詫異及欲語還休神色。我萬分相信,這個之前應該沒有一個人跟他提過這一點。鄭德龍個性其實是很柔軟。對于一位大男生,因為失去自己深愛的狗,能愰愰惚惚達一年半載,這人;說他是堅硬如石,恐怕也難說服人。我之所以看出他作品這個潛藏心境,應該是來自于他選擇技法的心理問題。鄭德龍說,當初會以這種流體般表現來處理畫面,純然是因為機緣巧合透過計算機效果所試出來的感覺,但一開始;計算機所實驗出來的效果并沒有一絲美感。后來,鄭德龍就先拍好主體的照片;再輸入計算機來試效果,接著才進入畫布的繪制工作。
 
    鄭德龍因為不是來自于學院訓練,所以當他在選擇表現的技巧上,很理所當然就沒有學院藝術家受到傳統(tǒng)包袱沿革。再加上,他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喜好,絕對多數是來自于很本能性喜愛,避居于成都;遠離北京或上海這比較價格核心的市場位置,林林總總的因素迭加在一塊,使得1976年出生的鄭德龍在作品語言上,一點也沒有市場性圖碼,他甚至也不去賣弄政治流行嘲諷的油滑語言。鄭德龍的藝術,很本質性是出自個人生活的思維,這純粹性應該是他藝術里面最珍貴的部份。正因為他的藝術是對自己內心一種忠實,所以在探討鄭德龍的作品同時,就得觸擊到他的創(chuàng)作心理背景。
 
    鄭德龍在一開始創(chuàng)作為人所著稱的作品風格之前,雖然是因為從計算機的視覺效果嘗試中獲得啟發(fā),可是,在這個實驗的過程里面,他自己對于生命的不可預期與無力,其實才是更應該先被提出來的環(huán)節(jié)。鄭德龍當初之所以開始動筆畫畫,基本因素是來自于對狗的思念。人對于長期以來所建立的慣性,突然之間在非自己預期下被剝奪,確實需要一段時間去慢慢調適。鄭德龍對于失去寵物的黯淡心情,也夾雜著他對當時現境可望突破的心理,在那個時候竟也成為一股推力,將他推向藝術創(chuàng)作的舞臺上。鄭德龍盡管對于失去寵物的心情非常沉重,但這位學體育、外表長得壯壯碩碩的男生,并沒有選擇很表相的語法來傳遞這層心情。
 
    表面上,鄭德龍所形現出來的藝術表現方式是相當現代化、冰冷的金屬風格,這樣的語法等于是阻絕一種心理的探境,以反制的想法來達到自我療傷目的。只是,鄭德龍也許認為已經把自己包裹得很緊實,但殊不知這種類似水銀液晶流體的表現技法,它所彰顯出來的閱讀心理,反而更加映像藝術家的內在孤單;對生命一份莫名的不安全感。仔細去觀賞鄭德龍的作品,會發(fā)現他在畫面所營造出來的一股濃稠流動感,他所描寫的主體,在視覺上呈現出一股流滑的狀態(tài),而并非是一種膠狀的凝固。假若你再往深一點去看他的作品,就會有莫名沖動想要伸手去挽挽那流滑的液體,心里總想要挽回或留下點什么。
 
    我認為,鄭德龍的藝術從某種精神層面來說,并不單單只是想要傳達對生命來去匆忙的無力感而已。鄭德龍從一位非學院派別所「闖」出來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所面對的外在形勢壓力,應該超過那些因為同學院、同故鄉(xiāng)、同樣具備革命感情的藝術伙伴來得深刻。但如果從中國當代藝術目前的表現內容來看,鄭德龍既不太可能從人物的大臉來看社會的流離失所、也不可能從百無聊賴的社會痞子來看一種生活失重狀態(tài),他更不可能從動漫的造型構圖里面去突顯呢喃傷痕。鄭德龍選擇了現代性的視覺象征,但在那冰涼的外觀底層,他則把觸角往內延伸到對于現代人際社會的疏離描述,在畫面上所看到流狀物,似乎相互靠攏;但卻彼此各自往另一方蠢動,所謂的交集顯得既脆弱又不牢靠。也因此,使得展現出來的畫面主體,并沒有一個完整的形貌,面貌的斷片與一種正在崩離的流動,成了鄭德龍點破現代社會人際關系不安定的隱喻,而流動的樣子則又突顯內心某種恐慌,那種恐慌也許有點莫名又難以構劃為具體,可是一旦來的時候則往往令人措手不及。鄭德龍從一個比較抽象的語匯形式來加以入手,但實際上卻把創(chuàng)作內底的精神往下探伸到對社會現狀的觀察,那份深刻絲毫不建立在畫面的腥膻煽情,反倒是突破畫面外在的沁冰冷漠;而以一種緩緩暖暖的溫度回蕩著。我覺得,這樣的創(chuàng)作思維在70年代新生代藝術家群里面,是比較少有的人文內在風景生動描繪。
 
    沉淀出所有的昨日 并不意味被困在昨日
 
    嚴格來講,鄭德龍的藝術有一股濃濃「現代古味」;一種很有自我風格的古代文人氣息。感覺上,畫面的表象是非常外放,可是鄭德龍卻能很深入去談一份內斂的話題,而不會受到世俗外在的流行影響。
 
    比如說,他在以狗為主題的作品表現上,他所呈現出來的模樣,有大部分作品是描寫狗非常兇狠猙獰模樣,金屬感的冰冷液體再搭配面貌兇悍的斗犬,鄭德龍讓自己的作品處在一種現代視覺感氛圍中,可是在這些現代視覺圖像背后,我想;狗應該只是鄭德龍的一種轉借的接口,他從狗的不同表情當中,緩引出人類內心潛伏的陰暗面,而通常這種內心的陰暗面,一貫是躲在外表光鮮亮麗的后頭。有個非常有趣的動物心理學,在這里是可以提出來做參考。狗,其實是個非常擅長虛張聲勢的動物,齜牙咧嘴、悶吼;通常是一種自我防備的心理建設,希望先嚇住對方。鄭德龍把這樣的表情放到創(chuàng)作里面,固然他是想要談人內在陰暗面。問題是,從這樣的點來加以延展,其實是對到現代社會處處講求表相的擺譜德性?,F代人際較諸于過去本來就膚淺、淡薄,可是大家卻都又偏偏習慣在很短時間煎煮出一段狀似濃稠的感情,這種表面很親昵但卻也沒有那么熟稔的感情,都可以從畫面膠狀體的起近又分離,徹徹底底一窺無遺。
 
    鄭德龍除了透過狗這個主體來陳述對人的看法之外,他也有一個系列主體就是以人作表現。在人的這個題材表現,整體印象更逼近電影液晶給人的視覺感,全身所煥發(fā)出來晶透、金屬性格,讓我特別想到孟克的〈吶喊〉那幅畫,另外還有培根與弗洛伊德筆下的人物。表現主義的畫中人物,都有一種經由社會歷練過的扭曲、受壓抑的模樣,那種深沉的心理晦黯,常常掩藏在外表極不經意的某個神色中。在鄭德龍的這個主題系列作品,他并沒有那么大量去反射人內在的扭曲,比較深刻的是他在這些人物后面,埋藏著自己對生命無常的一種恐懼和無力,但也在這同時他讓生命有著華且如玉般的晶亮,那份心理尤其是在他新作中所描繪的骷髏頭最為具體。鄭德龍一方面讓色彩的光澤大量鋪滿骷髏頭外表,骷髏頭本來那種失去肉質豐潤的駭人樣貌,則因為液晶流體般的交錯糾纏,愈加流露出一份迷離、神秘、誘惑的氣息。
 
    我覺得,鄭德龍個性里的悲觀,并不是來自于現實社會所曾經加諸給他的偏執(zhí)。我認為,他的悲觀,應該是因為他個性里的柔軟。早期他同樣就畫過骷髏頭,只是那個時期所畫出來的骷髏頭,猙獰;成為整個畫面給人最大印象。那個時候的鄭德龍,清楚感受到生命的無常態(tài),但又一點也沒有辦法可加以抗拒或阻攔,只能孤坐在那里等待滅頂。唯一,是在外表表現出一股怒氣,藉以紓解內心的徨懼。所以,那個時候的作品,還比較看不出內心轉折的層次感。可是,在2007年新作當中,鄭德龍并沒有在心理對自己宣告不再受困于這個心理折難,只是他停止讓自己耽溺在這樣情緒泥沼,筆下的骷髏頭模樣更趨完整,顏色則充滿著絢麗,這個時候;我看到鄭德龍很明顯讓自己內心的柔軟,超越性格中的悲觀,他去看生命曾經因為燃燒所展現的狂喜與刺痛;而不再只是對死亡所抱持的本能而恐懼。所以,繪制這個系列主題的過程,也就成為他對自己的一種內在梳理與自愈。比較能夠玩味的是,我發(fā)現這些近作里,鄭德龍對于液晶流體的處理,也不再像過去那種似乎水分過多而一再流滴的潰堤。整個畫面開始趨近于緊實、光澤、凝聚。這樣的改變,我相信對鄭德龍未來藝術廣度會具有很好的提升作用。只是,鄭德龍固然沒有在他的藝術里面,碰觸理性的社會批判議題,但當心理的廣度逐漸開放之際,鄭德龍更應該思考個人對于創(chuàng)作深度再挖掘,不能只是停在生命某個斷面來旋轉,一如;畫面被定格在某個相似的場景中,否則只會讓自己變得重復消費自己。就好像在繁花當中如何能夠再生繁花,這或許是鄭德龍該面對的課題,但何嘗不也是這個世代藝術家都會遭遇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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