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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就范——說說漆瀾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專稿 2013-12-25

一個認識了二十幾年的人,要提筆寫,談何容易?從來沒有想過要寫漆瀾,或者他的畫??梢悦鎸γ娴拇蠓咆试~,面紅耳赤的爭吵或者心懷叵測的沉默,就是不愿著一字。落筆成文,以他的文字功夫,其實很難插得上口。

他從來都踩著自己的節(jié)奏,學業(yè)也罷,愛情也罷,畫畫也罷,信步得出奇。畫室里沒有人知道他在干嘛,但過一陣子,又要受到他的驚嚇。他是一個情景代入感極強的人,基本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看書、畫畫皆知而后癡,愈深而愈癡。曾經(jīng)一次在南京的冬夜里我們在巷口等人,他眉飛色舞地講著《桃花扇》的種種際遇,呵出的水汽在黑夜昏黃的路燈下漂浮,跺著腳,搓著手,我突然有點驚恐地感覺到——孔尚任也曾站在身邊的這片土地。

一天,在畫室伏案,他翩然而至,推窗感慨:秋風一起,就要翻翻《紅樓》了。我頭也沒抬在對面道:“原來有病”,他大樂,并將此四字請金丹兄篆刻為印——那是一塊形狀古怪,顏色黝黑的石頭,據(jù)說他現(xiàn)在還當寶貝珍藏著。他解讀《紅樓夢》里無數(shù)的細節(jié),并直接以版本與頁碼來挑戰(zhàn)各位的極限(人民文學出版社啟功注釋的那個版本他最熟悉),在畫室聊到史湘云,他滔滔不絕大概5個多小時都似乎未曾盡興。時至今日,他仍樂此不疲地用遠程提問與限時回答的方式折磨著故人,不,他不是在炫技,他是在炫耀他的癡情。

此君從不擅運動,但足力了得。本科時外出寫生就多次領(lǐng)教他的道行。曾經(jīng)山間歇坐,看見白云纏腰的遠山小徑有人影如小螞蟻般晃動,半晌后,他竟然站在你身后遙指:“剛才我去了那座山。”后來,就見慣不驚了。初到南京時需要置一筆洗,他欣然帶路,由黃瓜園至朝天宮,一番尋覓,然后轉(zhuǎn)向新街口,全程徒步,以致途中不得不閃進鞋店如釋重負地換掉高跟鞋。去南京博物院的那一次也是,趕了個大早,大概九點多進的館,且看且嘆且聊,累了還面對著八大山人的梅花鹿席地而坐,待到四下靜寂,順次出館,陡然仰望天色不知所終,他掏出兜里的諾基亞說,哦,四點多了。南京灰冷的暮色已在幾枝干禿的樹丫后徐徐展開。

其實,點滴記憶中的瑣屑都在辰光的磨礪中凝結(jié)出濃厚的包漿。漆瀾是個喜歡“包漿”的人,他用這個詞他形容手中把玩的石頭,形容朝天宮門口石階邊上被小孩屁股蹭出來的滑梯,形容某些含混的世事心態(tài),也形容各色美女和自己的畫作。

知道他開始畫油畫是08年底了,雅昌網(wǎng)專訪他的標題是“人生貴痛快——何況畫畫”,他用油畫畫了戴著瓜皮帽的黃賓虹。這是他的繪畫宣言,盡管幾乎他所有的師友都認定他是一個追求傳統(tǒng)審美極致的老夫子,在我們境遇的現(xiàn)實人物中,所謂“過目成誦”、“旁引博證”、“出口成章”統(tǒng)統(tǒng)都是他的標簽,對古籍的狂熱,詩詞的迷戀,以及對印章石的酷好都足以令他不眠不休,食不甘味。那些年的南藝二樓畫室里,始終彌漫著他的二手煙與錄音機里循環(huán)播放的各式京劇唱腔。畫畫的同學中但凡有一點文史哲愛好的都要途經(jīng)他的打量,“廿年不讀時人書”的他似乎“舊”到了某一種極限。就這么一個人,說話間就去畫了油畫,我在余震不斷的心情中又有些不以為然的平靜,他,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一個人。

倪瓚、王蒙、董其昌、王原祁,向昔日在畫室里心慕手追的大家一個個揮手告別,這看上去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兒,足以被貼上各色揣測的標簽,漆瀾想要干什么?當我們圍著經(jīng)典團團轉(zhuǎn)的時候,有時眼前總是幻化出一條高深莫測的前路,高不可攀,深不見底,在自己有限的空間里尋找可憐的安全感。漆瀾當然在凌波微步,大凡提及筆墨二字,他皆保持著極度的敏感與過人的挑剔,他鼻孔朝上的吐著煙圈,從不輕易服膺于別人的判斷,即或是師長?;蛟S,繪畫史就是這樣,令智者勇,令愚者畏。

他在手握毛筆的年代就表現(xiàn)出種種不羈,現(xiàn)在看來無非是在左右突圍,在龐雜的歷史經(jīng)驗中一次次努力地摸索自己的興奮點。他反感所有程式化的造型方法,隨心所欲地點、涂、勾、抹,筆觸跳躍迸發(fā),一任自己最鮮活的情感宣泄在洪荒無人跡的野地里。他要用自己的節(jié)奏畫畫,無拘無束,無掛無礙,在十足書生氣的外表掩飾下尋找著解衣盤礴的快感。反復(fù)與凌亂的用筆轉(zhuǎn)化為他的心電圖,質(zhì)樸,靈敏,任性。十足的勇氣與無堅不摧的戰(zhàn)斗力,尋覓,消解,反反復(fù)復(fù),欲罷還休。一幅小畫他來回弄了四年之久,并主動調(diào)侃自己曠日持久的“惡作劇”般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這令對當代油畫界孤陋寡聞的我看來他可能算是其中最為重視畫面“包漿”的一位畫家了。

后來,看到很多理論家剖析漆瀾的油畫,會用到“矛盾”與“掙扎”的字眼,其實以漆瀾的才智,在現(xiàn)實人生中是不需要矛盾與掙扎的——只要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便能自然修到蕓蕓眾生所期待的“正果”,但是,他沒有生存在這個氣層。由自小所接受的私塾般的教育之初就注定了他對傳統(tǒng)文脈理路的認知,可能戒尺落入手心的那一瞬,他已經(jīng)與這個時代的機器大生產(chǎn)方式拉開了距離,他骨子里就根本無法勝任任何形式的適合紋樣。開玩笑,他,怎么可能俯首。審美也好,情感也好,性靈也好,他無所不造其極,而非現(xiàn)實人生的種種欲望與虛名。所有最不可能的矛盾的兩極似乎都會神奇地折射到他的性情之中,他甚至以戲謔的方式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玩著太極,有朋友揚眉驚嘆他的種種不可思議時,他平靜地說:“每一個藝術(shù)家都是一顆完整的星球。”

漆瀾是完整的,在這個支離破碎的時代,大多數(shù)的學子在表格與所謂研究中折騰時光而又洋洋自得的時候,他已經(jīng)騰挪到云端,在自己的大氣層里透過鏡片露出狡黠的笑意。他的選擇與放下完全不受時人物議的困擾,他如同戰(zhàn)士般不肯屈服地在水泥森林叢中成全著自己的幻覺,他縱容著內(nèi)心的恣意,由晦澀無比的故紙堆里抽身而出,無所顧念地與過去揮手再見,再見,或許是他啟程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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