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書信
11月18日,中國嘉德秋季拍賣會上,魯迅先生《致陶亢德手札》拍出655.5萬元,此信共計200余字,細算每字即有3萬元之昂。(詳見11月22日《長江日報》載《魯迅一封信拍出655.5萬元》)這不禁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周海嬰先生所著《魯迅與我七十年》記有一則軼聞:1957年“反右”期間,翻譯家羅稷南當面向毛澤東提出大膽假設:要是魯迅今天還活著會怎樣?毛澤東沉思片刻回答:(魯迅)要么關在牢里還要寫,要么識大體不做聲。
對此軼聞,“魯研界”一直聚訟紛紜,難以坐實。當魯迅手札拍出天價之際,若再對“魯迅活在當下”假設作答,筆者倒想如此“戲說”:先生還要寫什么讓人生厭的勞什子(雜文),就用慣使的廉價“金不換”(毛筆)賣字得了!
魯迅在《論毛筆之類》中提到“在私塾里用毛筆”;《吶喊》自序述及抄碑多年;加之后半生“賣文”為生,揮翰當然是“無間心手”(唐代孫過庭語)。正如郭沫若先生為《魯迅詩稿》作序:“所遺手跡,自成風格,融冶篆隸于一爐,聽任心腕之交應,樸質而不拘攣,灑脫而有法度。遠逾宋唐,直攀魏晉。世人寶之,非因人而貴也。”
所謂“世人寶之,非因人而貴”,環(huán)諸今日就不足為訓了——本該屬于雅人深致的藝術品收藏,現(xiàn)今幾乎成了商賈囤積居奇的聚財之術。正如北宋沈括《夢溪筆談·書畫》所言:“藏書畫者多取空名,偶傳為鐘(繇)、王(羲之)、顧(愷之)、陸(探微)之筆,見者爭售。”作品優(yōu)劣,本靠水平“說話”。現(xiàn)實則是寂寂無名之輩,作品再好無人問津;欺世盜名之徒,滿紙污濁卻“見者爭售”。清代孫原湘有《畫梅》詩云:“桃李紛紛斗艷新,孤山閑煞一枝春。出門盡是看花客,真賞寒香有幾人。”“看花客”醉心桃李絢爛,“寂寞”梅香便知音寥寥了。
寫到這里,又想起去年中國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先生。大約在1998年,筆者所在的家鄉(xiāng)酒廠與《北京晚報》聯(lián)合舉辦“今世緣”文學征文活動,莫言慨然惠寄小小說《上官團長的馬》,僅僅屈居“三等獎”行列;而今一登諾獎“龍門”,不必說其文學著作洛陽紙貴,連作為余事的書法作品,價格也是一路飆升。在去年北京的最后一場秋拍上,莫言竟以一通書札、兩個扇面斬獲11.73萬元的記錄完美收官。其實,作家賣字已不鮮見,有“鬼才”之譽的賈平凹書名之盛,竟在西安等地養(yǎng)活了一批作偽高手,讓“假”平凹也熱度不減。
說來有趣,齊白石自詡“詩第一”,林散之自顏墓額也稱“詩人”,而柳詒徵書藝超妙,卻對別人稱其“書法家”報以白眼……反之,不僅許多作家舞文弄墨,演藝界也是“風景這邊獨好”:兩年前京城一次慈善義拍,“小品王”趙本山的《龍騰鳳舞》四字竟拍出92萬元。
這讓我想到英文單詞transboundary,中文譯作“跨界”。工業(yè)設計中,“跨越多個環(huán)節(jié)”的“跨界”設計漸成趨勢。筆者不避生造之嫌,把涉足不同行業(yè)者姑稱“跨界”。魯迅那輩學人不必視為“跨界”,正如余秋雨先生《筆墨祭》所言:“五四斗士們自己也使用毛筆。”須知,魯迅手札“一鳴驚人”既是名至實歸,也是物稀為貴。
甘蔗沒有兩頭甜。有些政壇高官,或商界巨頭,或演藝大腕,乃至形形色色一方諸侯……本在自家“一畝三分地”上經營得風生水起,卻偏要“跨界”到書畫圈橫生枝葉。若把學書當作業(yè)余愛好陶冶情操也罷了,偏是“朝學執(zhí)筆,暮夸己能”,儼然以書家自居,進而施“忽悠”魔法,以牟利求財為能事??杀氖?,多少癡男信女乖乖納貢,換取一紙“鬼畫符”當成鎮(zhèn)宅辟邪的“墨寶”。
如今,拍賣市場屢現(xiàn)“天價”,當然有如魯迅手札這般稀世“珍寶”,但也不乏絢麗耀眼卻轉瞬即逝的“肥皂泡”。如果不能明辨是非,被人為吹捧或報章鼓噪牽著鼻子,或是被種種包裝的假象迷失眼力,就如相傳諸葛亮所作《十六策·察疑篇》所言那樣:“白石為玉,愚者寶之;魚目似珠,愚者取之;狐貉似犬,愚者蓄之;栝蔞似瓜,愚者食之……”我們不能做這種真假莫辯的“愚者”。
哲學常識告訴人們,事物的現(xiàn)象五光十色,千奇百怪?,F(xiàn)象中真象與假象交織,現(xiàn)象和本質滲透,只有把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不斷鑒別真?zhèn)?,去偽存真,才能透過現(xiàn)象認識本質。唐代白居易詩云:“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非團豈是珠。”螢縱有光,與火殊異;露雖晶瑩,難比珠玉。面對書壇的“喧嘩與騷動”,我們要不斷砥礪情操,增進美育,豐富才學,養(yǎng)成“浩然之氣”,練就“火眼金睛”,強化“腕底功夫”,讓那些虛張聲勢的包裝、張牙舞爪的做派和庸俗怪誕的形跡失去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