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草十年”——崔憲基個展現(xiàn)場
“狂草十年”——崔憲基個展現(xiàn)場
崔憲基通過現(xiàn)場的一個大型裝置,通過打破空間的狂草形式、音樂、和現(xiàn)場行為表演交匯的藝術語言,從生活、政治、到形而上的精神哲學等層面闡釋他作為一個藝術家的思考。
記者:作為一個藝術生涯跨度很大的藝術家,崔憲基是什么時候、為什么會對狂草這種藝術形式感興趣?他的狂草體現(xiàn)了怎樣的思考?希望通過這種形式表達出什么樣的東西?這是我們好奇的問題。
崔憲基曾是最早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個展的當代藝術家,也是最早受邀參加“光州雙年展”的中國藝術家,可謂少年得志,但他卻在中國藝術市場最火爆的十年選擇遠離藝術名利場,專心實驗自己的藝術理念,現(xiàn)在回頭看,他會怎么評價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這條路呢?我們的訪談就是圍繞著這些話題開始的。
記者:你是什么時候對“狂草”這種表現(xiàn)形式產(chǎn)生興趣的?
2002年我參加光州雙年展,這個事件對我來說沖擊比較大,因為那時候我開始懷疑我自己作品的立場問題,參加國際雙年展以后我對自己作品的局限性就有了懷疑,想超越自己、改變自己的欲望出現(xiàn)了,后來2003年我在韓國留學,主要讀的就是后現(xiàn)代的概念,因為當時中國沒有后現(xiàn)代理論方面的書,因為我們前面的人沒有給我們營建這種體系,國外的美術學院已經(jīng)是以當代為主流的教育,但中國還是以傳統(tǒng)技法、傳統(tǒng)美術為主流,這等于說體制內(nèi)的教育和當代是有區(qū)別的,在中國當代藝術還是一個邊緣的教育,所以韓國的當代教育理論還是比較完整一些。
然后我就開始看書,一邊看書一邊思考自己的作品,就有了想要超越的欲望。這個超越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必須要有一個過程,我當時是屬于抽象表現(xiàn)的表達方式,有了改變的欲望之后,我就在作品上亂寫,那時候做作品常常做到半夜,做到很困的時候去睡覺。突然有一天,我第二天早上過來一看,晚上我在已經(jīng)快要完成的作品上亂寫的東西,我發(fā)現(xiàn)挺好看的,但是好看也并不是在文字的形式上,我也看不懂我寫的是什么,可能是當時晚上我像是寫了一個日記、想法,后來早上一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寫的,寫的是什么,我覺得這個挺好看的,不同于過去作品的表象。有了這種認同以后,第二天我快要結束的時候無意當中又有了寫這種狂草的愿望,所以就這樣開始了。2003年辦個展的時候,每一張作品里面都有一個狂草在里面,展覽的時候畫廊里的作品好像有“境”這個信號在里面,所以做了這個個展以后我就關心狂草,后來一直實驗狂草作品。所以我開始關心狂草大概就是從2003年開始,就是從那個個展開始。
記者:6×9=96是一個讓人困惑的一個公式,你的作品中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一個公式不斷的出現(xiàn)?
崔憲基:在作品中開始進行狂草實驗之后,我嘗試了很多材料,然后慢慢的開始做概念裝置了,開始在空間做畫,而不是平面作畫了。后來798的3818庫,一個美國華人開的畫廊要開幕的時候來找我,說能不能把你的狂草概念放在開幕展上來表現(xiàn),那時候是年末要開幕,只剩下三個月了,他們給我提供財力、物力,所以三個月內(nèi)我做了一個個展,整個空間全是狂草,那時候我突然越來越明確了,當時我說了這么一句話,我討厭枯燥的世界,我要找到濕潤的世界,濕潤的世界里我需要的是無限的空間,無限的空間里我要避開具體理性的邏輯,為了讓人能理解我的這種出發(fā)點,所以我就拿出這個符號,本來是6×9=54,但我討厭這種大家一看之后馬上就得出符合他們經(jīng)驗的答案的模式,于是我就用6×9=96。
有人問我為什么非得有9和6呢?因為6和9本身就是我視覺里最好看的,充斥著陰陽關系,就是倒過來是9,倒過來是6,我覺得這是在視覺邏輯上非常好玩的、最輕松、最單純的形狀,過去我的抽象畫里就關心過陰陽關系的問題。所以結合過去的喜好和現(xiàn)在的喜好,我就寫了這個符號拿出來。所以這個符號就是這么出來的,是2004年開始的。
記者:就像你這個6×9=96一樣,你的狂草實際上也都是虛擬的文字,這讓我想到你的作品好像就是要讓觀眾把既有的知識和認知方式給去掉,用直覺去感受他所看到的東西,這在你的創(chuàng)作當中是不是比較重要的一個出發(fā)點?
崔憲基:對,這個虛擬的關系對我來說是比較嚴肅的問題,簡單說是我要取消具體理性邏輯,我需要感性和視覺邏輯,但除此以外我還有一個問題,因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很重要的一種審美和境界就是,介于似與不似之間,中國傳統(tǒng)繪畫里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留白,有個空間來思考。似與不似之間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精神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就想在我的狂草作品表現(xiàn)像字又不像,但是為什么選擇狂草來表現(xiàn)似與不似呢?因為我認為中國藝術最典型、最讓人自豪和最直接表現(xiàn)的就是中國書法的狂草,它是最偉大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是最值得尊敬的,所以我就選擇了狂草。
記者:我們注意到你的作品當中,你對材質(zhì)也有特別的嘗試,在不同材質(zhì)和你的虛擬狂草文字之間它們好像有一個共振,你是怎么看待這些材質(zhì)和你的虛擬文字之間的結合呢?
崔憲基:一開始嘗試不同的材料是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方式的一種調(diào)侃,原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形式是必須要拿出來墨、宣紙和毛筆,而且要加上它的章法,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才能有談論的一個標準,我就要調(diào)侃這個,第一是我要空間的意義存在,所以我選擇了透明的紗,半透明,然后是狂草,然后再蒙上一個紗,再狂草,很多遍,一層一層半透明的,我要有空間和神秘感,而且不是拿毛筆,不是用墨,而是直接用最廉價的、跟藝術無關的建筑材料——玻璃膠,拿玻璃膠槍來狂草,使用這個材料的是為了避開傳統(tǒng)的思考方式和表現(xiàn)方式,這個行為本來就是很有意義的。調(diào)侃以后重新設立成一個新的空間,更有深度的一個空間,這對我來說是很有趣的。我一直研究怎么做才能不同于別人,我自己也能得到自由,超越我們所熟悉的藝術表象。
記者:在你的創(chuàng)作中,狂草的形式、使用的材料、顏色和現(xiàn)場燈光等都有互動的關系,你的創(chuàng)作給人的感覺是試圖在藝術語言和形式上進行一種純粹的探索?這是你的興趣所在嗎?
崔憲基:對,因為過去傳統(tǒng)藝術和當代藝術的區(qū)別就在這兒,傳統(tǒng)意義上的作品是有規(guī)范、有標準的,很多年來就是這個標準,但是我要調(diào)侃這個傳統(tǒng)。同樣的,現(xiàn)在從當代角度來說,后現(xiàn)代的概念開始了,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現(xiàn)在不也是做博伊斯的展覽,他的最大的意義是“人人可以當藝術家”,把藝術神秘面紗拿開,每個人跟藝術都存在一些關聯(lián)。所以對當代藝術家來說,不能用原來的藝術標準來限制表達,肯定要朝著另外一個空間一直創(chuàng)造,那就肯定不是把我們的形式和智慧放在一個簡單的平面里,我要放在一個更有厚度的空間里,這個空間里我的智慧可能是燈光、物的材料,或者是音樂、聲音都融入到里面,就是到我設置的空間里面讓觀者來感受我的作品,首先是我自己的感受,然后讓觀者一起來互動。觀者來看這個作品的時候,跟觀者也有關系,我的作品能夠吸引住他,他進來以后能跟我共鳴,能感受,這才能完成我的藝術作品的存在。
記者:說到這個展覽,這是你這么多年的一個很大型的回顧展,現(xiàn)場這個裝置作品規(guī)模、體量很大,你覺得這個作品最終的呈現(xiàn)效果符合你的期待嗎?
崔憲基:實際上這個展覽十年前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但是為什么今年才發(fā)表呢?最大的原因就是十年了,2003年到2013年,是時候做一個總結,所以我就決定要發(fā)表這件作品,發(fā)表的出來后我覺得這十年是讓我感到很珍貴和自豪的,因為往往就算是一個問題我也要不斷的研究、不斷的思考,這十年是一直在挑戰(zhàn)的??赡茉趧e人眼里我是一個腦子特簡單的笨蛋,但是從中我是付出了全部的力量在挑戰(zhàn),但是這個挑戰(zhàn)還沒有完。如果是產(chǎn)品的話可能干了十年就有十年的道理,對我的作品來說也可能沒有道理,我精神領域里面的道理人家是看不到的,十年一路奔過來我最起碼知道藝術家是怎么生活的,像我這樣的方式來生活十年是很難的,所以我是很享受這十年的。
記者:展覽展出之后,很多觀眾和你的朋友都看了展覽現(xiàn)場,他們都給了你怎么樣的回饋?你覺得哪些是比較有意思的?
崔憲基:其實有很多朋友無形當中向我表達了這樣的看法,說我經(jīng)歷了一個不尋常的歷程,但他們認為我是一個很倒霉的人。通過這些話我能感覺到,2004年我發(fā)表個展的時候是以很極端的一個方式來表現(xiàn)的,當時皮力為展覽也寫了文章,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媒體來采訪我,因為當時作品發(fā)表以后我就溜了,展覽和我沒關系了,就這樣展了一個多月。很多朋友說那時候已經(jīng)是798非常前衛(wèi)的一個個展了,他們看了之后說受了很多影響。但是展覽結束后,沒人會再注意這件事情,只有偶然看到的人才知道,所以,他們說,你這個人是很倒霉的。有很多人都說這樣的話。而且像這樣的話是完全在我的想象以外,但是他們一說以后,我一想確實很倒霉。但因為我之前并沒有這方面的期待,所以從不覺得。
記者:最后一個問題,你其實剛才也說到了,你早年的時候勢頭挺猛的,做了很前衛(wèi)的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在中國美術館做過展覽,也去參加過光州雙年展,但是在之后你就遠離了中國當代藝術圈,這是十年的時間了,你回過頭來看怎么評價你走過的這條道路?
崔憲基:很多事情的發(fā)生包含了運氣的因素,現(xiàn)在一想1994年,我是在中國美術館辦過個展,當時是最年輕的藝術家在中國美術館辦個展,九十年代的時候又有藏家和美術館收藏我的作品,心里會感覺自豪。但是那個時候沒有想到那么多,因為那時候年輕嘛,精力比較旺盛,除了創(chuàng)作以外還有很多事情,有的時候拍電影,在哪兒混一下,什么事都有,那時候我們的生活就是一個很熱鬧的生活方式,一幫藝術家們租工作室,但當時有人買我畫嘛,我最有錢的時候還有車,捷達車,我是最有錢的一個人,因為中國美術館的個展開完以后有外國人經(jīng)常買我的作品,而且跟別人比我的作品是很貴的,別人想賣一兩千塊一張也賣不出去,但是我的畫已經(jīng)好幾萬一張就賣出去了,那時候錢很值錢的,帶著幾十個藝術家喝酒一個晚上也花不了一千塊錢,所以稀里糊涂就這么熱鬧過來了,這就是藝術家生活。而且2002年突然光州國際雙年展邀請我去參加,和92年我到北京之后正好十年,但那以后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了,開始懷疑自己,就是十年一關,十年又一關,到今年辦展,這又是十年了,這都不是我選定的,這是命中注定的。二十年之后我能記住的一點就是,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不是藝術家,我一直認定我過的是藝術家的生活,我是以藝術家的方式來生活,但是多么好的藝術家我說不好,反正每一天都是以藝術家的方式來生活,這是二十年間最自豪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