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描繪宗教內(nèi)容的木板壁畫，具有強烈的裝飾性
在世人的印象中，巴塞羅那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它是西班牙第二大城市，地中海最大的港口，世界聞名的時尚之都，它甚至要比馬德里還要知名，也更重要。然而，令人難以想到的是，巴塞羅那也是一座具有古老文化的歷史名城，車行市區(qū)，時時能見到的是古羅馬城墻、哥特區(qū)的建筑以及巴洛克風格的宮殿，在它的地層下，深蘊著無數(shù)的積淀。它就如一塊彩色拼鑲的馬賽克圖，由希臘、迦太基、羅馬、西哥特和巴洛克所組成。也無異是一塊多層的夾心蛋糕。
巴塞羅那非常特異的一點，就是它是隸屬于西班牙王國的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區(qū)，因為它在2000多年前曾是迦太基王國的一部分。著名將領(lǐng)漢尼拔的父親哈米爾卡·巴卡創(chuàng)建了它，漢尼拔曾從這一根據(jù)地出發(fā)，率兵翻越阿爾卑斯山，深入羅馬帝國的腹地，給他們以重創(chuàng)。盡管最終迦太基被羅馬擊敗而亡國，但迦太基的名稱和文化卻是被他們執(zhí)拗地留存了下來，并被轉(zhuǎn)譯成為這一地區(qū)的名稱：加泰羅尼亞。
巴塞羅那的博物館也很特別，它的全稱是加泰羅尼亞國家藝術(shù)博物館，以一個地區(qū)的城市卻擁有國家的頭銜，而且是地區(qū)在前、國家在后，這顯示了它的非常地位。
我算是在世界上看了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博物館，但像加泰羅尼亞國家藝術(shù)博物館這樣規(guī)模、這樣氣派的博物館還很少見。西班牙是巴洛克藝術(shù)的故鄉(xiāng)，境內(nèi)有無數(shù)巴洛克風格的建筑物，眼前的這座在它們的中間也算得是上乘的。它雄踞于摩特居斯山上，俯瞰著密集繁華的街道和寬闊奢華的西班牙廣場，這座山馳名于世界，是因為它的山上筑有伊比里亞人的城堡，建過羅馬人的神廟，存有猶太人的墳墓，更重要的是，1992年的奧運會會址就在此山上，因此也有人把它翻譯成“魔力之山”。這座山上的博物館群集，有軍事博物館、植物園、展覽館，甚至還有一座西班牙王室來此下榻的行宮。但最顯赫的位置則是這座巴洛克風格的博物館。它沿山坡層層而上，既排列有高大的羅馬式立柱，也有多組巨大的噴泉，還有文藝復興風格的雕塑和花圃，規(guī)模極其龐大，展示了巴洛克的豪華和奢侈，正由于它的特殊地位，因此也被命名為西班牙宮。
令人詫異的是，這座外表是巴洛克風格的宮殿，然而進入里面之后，卻是具有多元的風格。在它巨大的穹頂之下，是一個可以容納4000多人的橢圓形共享空間，四周的座位沿壁層層而上，如同古希臘的橢圓形劇場，俯瞰著當中的表演區(qū)，大廳的正中下垂著一架極其巨大的管風琴，有1萬多根管子。館內(nèi)的各處氣派而堂皇，穹頂部都繪有壁畫，名貴石材雕成的雙立柱，寬大的巴洛克風格樓梯，豪華的吊燈，沿著大廳的四周，就是分布的展廳。博物館門廳里裝飾有米羅創(chuàng)作的巨大的彩釉磚壁畫，這里既可以供藝術(shù)家來展示，也可以供演講之用，還可以作為音樂廳，或者作為宗教儀式的用途。整座宮殿雖是古典的巴洛克風格，然而內(nèi)部卻是一色的潔白，具有現(xiàn)代感，雖然富麗堂皇，然而絕不沉重壓抑、黑暗憋悶，這也顯示了西班牙的特點：它雖是王國，然而卻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國家，既古典又時尚、既多元又統(tǒng)一。
剛進入這些現(xiàn)代裝飾風格的展室，立刻感到莫名的驚詫：一下子，仿佛整個中世紀都被壓縮在這一空間里，整個的基督教世界都一起集中到這里來了。龐大的穹頂下，居然陳設(shè)著無數(shù)的神像繪畫、濕壁畫、壁畫、裝飾畫，以及浮雕、雕塑、神龕、法物法器和裝飾物，各種基督像、圣母像、天使像、僧侶像以及世俗人等都赫然在壁，使人恍如時光倒退，空中樂曲聲響起，進入了一道莊嚴的宗教歷史長廊。
細細看去，發(fā)現(xiàn)它們竟然都是中世紀的宗教美術(shù)作品，時間跨度上溯9世紀，下到12世紀，這正是羅馬和拜占庭帝國統(tǒng)治的時期，也是宗教最為濃厚的時期。它們原是存在于各種教堂里的美術(shù)作品，既有被供奉的神明之像，也有用來講述《圣經(jīng)》故事的圖畫，還有一些是講述宗教故事和歷史的畫面，有的是布置教堂環(huán)境用的裝飾品和壁畫，甚至有的就是教堂建筑上的梁楣或拱頂，但上面或是有浮雕或是有繪畫，很是精彩。它們原來分散于西班牙各地的大小教堂之中。由于西班牙特殊的宗教地位，所以這種教堂的分布非常廣泛。由于后來的宗教戰(zhàn)爭，西班牙的南部被伊斯蘭教占領(lǐng)了800多年，這些教堂被當成是異教徒的建筑而拆毀，被改成清真寺，或是挪作他用，教堂被廢棄，然而這些壁畫卻還殘存著。后來有人把這些被廢棄教堂中殘存的美術(shù)作品收集起來，集中到這座新建的藝術(shù)宮殿里，再用全新的技術(shù)，按原樣進行恢復、修復，使它們重現(xiàn)了昔日的光彩，使這里成了一座集中世紀宗教壁畫大全的藝術(shù)之宮，也使得這里成了一座宮殿里的教堂。
展廳里的這些美術(shù)品并不完全是以平面的方式來展示，有的是按照教堂里原來的樣子來陳設(shè)著，恢復了原有的神龕形式。有很多還恢復了原有的半弧形壁龕的形式，把移來的圣像放置進去。有的還恢復了教堂內(nèi)部的建筑，把原先分布在拱梁上、門楣上、天穹上、扶肋上、柱子上和墻上的那些壁畫部分復原，貼飾在墻上，使觀眾進入之后，一棟棟、一進進、一間間，恍入其境，仰頭觀賞著這些中世紀時的精品，使人驚訝原來古人就是這樣來裝飾他們的教堂的！
那一時期油畫還沒有出現(xiàn)，那些圣像都是用蛋彩、重彩顏料或者是油漆來畫成的，或是畫在布上，或是畫在木板上，有的就直接畫在泥灰的墻上。畫在布上和木板上的是可以移動的圣像，也即獨幅畫，它們平時被作為偶像來供奉，在信徒們進行節(jié)禮巡游的時候，可以被取下，放在架子上抬著走。畫在泥灰墻上的則是濕壁畫，畫匠要趁著泥灰剛粉刷上去，將干未干之時一氣呵成畫上，等顏料和石灰膠結(jié)，產(chǎn)生化學變化，最后定形而不至脫落。因為受材料和時間的限制，這時的壁畫就不可能像后來的油畫那樣細致，那樣可以反復修改、反復堆涂，具有強烈的表現(xiàn)力。它們大都是以線條勾勒，填以重彩，然后再在結(jié)構(gòu)上略加渲染，略具立體的坡面而已，和后來的油畫效果完全兩樣。這些畫上的線條運用得很多，組合相當豐富，有的就成為畫面的重要構(gòu)成，除了黑白之外，還加用其他的顏色，如紅、白、肉色等來相襯托。而且在形式處理上也是多種多樣，有線條形成的疏密關(guān)系，也有利用塊面加線條來形成的黑白關(guān)系，人物的造型并不是寫實，而是帶有裝飾性和變形的，和我們后來看到的宗教畫完全兩樣。
我很欣賞一幅畫面單純、造型簡樸的壁畫，畫著基督遇難故事的長長連環(huán)畫。畫面上的基督是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正抱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在勉力行走，旁邊是押送他的羅馬士兵，有的在揮鞭打他，白晰的皮膚上全是紅色的血痕。人物以粗細有別的線條來畫出，平面填彩，不作渲染，稚拙而生動。最后是基督去世的場面，他寧靜地平躺著，身后是幾位默哀的門徒以及哭泣著的圣母，構(gòu)圖竟與印度佛佗涅槃的場面相類似，東西方的表達形式竟然如此的異曲同工，令人匪夷所思！
這些壁畫的產(chǎn)生年代相當于我國的唐宋，有很多已經(jīng)斑駁脫落，顏色灰黯，或有殘破了，然而當它們一經(jīng)修復，在這所現(xiàn)代化的藝術(shù)殿堂里展出的時候，卻是帶給觀眾一種古意盎然、典雅脫俗的感覺，會覺得時光恍然倒退、宛然進入了中世紀時的宗教境界。
一般的教材都告訴我們說歐洲的繪畫作品都是注重嚴格的寫生，以立體光影的再現(xiàn)為主，而線條似乎從來就是從屬于東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或者就是中國所專有的一門藝術(shù)。但如果能夠廣泛地了解西方的藝術(shù)，就會發(fā)現(xiàn)，非也。不僅在古希臘時期就出現(xiàn)了那些以精美的線條來表現(xiàn)的陶瓶畫，即使在后來的基督文化時期，也有著那些以線條和單面平涂為主的繪畫，也有種種裝飾情趣的風格，它們和某些東方的藝術(shù)有著若干的近似，這是東西方兩個世界互相叩擊問候的結(jié)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