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
話說筆者蝸居在一個極少主義的房間,出這間房間,走靈巧的三小步,左轉(zhuǎn)彎,就是筆者擁有的那個著名的女權(quán)主義馬桶。每次只要有男士出于需要,試圖把所有的蓋子翻起來,蓋子們就會委屈一陣后,突如其來狠狠砸下,驚魂數(shù)度,嚇得給筆者當司機的朱老板之流再急再難,從此不敢領(lǐng)教。被朱元璋收拾過的明朝文人,大都類似筆者家的這個馬桶,偏執(zhí),隱忍,神經(jīng)質(zhì),充滿了各種未知的爆發(fā)力。讀者諸君想想看浙派繪畫的那種腔調(diào),四個字可以明證,叫“妄生圭角”,說得多么到位啊。
算了,其實也不能都怪朱洪武,哪朝哪代的文人都是這副樣。一個人不通,往往會覺得懷才不遇,給他個官做了都不消停,這才顯得出沈石田和文徵明兩位溫厚大師的了不起。沈周沈石田老先生,先不說手上功夫多少了得,但是做人的襟懷,實在堪稱有明一朝數(shù)百年的藝術(shù)楷模和人格典范。明朝的藝術(shù)史缺兩個人不行,一個正的一個斜的,正的就是他,好好先生沈周石田,寬厚博大的吳門始祖;另一個嘛,住的不算很遠,就是扮豬吃老虎的土豪劣紳董其昌。
有一個西方慣用的評價藝術(shù)家的標準,就是——看代表作。沈周在藝術(shù)史上的地位正是靠一大一小兩套代表作維系。大的那幅,赫赫有名,能夠體現(xiàn)明朝整體繪畫實力和深度,首推臺北故宮所藏《廬山高》,此畫是為沈周的老師祝壽用的,巨幅,千巖萬壑,細筆繁皴,苛刻一點說,和美術(shù)史上其他傳世杰作相比(李成郭熙級別),此畫的技術(shù)難度不高,就是元末王蒙的解索加了一些扭曲和砍剁,但是氣象大,場面恢弘,而且別具深意。因為沈周的老師叫陳寬,陳寬陳醒庵老先生和上回說到被朱元璋關(guān)死在牢里的元末大畫家王蒙有親戚關(guān)系,沈周特地使用了地道的王蒙技巧來構(gòu)筑此畫,字正腔圓,應(yīng)景非常。畢加索這么定義天才:特別會模仿,特別會自我修復的人。(大意)這種論調(diào)正好說明了中年沈周的天賦異稟。
另一套代表作就沒這么有名啦,但是畫畫小圈子里,大家都津津樂道,寫生《東莊圖冊》。歷來中國畫家,直接對景寫生的作品非常稀罕。因為講究一個外師造化以后,要中得心源。(裝,看你們裝的!)沈周很神奇的有自知之明,他四十歲以前,從來不畫大幅作品,而在小冊子上殫精竭慮,這套《東莊圖冊》就是為朋友的莊園畫的寫生,連人家祖先堂供的祖宗肖像也傻乎乎地描摹進畫面,可愛極了。筆觸雄渾,設(shè)色精美,絲毫不落俗套,如果學習美術(shù)史,忽略掉這套冊子,實在令筆者大感遺憾。
當然,沈周的毛病,也即是他的習氣,就是筆觸一直沒有洗脫浙派的影子,文質(zhì)彬彬的江南山水,在他筆下往往有粗豪硬挺的表達,這也成為后來董其昌嫉妒之余,反復詬病的一個話題。董其昌甚至偽造了沈周老師的言論,說沈周臨倪瓚氣韻不對,原話是老先生說“過頭了,又過頭了”之類云云,此事極存疑,可是被董的追隨者無限放大了。后來收藏界有粗文細沈一說,意思粗筆頭的文徵明和細筆頭的沈周比較值錢,也是這個勢利眼的意思。不論值不值錢,明末的沈周繪畫,已經(jīng)成為了硬通貨,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他藝術(shù)成就的客觀反映,于是贗品大量泛濫,我們在考究沈周繪畫的特征時,不可以回避此問題。沈周溫厚寬容的個性,使得他自己不僅對西貝貨不予追究,還樂呵呵在假畫上落款以維護造假的屌絲們,這種襟懷,混亂了史學家的思路,卻濕潤了寫專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