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其“內部”的構成、演繹,所遵循的禮法與道德風尚,既能折射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內涵,也能從中剖析出時代律動——是政治、經濟、文化最具體而直接的投影。
家族更是中國封建社會、農耕文明之宗法的集中體現(xiàn)。
盡管“四世同堂”、取名要按祖上定下輩分而排的規(guī)矩等,因“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觀念改造、改革開放數(shù)十年來計劃生育的施行,而使得這一傳統(tǒng)家庭宗族之表征,被沖擊、消解。但“重視家庭”依然是中國社會的主調,當某人“事業(yè)成功”后,難免產生“光宗耀祖了”的家族思想,這是潛藏在每個中國人骨子里的家族情結。近些年,在經濟全球化伴隨而至的“現(xiàn)代文明”,尤其是歐美的思想、文化、觀念涌入國內之時,“反撥”的傳統(tǒng)文化也像一種潮流,逐浪排高,有一種很明顯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修家譜”成為很多中老年人、文化人士的情結。事實上,中國家譜熱已開始風靡并漫及全球,國內國外不少人士先后創(chuàng)辦了家譜公司、家譜網站與家譜社團。
“家譜家書家硯”專題,或曰“家族”專題,是一種魅力與潛力兼具的收藏。其意義,即是收集保護家庭家族文化,這種家庭或家族文化的集中,不僅能增強家庭及家族成員間的親情、和諧與凝聚力。如果此類專題收藏漸成氣候,則“家”與“國”緊密相連,也是民族傳統(tǒng)的一部分。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這種專題收藏,無論是“小門小戶”還是“名門望族”,其文化價值是相同的。
“家族”專題中的“家譜”,又稱族譜、家乘、祖譜、宗譜。它是一種以表譜形式,記載一個以血緣關系為主體的家族世系繁衍和重要人物事跡的特殊圖書體裁。“家書”可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家族成員刊刻的詩詞文稿、修編的用于教育同族子弟的教義材料;另一類是家族里的“顯要”與外部達官貴人、藝術同好之間的通信,抑或家族成員之間、老少之間的家書,甚至家庭內的契證、官方文書,官方授予家族中的誥命等。而“家硯”,代指一個家族或者名門遺留下的文房用品。
“家譜家書家硯”專題,如果跨出了同宗同族間的“物物”調劑、交流,而到市場上去“買賣”,其商品的屬性則是另一種界定。譬如家譜的交易,會根據(jù)家譜的版本早晚、品相好壞、存量多寡、內容優(yōu)次、有無名家題詞等因素來衡量判定其市場價值。家書、家硯,在藝術品市場上,其定價所涉,幾乎都是“一物一價”,名氣、材質、書法含金量、書信內容的文獻價值等都是重要的衡量指標。李鴻章的家書自然不同于一般官人的家書,吳昌碩用過的硯臺也不同于一般畫家的硯臺,梁啟超的手稿也非一般文人可比。
近一個世紀以來,中國家譜的收藏與研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變遷,呈現(xiàn)出起起伏伏、冷熱不一的狀態(tài)。破“四舊”時期,一些有識之士如鄭振鐸等,曾經搶救性地購買收藏了大量的廢棄舊家譜,如今,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山西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等都陸續(xù)收藏了不少家譜。而且,國內諸多圖書館仍在千方百計購買部分缺藏的家譜,同時也在倡議各家族把新修的家譜贈送給公立圖書館收藏。筆者所在的浙江湖州市的市圖書館,自2004年收藏第一部本《王氏家譜》開始,目前已有超過30個姓氏共40多種家譜或族譜。
家譜,是家族私藏的“傳家之寶”,一般不會輕易轉讓。近年來隨著家譜收藏熱日漸升溫,家譜資源明顯短缺,價格也隨之攀升。和古籍中的醫(yī)藥書收藏情況差不多,10多年以前,能夠認識到家譜意義和市場價值者還寥寥無幾。
事實上,很多人的收羅家族先人、有“出息”賢人四散于社會物品的行動都在悄然進行中。國家級媒體如中央電視臺2014年春季以來創(chuàng)設的《客從何處來》欄目,就是在幫助文化影視界名人易中天、陳沖、馬未都等重走尋根路,打撈失落的家族史。
炎黃一脈,萬姓歸宗。隨著家譜數(shù)字化、網絡化的普及,家譜從古代的秘而不宣,到如今的一些大學院系與國家圖書館、科研機構、各個姓氏宗親會等的逐步合作與開放性研究,家譜編修、收藏與研究的熱潮必將涌起。假以時日,“家譜”的文化意義和“市場價值”將更加凸顯。
大概念意義上的“家書”收藏,多年來一直就是拍賣場上的熱點、亮點。一些名人字畫、尺牘、手跡、題跋等,幾乎國內每個稍有檔次的拍賣會上都會出現(xiàn),尤以近現(xiàn)代人物的“家書”居多。家硯等文房制品的收藏,多年來一直熱門,標識“家族”出處的,有名家銘刻或有有序傳承記錄的,價格多不菲。2007年西泠拍賣推出的一方曾被沈石友收藏過的清末“石破天驚硯”,拍出235萬元人民幣;一方曾被李鴻章收藏過的“梅樁硯”,也拍出190萬元人民幣。
當然,如今有意識地收羅自己家族、同宗的“家譜家書家硯”的藏家還不是很多,會收藏“家族”專題的大多有著濃重的家族情懷或懷有一種“家族文化”使命感。一個很重要的客觀原因是,此類專題收藏難度較大,耗時較長且需要相當?shù)呢斄?。畢竟在古玩市場上,找尋有自己家族文字、銘文、圖片等“標記”的書札、詩文稿、硯臺等物品的機率很低。當一些少量的家譜在市場上出現(xiàn)時,要恰巧碰到正在尋覓此類藏品的“同姓”藏家,才有可能出資購置。硯臺等文房用品,一般也很少“留款”,無銘文的硯臺或水盂,也沒辦法去“認證”其歸屬。
“家譜家書家硯”專題收藏,固然滿足了某個特定藏家的“收藏欲”,他們憑藉著自己祖先、同族人歷經風雨滄桑和各種劫難而“留下”的物品,往往能追溯出祖上的德行、艱難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世代傳承下來的家風與庭訓、雅好和手澤傳遞之“文化體溫”。但最重要的還應是研究、弘揚祖上或家族的“家風”、“家學”,它們是家族基因和血脈內的堅守與驕傲,同時也是屬于民族、地域與時代的。有些人通過收羅建起了家族專題的同時,也竭力發(fā)揮家族專題多個方面的作用。很多人依據(jù)傳下來的老家譜進行再刊刻或接續(xù),在國內的有些省份,當?shù)卣畽C構欲保護名人故居或建立名人紀念館時,同族的收藏者便會將自己的藏品獻出來,常年放置在展廳中展出,“產權”仍可以是自己或族人的。專題中的“家書”也往往因為文字數(shù)據(jù)比較詳實,因此也會展開一些關于地域文史和家族的“文獻性”研究。
無論是書香門第的祖上遺留而一代代“接力”、精心呵護和不斷豐富,還是當下“發(fā)達”起來的后人感念先世恩澤,“幡然而悟”的矢志收羅,“家譜家書家硯”專題收藏,其魅力不僅僅在于久遠年代的“古董”在今日變得“值錢”,更在于這種收藏行動體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綿長而堅韌的傳承性和生命力。
一些名人后裔、大家族子弟也會把其保存和收藏的家族專題捐贈給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等國家機構。在這里,筆者想特別講一下江蘇常熟翁氏家族的藏品遞續(xù):“富貴不足保,唯詩書忠厚之澤可及于無窮”是翁氏家族的祖訓。翁氏珍藏,始于翁心存(1791—1862年),經翁同龢(1830—1904年)精心挑選,逐步積累,蔚為大觀。如今已持續(xù)到第六代——海外華僑翁萬戈。翁萬戈生父翁之熹,保存了文端公到斌孫公的所有古籍書畫家族藏品。1951年11月,他把古籍的大半捐贈給北京圖書館,計2413冊。2000年4月,翁氏藏書被轉讓給上海圖書館,而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翁萬戈對家藏潛心研究,著述頗多,1997年出版《陳洪綬》三卷本,獲中國國家圖書獎。20世紀80年代初,翁萬戈擔任華美協(xié)進會會長,舉辦過多次中國文化展覽。近幾年,翁萬戈編撰的《翁同龢文獻叢編》六卷本在臺灣陸續(xù)出版。
翁氏家藏世傳六代,經百年歲月動亂,仍大體得以傳諸后世。這一中國私人收藏史上的紀錄是怎樣達到的呢?翁萬戈認為,最主要的是“家教”——世代相傳的歷史感。這“世代相傳的歷史感”,筆者認為,這些家藏之珍會時時敲打、啟示著與它們相伴的族人和后裔,更是一種烙印在心里的家族文化自豪感、使命感和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