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作品《敘利亞之困》
在顧錚看來,這張拍攝人們扶老攜幼在夜色中跨境逃難的照片,盡管由于失焦導致了模糊,但是,充滿了詩意。
對有58年歷史,舉辦了56屆的荷賽來說,也需要在“血腥、射殺、悲哀”的慣有取向之外進行反思——看世界要更全面地去看,所以在類別上設計了當代熱點和日常生活。鼓勵攝影記者在當代議題和日常生活里面,對生活展開更大膽的探索。作為唯一一位進入荷賽終審評委圈的中國人,顧錚強調:“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圖像本身。”
世界新聞攝影大賽——荷賽,是每一位新聞攝影工作者心目中的一座高峰,也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坎,戰(zhàn)爭、血腥、悲哀因素發(fā)酵的環(huán)境的持續(xù)存在,讓新聞攝影者對于真相之理想的不懈追求,似乎只有在這樣的國際賽事中才能得到真正釋放。在越來越多人的廣泛關注下,這座新聞攝影高峰等同于中國當代藝術家又愛又恨卻始終無法釋懷的威尼斯雙年展、讓國內導演咬牙切齒的奧斯卡小金人。
3月6日下午,上海市新聞攝影協會在文匯新民報業(yè)大樓二樓舉行了針對第56屆荷賽的講壇,講壇由本屆荷賽新聞攝影獎終審評委顧錚主講,復旦大學教授顧錚也是舉行至今已56屆的荷賽唯一一位進入終審的中國評委,這也是本屆荷賽的重大不同。中國攝影師已經連續(xù)多年在荷賽屢有收獲,2013年,四位來自中國的攝影師在不同的類別獲獎。鄭曉群、儲永志分別獲得自然類、體育類二等獎,傅擁軍、魏征分別獲得人物類(觀察肖像及表演肖像)、體育類三等獎。來自浙江的兩位獲獎攝影師鄭曉群和傅擁軍也參與本次講壇,解析自己的參賽作品。
9位不同性別、國籍、身份的終審評委在5000張經過初選評委挑選的作品中評選出最后的獎項。“荷賽獎”分突發(fā)新聞、一般新聞、新聞人物、體育動作、體育專題、當代熱點、日常生活、肖像、藝術、自然等類別。此次與往屆有較大調整,刪除了文化藝術和新聞人物兩類,細化了體育類(分為體育動作和體育特寫)和人物類(分為觀察肖像和表演肖像)。
因為中國評委首次進入荷賽的最終決斷階段,半封閉的評獎過程讓外界備感神秘,其間是否會出現針鋒相對的討論與明顯的偏向性?“與往屆不同,在每一個評獎階段之間會有許多討論,進入評獎過程時,主席會要求每個評委必須有發(fā)言,而且是點名一個一個點下來。因為大家坐一圈,有時候從這里開始,有時從那頭開始,大家發(fā)言非常精彩,相互之間有一些筆記,會后有交流說‘你某一句點評非常棒,我一直在記你的點評’等等。主席往往最后以個人身份發(fā)表意見,發(fā)表完意見后進行表決,這樣評委之間充分的討論,其實對大家也是一個考驗。這是一種相互之間的交流,也是通過作品作為媒介,大家充分了解對方,9天下來9個評委成為臨時家庭,感覺有一種親切感。從來不會出現評委相互之間,針對作品情緒性的表達,大家也不會有拉票的情況,會有自己的表態(tài),‘我喜歡這個作品’,僅此而已。”顧錚回答。
荷賽從一個西方國家的國內賽事變成國際賽事,58年里辦了56屆,能夠持續(xù)地辦下來,始終以民間的姿態(tài)成為一個舉世公認的平臺,顧錚覺得,這樣的文化軟實力建設值得國內賽事參考。“荷賽,國家沒有投入,但國家有了收入。能不能有開放寬容、包容的姿態(tài),為民間做真正的好事,創(chuàng)造良好的環(huán)境?做自己專業(yè)事情的民間的團體和個人,在自己專業(yè)事情上精益求精,這是軟實力得以逐步形成的重要原因。”從這一點而言,將荷賽脫離新聞攝影的層面,跟許多文化問題聯系了起來。
圖像起決定性作用而非文字
紀實攝影,也就是新聞攝影需要配以一定的文字作為圖片說明,似乎是每一位中國新聞攝影師的共識,在諸多國內攝影大賽中,這樣的文字說明往往會起到一個圖像之外的決定性作用,但是在世界新聞攝影大賽中,文字說明躲避在圖像語言之后。許多國外新聞攝影圖片的文字說明非常簡潔,有些簡縮到唯剩時間、地點、發(fā)生了什么事,甚至僅僅以“無題”為題。一般如果不是世界性公認的,而是具有地域性特征的新聞事件,又如何平衡文字和圖像之間的關系?中國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紛繁復雜的各類問題:農民工的問題、城市化的問題、食品安全問題、污染問題等等,理解中國現實語境下的紀實攝影所需要的特定的人文歷史背景,是不是會成為被世界級新聞攝影大賽接受、認可的一道鴻溝?
這也是困擾很多國內資深新聞攝影師的一大因素,比如此次以組照《我想念爸爸媽媽》獲獎的傅擁軍為例,他特別提出感謝那位幫助他翻譯的專家,這是一座架起中國攝影師和世界之間的橋梁。
在終審評委顧錚看來,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圖像本身,只有當評委發(fā)生一定困惑的時候,才會請秘書將提交的文字說明念一下。“中國有4位作者獲獎,自始至終評委應該不會知道有關中國題材一定是中國人拍的,不存在這樣的預判。從這一點說評委也不存在對某個國家題材產生豐富的聯想,包括評委對某些題材會有特別的傾向性。最后獲獎的都是這么一路過關斬將,總的來說還是看作品本身說話。而我們中國新聞攝影界上有一個‘比翼齊飛’的說法,文字圖像兩個基本功都要好。然而,至少在國際專業(yè)平臺上面,文字究竟有多大一個作用?我開始覺得有一點猶豫起來?;旧蠄D片就是看圖片,大量的新聞記者編輯,‘我真的需要你把說明說一下’,這樣的情況是很少的,所以接下來中國新聞攝影記者,在更大國際平臺上接受考驗的話,我總覺得還是圖像本身起了根本性作用。”
顧錚更強調“看一圖勝千言的畫面”,但這并不意味著視覺沖擊:“所有視覺的強度有時候并不意味著過于強烈的色彩表現,所以我還是覺得講故事如果講得好,可以彌補語言鴻溝,如果你這個故事沒講好,圖像整體上失敗了,‘全’功盡棄。我在想攝影術的發(fā)明本身幫助克服語言的障礙,過分強調文字說明,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過分?再往壞里面想想,有些國內新聞獎項,是文字專業(yè)的人在評獎,他看圖片的時候,對圖片本身沒有太多發(fā)言的權,規(guī)則制訂在文字方面,這個文字寫得好,其發(fā)言權的權重可能會比較大一點,這個說法也有一定偏頗性。一張照片是不是需要邊上加上文學色彩很強的說明,還是應該讓照片本身來說話?中國有些攝影作品還要配以一句詩詞,這樣對畫面有了太多提升,但圖像最終還是應該按攝影本身的規(guī)律,以畫面為中心。文字說明只需要寫在幾點幾分,在什么地方碰到一個什么事情,寫清楚即可。難道需要表現文采,加自己感想在里面?如此對隨時隨地處在待機狀態(tài)的新聞記者反而耽誤時間。”
題材允許重復
鄭曉群獲獎作品《牢籠》表現動物園里動物的困境,與之前荷賽中國獲獎者常河在選題上有所巧合,顧錚認為,“我覺得主題不存在被一個拍過以后,另外一個人不能拍。還有一個問題,評委對題材即使是完全相同,也可能心里有另外一把秤,同樣題材,也可以是顛覆和提升,上次得三等獎,這次看看,有否突破,用一種寬泛的評選標準評選出一個結果。另外評委沒有權利,沒有義務復習前面的作品,不一定前面都看一遍。”鄭曉群也認為,在主題一致的前提下,各人的影像表現上會有差異。
就像戰(zhàn)爭始終是新聞攝影中反反復復表現的主題,對于荷賽獲獎題材的重復性,顧錚認為,這些戰(zhàn)爭圖片可以啟示我們,人類到今天還很不聰明,面對很多問題的時候,經常像小孩一樣,失去理性。無論運用的是高級的導彈還是核武器,這些高科技武器本身展現人類的面對問題的能力。
比如同樣以戰(zhàn)爭為主題的《敘利亞之困》,在顧錚看來,這張拍攝人們扶老攜幼在夜色中跨境逃難的照片,充滿了詩意,畫面模糊、昏暗,從攝影技巧來說可能會為人詬病,但獲得一般新聞類組照一等獎,導致失焦的原因也許是作者阿萊西奧·羅門茲(Alessio Romenzi)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正好有一顆炸彈在不遠處爆炸導致了大地和空氣的震動。但人類為追求更自由、美好的生活而甘愿付出的那種努力與犧牲,都可以在這張照片中看到。阿萊西奧·羅門茲提交的組照中,唯有這一張是模糊的,“我能感受到他有確定的意志,一定要遞交這張照片。”
對有58年歷史,舉辦了56屆的荷賽來說,也需要在“血腥、射殺、悲哀”的慣有取向之外進行反思——看世界要更全面地去看,所以在類別上設計了當代熱點和日常生活。鼓勵攝影記者在當代議題和日常生活里面,對生活展開更大膽的探索。這個空間的設計,不僅僅是對“血淋淋、哀悼、射擊”的回應,評選不應該是對新聞的固化,也是通過對其他類別的參與,給出關于攝影的更多可能性。每一位評委都有或多或少的個人偏好,而在其的立場上,“我們經常覺得,如果語言、風格上有激進的東西,其實對評委是重大考驗,你的承受度有多大,你的寬容度有多大,你面對這樣一個作品,你生理和心理的反應是什么,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化學作用,最后反映在表決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