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榆翔
桑蠶成蛹再幻化為蛾
生命在佛經(jīng)中注解需經(jīng)過百千萬劫,無窮久遠的時間才產(chǎn)生果報。經(jīng)上說的劫,通常指大劫。一個大劫是十三億四千三百八十萬年。“……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
一位僧侶無悲無喜,人生之極是超然現(xiàn)實的統(tǒng)一,現(xiàn)實里提煉出的超然左右于現(xiàn)實。就像世界之初,穿過紛擾的人群,所有語言從腳下流去,無話可說,所有的沉淀和過濾蜷縮在定型的軀體里獨自冬眠。猶如古羅馬人崇拜的守護神雅努斯(JANVS)有著兩副面孔,前面的面孔展望著未來,腦后的面孔回顧過去。
智慧本身起源于悲劇。盡管肉體具有意識是自然界的一大奇跡,這奇跡從恐懼開始隨著混沌的宇宙,無知的狀態(tài)消失,一切逐漸清晰,界限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再小的手,也不能把水的門打開”洛爾迦(Lorca《戀愛的風》)。那是一道透明卻無法逾越的障礙。但是也有許多另外的世界巋然獨存,它們其實變幻莫測,自有天地,與當下嚴肅認真毫無相干。在此之前,思想只是一個黑色的大框,標定禁止,只能留步。
水在零度以下為冰,零度以上為水,攝氏100度以上即為水蒸氣。桑蠶成蛹再幻化為蛾。物與象永不恒定,如夢幻泡影。而當下仍有預言,大概20年后,人類將擁有新的技術手段去改編我們古老的肉體軟件,這樣我們就能暫停并逆轉(zhuǎn)衰老,采用納米技術能讓我們開始永生。當然,重要的不是預言,而是我們的欲望和需要永不怠慢的啟航。
從英雄過渡到反英雄
其實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心臟在層層堅硬結(jié)痂的包裹下,仍有極窄的尚未設防空間會被師出無名的暗器射中。人類在自然與社會雙重屬性擠壓下,早已產(chǎn)生身份的焦慮與不安,形成現(xiàn)代社會物化的后坐力。在史詩時代,人與自然是沒有區(qū)分的,個體的生命很清晰,不存在角色自身的追問或彷徨。而隨著民族、族群等政治符號的確立,個人開始不斷探尋自身價值和意義,最終形成無意識的集合力量和追問。
在當代轉(zhuǎn)型的中國民眾尤其對自身文化、社群身份的認識更顯焦慮。在這亞文化時代,中國特色的建設之路,始終處在多元文化與價值評判的糾結(jié)之中。人類歷史發(fā)展的經(jīng)驗表明,社會進步從懷疑和更改開始。一個時代只有勇敢地面對真實的自我,才能解開心結(jié),尋到重新起步的信心和動力?;蛘哒f,從英雄過渡到反英雄,非但不是歷史退步而是社會的進步。在可見的未來,當代藝術對于生命、社會與個體的生存意義,特別是個體化精神的意義尤為值得參照與書寫。
以我為例,在我生命的46年里,我出生時社會在抵抗饑餓;年少時,紅色革命,暴力武斗沖擊了整個時代;青春期時,藝術家的夢想是那樣的虛幻;在接近30歲時,中國改革開放帶來的物質(zhì)生活影響所有人的選擇;到了不惑之年,消費時代的喧囂彌漫到了生活的所有時間和空間??梢哉f,一個中國藝術家和西方藝術家相比,一個中國藝術家經(jīng)歷的40年,幾乎可以等于他們的400年。中國每一個10年的變化都實在太大,充滿了魔幻色彩,每一個10年都是在和自身過去一個10年奔解羽化,恍若前世今生。
在時間的軌道上,我們身處的世界,災后家園會重建,經(jīng)濟衰退會恢復,快樂與悲傷,來來往往,政治與利益,今日之“得”與“失”,轉(zhuǎn)眼間會變成明日之“失”與“得”。一個微小的發(fā)現(xiàn),我們開始放大,形成氣場還有方向。探訪和屏障,敘事與中止,解釋與象征,超驗和現(xiàn)實之間各種行為詭異登場。那些神經(jīng)質(zhì)和虛空感,以及他們的自我沉湎和瑣碎化。藝術在這場域里更像是一種人性,可以變異無數(shù)境遇的指證。包括那些對視線布滿不確定的遮蔽和延伸?,F(xiàn)實不太可能出現(xiàn)的元素,出現(xiàn)在電影或繪畫里,恰恰是合理,這就是藝術的“真實”。當代社會,技術、消費主義主導一切,大眾隨波逐流,藝術與現(xiàn)實的博弈始終在重建與當下生活的互動與聯(lián)系。藝術是否會觸動、修復那些迷失的良心,熨平他們的心靈。社會與人被放置于天地間,從一開始就排斥歸納,排斥總結(jié),排斥界定。
守候那些方向不明的旨意
黑白灰元素的油畫語言是我言說當今社會身份與心理,變遷與感受、自慰與炫耀為契機的圖像作品,《我看著你登高望遠》、《異域·放生》、《異域·獨行》、《二手漫游》、《熊出沒》、《找不著北》等系列作品。更多的是拓展和實驗新的語境和記錄心路的歷程。在《二手漫游》和《我看著你登高望遠》這兩組作品里,我將日常生態(tài)(人物和動物)挪移重組后構建成陌生而又異常的不同場域,將那些不同身份、職業(yè)、性別等人物(動物)安置到枯枝斷脈之巔,使他們各自用自己的方式繼續(xù)登場,卻又無人觀看和聆聽,整個視覺氣場既有臨危絕頂?shù)奈C感,又滲透著在曠野與深處的掙扎和觀望。但愿所有生命在封凍到來之前逃離城市的出口,但愿還能找到自己的季節(jié)。哪怕世界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我試圖將現(xiàn)實中捕捉提煉到的圖像,轉(zhuǎn)化成另一情緒織入圖像之中,通過不同人物(事件)空間任意拼置來實現(xiàn)多維圖像的表述意義,呈現(xiàn)我們的生存現(xiàn)實、心理依歸。藝術是我們希望的最高形式,融合不同時代和社會背景,不同媒介,不同語言,匯聚成多樣的藝術圖式,用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以及對畫筆精確的控制力,希望能開拓油畫自我語言的新空間。
用繪畫圖像探索物質(zhì)與精神空間,我們該如何經(jīng)歷,如何跨越,對我們情感,行為,情緒起什么作用。站在枝丫的高處,凝視著一切可能的危險,那些渾濁、糾結(jié)、曖昧、荒涼、恍惚、黯然神傷的自我游歷和直至無邊幻化的虛空里。不同人物(動物)呆站著或擺弄著各式姿態(tài),在夜色與黎明,春季與冬季中生長,靜默佇立,在蒼穹與技丫間也只能短暫定格,守候那些方向不明的旨意。張愛玲曾說:“我們將來都要在別人的記憶里寄人籬下”。評斷的權力暫時在我們的手里,而在將來,將由后輩對我們作出評判,包括我們對他們以及所有人的評判。
在創(chuàng)作《天空沒有回音》、《飄靈》、《佛歷浮想》、《藏地·藏地》、《樹妖》、《景語》等系列油畫時,希望不斷突破和擴展,以某種符號或情緒為核心形成序列,這也僅僅只是當代藝術的普遍策略。無政府主義者宣稱:“破壞的激情就是建設的激情。”而我還認同丘吉爾(Churchill)的名言,“我的成就就是從一個失敗走向另一個失敗,但依舊興致勃勃”。
將一劫縮短為一念
新的社會問題需要用藝術新的方式來言說與解決。比如,從全球范圍來講,我們面臨人口膨脹、資源枯竭、全球生態(tài)危機、環(huán)境污染、食品短缺、宗教沖突、貧富分化、核戰(zhàn)爭威脅等諸多問題。面對這些,藝術或可運用視覺語言對思想觀念進行解構與簡化,強化和觸動觀念對世界的意義和走向。歷史不是業(yè)已確定,而是在通向未來的進程中不斷改變著。我們正處在由憤怒、渴愛、野心、愚癡,驕傲和嫉妒所控制的時代。我們獨自出生,也將獨自死去。即使如此孤單也仍茫然無助。宇宙找不出一個永恒,本俱存在的實體。一切就像一出戲,我們在戲中伴演著戰(zhàn)爭、情欲和死亡。世間就像一場夢;有時是美夢,有時是噩夢……
在始終無法預測人類的歷史走向進,時代的進程受到人類知識增長的影響或不斷被誤讀。當我們在預想明天,后天乃至更遙遠時,其實僅僅是對“曾經(jīng)”的回溯而已。佛陀在菩提樹下開悟后,即能將剎那延伸為一劫,也可以將一劫縮短為一念。這般覺悟的境地即為萬物歸一,一切物象無二無別,安住于甚深及究竟之中,在三摩地(samadhi)禪定守一中,證悟萬法皆空(現(xiàn)今能有幾人如佛陀般即生證悟呢?)。
藝術,其實是窺視宇宙與世界,群體與個體,靈魂和肉體,眼前與未來,重逢與告別。世態(tài)反復,周而復始,悲與喜是我們輪回無奈的把戲。“佛在地獄以地獄形象利眾;在餓鬼界以餓鬼形象度生;在旁生道以人熊、鴿子、蛇、牦牛,龍、大鵬、烏龜?shù)刃蜗笮衅兴_道;佛在人間以屠夫,殺狗宰雞者,漁夫、魔法師、外道,令人增上貪,瞋,癡之對境,不信因果,不孝父母,不敬長老,嫉妒、吝嗇等煩惱深重者等各種形象度化有情。”(《涅槃經(jīng)》)
“彌勒,流入大海所有之水,縱經(jīng)數(shù)劫難以滅盡。彌勒,若為菩提心所攝之善法,乃至成就無上正等覺菩提之間永不耗盡。”(《彌勒請問經(jīng)》)?!吨邪闳艚?jīng)》中佛陀說:“我以佛眼照見一切眾生,并具發(fā)心。赴往東方恒河沙世間之地獄,餓鬼,傍生處為利彼等眾生而說法”。閉上眼睛吧,深深吸上一口氣,再呼向遠方。
2009年10月2日于重慶水晶酈城
【編輯:虹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