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讀圖時代中圖像之一種,繪畫的意義何在?這是一個似可追問也似可無須追問的問題。追問,是要確認繪畫在圖像世界中的等級和價值;無須追問,是因為作為一種圖像,繪畫在當下有它天然的存在理由。格洛伊斯(Boris Groys)有關于“強圖像”與“弱圖像”的討論。在一個永恒變化的時代,人人爭創(chuàng)吸睛的強圖像,但任何強圖像的壽命都注定是短暫的。相較而言,藝術家的工作則是弱的、低可見性的,但他通過不斷重復藝術的減法,可以生成一種無時間性的、普遍性的圖像與姿態(tài)。如何做這一藝術的減法,各人自有不同的方案。但繪畫之作為繪畫不能減去的,我以為應該是繪畫性這一內核。
不過,關于何為繪畫性,卻難有標準的答案,或者說,這原本就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無須標準的答案。本次展覽,我愿意視為一次雅集,盡管作為現代體制的展覽與古風的雅集是相對或者相悖的。藝術家們都畢業(yè)于川美,都是好畫家,而且似乎是天生的好畫家,其關系,學緣上的與藝術水準上的,決定了展覽是一次雅集:以畫會友,以一場畫布上的對談,展開各自對繪畫性的陳述。
龐茂琨不否認自己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其藝術可以進行當代社會的圖像志解讀。在眾所熟知的典型風格中,龐茂琨是反復推敲后的靜穆與典雅。不過,與他這一A面互為表里的B面,一直存在,卻少于示人。那是一種直接的、可以見出身體動作的、有偶發(fā)性的、不完整的、兼具客觀嚴謹性與主觀游戲性的筆法與色彩,一如本次展覽所呈示的。
郭偉習慣于引用現成的圖像資料,從日常生活圖片到藝術史的經典圖像,因此其作品內容是一種二手的圖像。二手,在當代漢語的語境中本有輕微的貶義,但郭偉的高明之處在于,不直接引用,而是轉譯。“再閱讀”系列,是關于在經典圖像與當下情緒的即刻表現之間思考的繪畫日記。轉譯是化,化引語為自身對繪畫的激情,以一種灑脫的揮寫出之。
羅發(fā)輝的作品是模糊的、軟性的,線條和色彩都不清晰。這種軟性與模糊,易給予觀者諸如肉體、欲望、腐爛等之類的暗示。不過,羅發(fā)輝的畫面也有另外的讀法。其得自多次暈染而成的模糊,與傳統(tǒng)文人水墨的氤氳若合符契。與此同時,一種視覺的流動性破除了形象——背景的等級制關系。
楊述作品的色彩強烈甚至濃烈,明示了展覽標題的“色”。楊述的作品多名之為“無題”,以“無題”作題的合法性,基于藝術家與觀者之間的心靈契合:紛紜復雜的心緒言之不盡或根本難以言表,藝術家的期待與觀者的投射,可以重合亦可以間離。楊述將這種紛紜復雜,以涂鴉式的筆法——一種隱匿技術的技術或者無技術的技術、爆炸式的畫面結構、間以加深畫面混亂感的文字予以了外顯。
劉宇和楊述一樣,色彩極強烈。劉宇以“天下色”系列回應了展標的“色”。系列中有大花,讓人聯想到肉體與性;厚涂的假山石,則改變了傳統(tǒng)賞石所要求的瘦、皺、漏、透四趣,膨脹而富于視覺的侵略性;還有彩色鸚鵡,以一種充滿自發(fā)性的動作涂繪而成的強對比色頗有幾分狂暴之氣,同時也使作品的視覺平面有一種觸覺感。
繪畫性,一如近來大熱議的“水墨藝術”之“水墨”,是一個不斷敞開、不斷建構的問題,或更準確地說,一個問題域。本次展覽的五位藝術家,以自己的方式,分別給出了一種繪畫性的答案,或提示了一種通達繪畫性的可能路徑。
(屈波:藝術史博士,西華大學藝術學院四川藝術研究所所長。)
【編輯:霍春?!?/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