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華
2014年6月1日,由策展人屈波策劃的展覽“集合:高小華師友展”即將在西南民族大學高小華美術館開幕,展覽將以藝術家高小華30余年的藝教生涯為主線,呈現(xiàn)高小華及其師友的藝術創(chuàng)作。
高小華:1982年畢業(yè)于四川美術學院,“傷痕美術”及“四川畫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作品多次獲獎并在世界各地廣為收藏?,F(xiàn)為西南民族大學藝術 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名譽院長。
屈 波:藝術史博士、策展人,西華大學藝術學院四川藝術研究所所長、美術系主任。
訪談人:高小華、屈波
屈波(以下簡稱屈):高老師,這次展覽呈現(xiàn)了您30余年來藝教生涯中部分學生的作品,有一種多元對話的豐富性。能否請您首先簡要介紹您的教學生涯?有沒有特別令您難忘的教學案例?
高小華(以下簡稱高):“30余年藝教生涯”? 我不具備這樣“資深”的履歷;作為一種職業(yè),“教師”于我是“現(xiàn)狀”亦是“過去曾經(jīng)進行式”——其中十余年,吾一度“缺位”。實話說,這30年“特別令人難忘”的還真不是什么“教學案例”而是:任職、辭職、失業(yè)、待業(yè)的“經(jīng)歷”——應該說留學美國15年,真的很“多元”且“豐富”,但與“教學”無關。
屈:在轉換教學崗位的過程中,您對不同學校的教學特點應該有清楚的感知和體會。能否請您介紹四川美院、中央美院、重慶大學和西南民大各自不同的教學風格?
高:重回“教學崗位”是2000年,但未曾想到會去一所綜合性的理工大學(重慶大學)任教——想當年美院的人如果“被迫”去了別的單位,都叫“混得慘”及“不務正業(yè)”!當然,今非昔比。說到川美、央美不同的“特點”與“風格”?“印象”還是過去的:一個是當時排名朝后的地方美院“小鬼當家”、學生做主,大躍進式的抓創(chuàng)作,爭領風騷;一個是以正統(tǒng)“皇家美院”自居,“師道治學”,循規(guī)蹈矩弄習作——前者可謂鋒芒、生猛而野道,后者穩(wěn)當、持重且無望短功近利。 時過境遷,今天各自的“光景”恐已不復,國內千余所藝術院系,除了都在“做大做強”,不斷拉大中央與地方的“牌子”、“位子”的差距之外,“教學風格”上我是看不出有多大的區(qū)別,那是“體制”決定的,不然“擴招”來的那么多人都往哪去?
屈:您覺得不同時代的學生在藝術基礎、藝術感受和求學意志等方面有差異嗎?您如何評價這種差異?如何在教學中針對不同的情況因材施教?
高:不同時代、不同國度和不同家境的人在許多方面都差異巨大,比如說,從小生長在西方,讀《圣經(jīng)》長大的人,肯定無需再去介紹何為“新約”、“舊約”或者耶穌是誰?又比如,在一個“小人書”完全絕跡于書攤的今天,還能指望再出現(xiàn)如賀友直等人那樣的連環(huán)畫大師?——人類許多“文化遺產”的消失是必然的,“申遺”、“保護”之類亦只能是一種無可奈何。“因材施教”當然是絕好的施教理念,但現(xiàn)實的問題,恐怕還得從國情、體制以及招考的源頭做起。
屈:接下來想請您具體談這次參展藝術家的特點。不過,按照時間的先后順序,您首先要介紹的兩位藝術家馬柯且和瓦其比火卻不是您執(zhí)教的幾所學院培養(yǎng)的學生,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私淑于您的學生。據(jù)我了解,這其中還有很多故事,能否請您講講?
高:1983年春,我已留校川美任教一年,躊躇滿志,想在“傷痕美術”受挫之后“東山再起”,于是我選擇了涼山,希望能獲得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記得,去布拖是乘坐清晨的長途汽車,進山后的一路上都在下雪,曲曲彎彎的開了數(shù)小時,不知道前方會發(fā)生些什么……到達布拖縣城已是中午,只見縣政府門前的雪地里躺著兩個人,不知死活?“別管他,是酒鬼!”旁邊的人說,我將信將疑,平生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躺在大街上沒人管。
憑“工作證”我住進了縣文化館招待所。小城里風聲傳得飛快:“大城市來了畫家”!自然,別人把我當“風景”,我亦不會閑著光被人瞧;一個與“布拖風格”極不協(xié)調的“潮男”竄入我的眼球:當年19歲的彝族時尚文藝青年、今日西昌學院的美術副教授馬柯且。——在那個寒冷、陌生的布拖,幸好有這樣一個英俊、熱情的彝族青年,才使我順利“采風”!……某日,雪止,艷陽高照,藍天白云,心情極好,柯且?guī)疑仙綄懮?,途中遇見一個彝族男孩正和爺爺放羊,男孩靦腆,語言不多,“他也喜歡畫畫”科且介紹。于是孩子接過我手里笨重的油畫箱,一聲不吭的跟著我們爬山。忽然,我見不遠的土墻下躺著一個牧豬老人,燦爛的陽光印在老人古銅色且正酣睡的臉上,激動的我索性雙膝跪地,支起畫箱、擠出顏料、迅速舞動畫筆……(這一刻被柯且用相機抓拍了下來)時間飛逝,正當我熱血沸騰地埋頭作畫時,最讓我沮喪的一刻到來——牧豬人醒了!說啥都不愿意被畫,起身就走……
離開布拖后很多年,我總在念著那幅未完的寫生和那個幫我提過畫箱的“小男孩”。在我留學、旅居海外的時光里,幾乎轉了大半個地球,但我和那個男孩始終有聯(lián)系,我知道他已經(jīng)走出了大山,并在不斷的進步;30年后,當我面對一位身材高大、帥氣穩(wěn)重的“領導干部”時,很難將他與當年那個布拖山上的“放羊娃”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是現(xiàn)任西昌學院藝術學院的院長瓦其比火教授。
屈:您如何評價他們的成長、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以及作品的特點?
高:兩位從大山出走的子弟,肯定有許多常人不曉的艱辛,他們的成長再次印證了生命、生存“擇優(yōu)”的法則;轉瞬間,仍舊存留于吾記憶硬盤里的兩張青澀的臉已然中年!相信斬獲閱歷的二位,此時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亦是最佳狀態(tài)?——乍看兩人現(xiàn)在的繪畫一虛一實,偏走兩端,但異曲同工,都滲著彝人特有的血性及濃濃的涼山熱土味道。
屈:張濟平是您在中央美院的學生,后來進入了央美中國畫系學習。您覺得他的水墨畫創(chuàng)作與您的教學之間有一種什么關系?
高:我與濟平兄“失聯(lián)”多年,如果不是這個展覽恐怕還得繼續(xù)“失聯(lián)”下去?不過相信我們彼此總是“心聯(lián)”的??刹皇?,每當我念到濟平,就會與我30年前在北京的那段生活“聯(lián)”在一起——初入中央美院,人地生疏,我被指派到一個“職干進修班”執(zhí)教,濟平就在那里;當時的“進修生”普遍年長、刻苦、珍惜不易到來的機會;“教過”什么?我早已忘記,但與同齡且偏長的一撥人在一起,交流的快樂與友情至今記得。
屈:武若塵是您在重慶大學的學生。他的古典主義畫法在這群學生中比較特別,這跟他本身的氣質有關嗎?
高:若塵的“古典主義畫法”,肯定來自他的“古典主義”情結與氣質,而非教學;課堂就在那里,教案大同小異,為何走出來的人如此不同?這是值得我們當教師的人仔細思考的。若塵如今亦是名校的教師,他的“古典主義畫法”能否寫進教案帶進課堂?
屈:黃海燕也是您在重大的學生。初看她的作品,有一種不同于一般女藝術家的力量感,但細看作品,又有很明顯的女性特質,燦爛、細膩而華貴,您如何評價她的作品?
高:海燕的“力量感”儲蓄了不短的時間而突然噴發(fā)出來,勢頭猛勁,令昔日的師友們刮目相看!至少,我就所料未及。海燕之后的人生軌跡如同其他的80后:畢業(yè)、就業(yè)、結婚、生子——可是她作品里的“力量感”日增未減,作為一個女性,能這樣的堅持、執(zhí)著,真不容易!她是如何做到的?——恐怕疑問和答案依然還得回到同一間課堂里的那個有悟性的人。
屈:翟義濤也許是這群學生中跟隨您時間最長的,也隨您一起參加過大型全景畫的創(chuàng)作。但他的近作卻取了一個較為微觀的角度,著意描繪中國古典園林的一角,您如何評價他的這一選擇?
高:義濤一直在“選擇”,他以前的繪畫基礎不錯亦作過各種嘗試:嘗試不同的繪畫題材、嘗試不同的材料與畫法,至今“畫風”未定;走進“中國古典園林的一角”或許有他的思考?畫材的選取,取決于畫者平日的喜好,能否“著意”?還得“嘗試”。不過,無論是選擇宏觀的一大片,還是微觀的一小角,其實仍然繞不開那個“畫什么”與“怎么畫”的老話題。既稱“繪畫”肯定有形有色,而把握形、色的“功夫”.就在不斷“經(jīng)驗”的手頭,“手感”卻牽動周身的每根神經(jīng)!想要“捕捉”且“抓牢”稍縱即逝的“感覺”,“思考”是必然的;再有“現(xiàn)代”藝術百年的折騰,繪畫已然面目全非,瀕臨死亡?“當代藝術”究竟如何拯救繪畫?“反思”與“思考”更是必然的。
屈:小滿也是一名女藝術家,表面看,她和黃海燕似乎非常不同,似乎是用蝴蝶去表達一種輕盈與空靈,但其實是借助蝴蝶進行心理分析,探尋人心理的深淵。您如何評價她的這種選擇?
高:小滿當初是何多苓極力推薦與我的,入校之前她在蓉城的藝壇已十分活躍且小有知名。的確,小滿與海燕大為不同:一個寄情于荷塘水中的植物而獲取能量;一個從空中撲騰的蛾蝶那里尋得了靈感——我在一篇題為《蝶·戀·繪》的文章這樣撰寫:“我不知道小滿是何時開始的 《蝴蝶系列》?更不知道她‘心靈探險’的過程以及那些蝴蝶是何時占據(jù)了她的心、飛進了她的畫?我猜想:小滿應該是喜蝶、愛蝶才去繪蝶的?從‘蝴蝶情結’的心理學角度去解讀,‘戀蝶者’亦有同樣的‘蝶變’人生與經(jīng)歷?美麗的蝴蝶充滿誘惑,死而重生的‘蛻變’更是一種迷人的奢望。但愿去往‘探險’途中的小滿與她的蝴蝶能一路逢兇化吉,早日安抵她心靈國度的彼岸!”
屈:孫曉偉和唐雪婷都是您最近的學生,在他們兩人的作品中,似乎體現(xiàn)出了一種新的傾向,就是都在往內轉,關注的更多是自己近距離的生活空間和內心情緒,您如何評價這種帶有傾向性的創(chuàng)作取向?
高:曉偉和雪婷是新近的學生,他們“近距離的生活空間和內心情緒”的“出現(xiàn)”有些“突然”——這來自近期的一個畫展——讓我多少改變了一點“今不如昔”的映像。不過,我總在想:昔日的戰(zhàn)爭、苦難與貧窮,鍛造了野性、粗獷的視覺肌肉;而長久的和平安逸及富庶財豐,人的“質地”反倒會變得越來越松脆嬌嫩,從而喜憨、愛萌、戀柔弱,這似乎是個必然的趨勢?不錯,當下的“外星人”迷們,其審美“傾向”是時尚牽著走的,問題是誰又能改變“時尚”呢?
屈:您對這些學生今后的發(fā)展有何期許?
高:當初我回國有兩個情愿:一是自幼生長在“大院”里,有“院歸”的情結;二是想著又能和一幫畫畫的青年混在一起“玩”藝術;或許吾是樂觀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由不得我和年輕人如何“期許”。首先,背后就有萬千的家長,還有這個社會已經(jīng)為他們的“今后”安排妥了“走向”——果真如此“藝術”還能怎么玩?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