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內斯·施密德：沒身份的攝影師

瑞士攝影藝術家漢內斯·施密德（HannesShchmid）不久前在今日美術館完成了他的亞洲地區(qū)的首次個展“永恒的瞬間”。這位年近70的攝影師在90年代因為創(chuàng)作“萬寶路牛仔”系列而廣為人知，他的圖片塑造了美國牛仔的經典形象，一度被當代藝術家理查德·普林斯采用。自70年代起，漢納斯的工作領域遍布非洲、貝里斯、玻利維亞、中國內地、印度、印尼、新加坡、西藏等地，他曾花費七年時間，追隨了超過250支樂隊的巡演。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渴望沉默，或者窮于言語的表達，然而又希望抓住某種時刻，和它們緊緊相連。于是我們拍照片。它們是紀念品，一種于孤獨中發(fā)現(xiàn)喜悅，喜悅中發(fā)現(xiàn)孤獨的紀念品。我一直覺得藝術家們，絕大多數(shù)歸根結底都是孤獨的人。具有天賦，能夠發(fā)出自己真實聲音的人為數(shù)不多，而在喧囂嘈雜的時代里懂得取舍，真正快樂地面對自己，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人，則是少之又少。漢內斯·施密德（HannesSchimid）正是這樣的夢想者，也是個能極大程度發(fā)揮生命可能性的人。

漢內斯·施密德是藝術家里的異類，或者，他本就不是能夠輕易歸類的藝術家。他是如此快樂，充滿能量，永遠穿球鞋，花襯衫，風趣幽默，笑容燦爛，即使最隆重的個展開幕式也只是多套一件西服外套。很少有人看到他的時候能意識到這是一個將近70歲，一生冒險，現(xiàn)在還每天工作近20小時的綜合媒介藝術家。

早在青年時代，漢內斯就果斷離開安逸平靜的瑞士鄉(xiāng)村，選擇在南非和東南亞游歷。上世紀80年代，命運注定讓他與各種“部落”相遇。從荒野叢林里的野生動物部落，到在新幾內亞的食人族部落追尋失蹤的小洛克菲勒，被食人族囚禁，有一年多的時間生活在原始社會和死亡邊緣，十年后重返文明世界，與搖滾音樂鼎盛時期的各種流派“部落”開啟一段瘋狂的人生旅程……“好奇心”和“膽量”是他藝術事業(yè)上最早的、最重要的，也是從始至終的摯友，是這兩個看似簡單，卻極其難以付諸實際的特質成就了他后來漫長而又有生命力的藝術生涯。

漢內斯也是個經常面對死亡的人。有記者問他，玩兒命去拍照片從沒害怕過嗎？怎么預計風險和對抗危險呢？他答：我迷戀我看到的世界，我照片里的場景。我沒法控制自己。我也沒有控制，就去做了，我有無數(shù)次喪命的機會，結果事實是，我還在這跟你講我的故事。他的作品其實總體上很“安寧”，調性是唯美和諧的，有點中國人講的“文氣”，即使是拍攝食人族，最瘋狂的搖滾明星，極限地理環(huán)境，或世界上最快的汽車駕駛速度，以及荒野牛仔……他選擇的題材都是很極端和瘋狂的，但傳達出的效果都是詩意的。甚至有的宗教和人文題材，還帶有某種挽歌般的氣質。他從不將詩歌、文學和藝術史里其他引介直接運用到拍攝主題中，甚至很多作品都是作為商業(yè)攝影項目起始的。但真正的藝術家有能力放大屬于藝術范疇的普世的感情，最終打破商業(yè)和藝術的界限。我總喜歡在美術館和畫廊關閉前靜靜地翻一翻他的作品集。想象漢內斯是如何看這個世界的。他的鏡頭里充滿了對有生命事物的敬畏之心?；靵y焦灼的場景中能凝聚出“人”，尤其是苦難中有信念的人們的“神性”。

漢內斯的創(chuàng)作中，很多系列作品都是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的產物。面對美術館和畫廊展覽的F1系列和萬寶路牛仔系列，這些遠遠超出于品牌形象廣告的藝術作品不禁使我問他：“你究竟是怎么說服這些精明苛刻至極的大煙草公司老板，最昂貴的F1車手和拍攝團隊，花巨大的金錢、精力和時間來贊助實現(xiàn)你的構想的？你有這么多傳奇經歷和廣為人知的作品，40多年來，怎么都沒想過把自己策劃成市場里可以賣大錢的藝術家？”他回答說：“當年我對投資人說，我想把F1賽車帶到博納維爾鹽灘測試陸地極限駕駛速度的時候，他即刻回答這是很棒的主意。我問他為什么不問整個項目要花多少錢。他卻反問我，‘漢內斯，你會問夢想值多少錢嗎？’”我們都笑了。他也很感謝一路支持他的都是夢想家。比起財富，他們都有更在乎的事。

到了今天的年紀，漢內斯更是早已找到了自己終極的平靜和快樂所在——藝術與拯救人性。兩年多前，他開始在柬埔寨貧窮村落的巨型垃圾場里，與被遺棄虐待的貧困孩童朝夕一起生活，從當?shù)睾趲褪掷锘◣讐K美金一條人命的價格買回了幾千名兒童的自由，注冊NGO，為這些孩子建立農莊魚塘，培訓他們重新生活。他同時以紀錄片和攝影的形式進行自己最新一系列的藝術創(chuàng)作。

在他的作品展覽開幕的隆重晚宴上，我悄悄問走下演講臺的他：“你經常給這么多經濟、金融界的精英和各種領域的成功人士講話，你吸收了什么？你體會最深的是什么？”他微笑著說：“我曾經有一次，突然在這種場合實現(xiàn)了所謂的——豁然開朗，頓悟。我站在上面，看著他們，全球最富有的一群人。他們互相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呢？誰比誰多或者少多少資產么？他們的財富都可以算得出來，飄忽地在賬戶間來來去去。而我擁有的，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有。我是全場最富有的人。”

漢內斯的朋友都為自己是他的朋友而非常驕傲。如果總結概括他的特征的話，那么他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沒有一個“身份”。他不光是一個攝影師，一個藝術家或者活動家。他只是在面對未知的旅行和人生時，不對心底最真實的自我撒謊的人。內心沒有障礙，真正的自由何其難也。他總說，從生下的那刻起，我們看似在長大變老，但時刻記得，實際我們的生命分分秒秒在消耗，時間只有越來越少。人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