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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

來源:新浪博客 作者:北京弘一大師陳列紀念館弘云穆蘭 2017-11-01

豐子愷(1898年11月9日-1975年9月15日),光緒二十四年生,中國浙江省嘉興市桐鄉(xiāng)市石門鎮(zhèn)人。師從弘一法師李叔同,以中西融合畫法創(chuàng)作漫畫以及散文而著名。

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zhì)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zhì)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三層樓。懶得(或無力)走樓梯的,就住在第一層,即把物質(zhì)生活弄得很好,錦衣玉食,尊榮富貴,孝子慈孫,這樣就滿足了。這也是一種人生觀。抱這樣的人生觀的人,在世間占大多數(shù)。其次,高興(或有力)走樓梯的,就爬上二層樓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頭。這就是專心學術文藝的人。他們把全力貢獻于學問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藝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這樣的人,在世間也很多,即所謂“知識分子”,“學者”,“藝術家”。還有一種人,“人生欲”很強,腳力很大,對二層樓還不滿足,就再走樓梯,爬上三層樓去。這就是宗教徒了。他們做人很認真,滿足了“物質(zhì)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他們以為財產(chǎn)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術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這才能滿足他們的“人生欲”。這就是宗教徒。世間就不過這三種人。

我雖用三層樓為比喻,但并非必須從第一層到第二層,然后得到第三層。有很多人,從第一層直上第三層,并不需要在第二層勾留。還有許多人連第一層也不住,一口氣跑上三層樓。不過我們的弘一法師,是一層一層的走上去的。弘一法師的“人生欲”非常之強!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徹底。他早年對母盡孝,對妻子盡愛,安住在第一層樓中。中年專心研究藝術,發(fā)揮多方面的天才,便是遷居在二層樓了。強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滿足于二層樓,于是爬上三層樓去,做和尚,修凈土,研戒律,這是當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做人好比喝酒;酒量小的,喝一杯花雕酒已經(jīng)醉了,酒量大的,喝花雕嫌淡,必須喝高粱酒才能過癮。文藝好比是花雕,宗教好比是高梁。弘一法師酒量很大,喝花雕不能過癮,必須喝高粱。我酒量很小,只能喝花雕,難得喝一口高梁而已。但喝花雕的人,頗能理解喝高梁者的心。故我對于弘一法師的由藝術升華到宗教,一向認為當然,毫不足怪的。

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二層樓的扶梯的最后頂點就是三層樓,所以弘一法師由藝術升華到宗教,是必然的事。

前天參拜南普陀寺,承廣洽法師的指示,瞻觀弘一法師的故居及其手種楊柳,又看到他所創(chuàng)辦的佛教養(yǎng)正院。廣義法師要我為養(yǎng)正院書聯(lián),我就集唐人詩句:“須知諸相皆非相,能使無情盡有情”,寫了一副。這對聯(lián)掛在弘一法師所創(chuàng)辦的佛教養(yǎng)正院里,我覺得很適當。因為上聯(lián)說佛經(jīng),下聯(lián)說藝術,很可表明弘一法師由藝術升華到宗教的意義。藝術家看見花笑,聽見鳥語,舉杯邀明月,開門迎白云,能把自然當作人看,能化無情為有情,這便是“物我一體”的境界。更進一步,便是“萬法從心”、“諸相非相”的佛教真諦了。

故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通。最高的藝術家有言:“無聲之詩無一字,無形之畫無一筆。”可知吟詩描畫,平平仄仄,紅紅綠綠,原不過是雕蟲小技,藝術的皮毛而已,藝術的精神,正是宗教的。古人云:“文章一小技,于道未為尊。”又曰:“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弘一法師教人,亦常引用儒家語:“士先器識而后文藝。”所謂“文章”’“言”,“文藝”,便是藝術,所謂“道”,“德”,“器識”,正是宗教的修養(yǎng)。宗教與藝術的高下重輕,在此已經(jīng)明示,三層樓當然在二層樓之上的。

我腳力小,不能追隨弘一法師上三層樓,現(xiàn)在還停留在二層樓上,斤斤于一字一筆的小技,自己覺得很慚愧。但亦常常勉力爬上扶梯,向三層樓上望望。故我希望:學宗教的人,不須多花精神去學藝術的技巧,因為宗教已經(jīng)包括藝術了。而學藝術的人,必須進而體會宗教的精神,其藝術方有進步。久駐閩中的高僧,我所知道的還有一位太虛法師。他是我的小同鄉(xiāng),從小出家的。他并沒有弄藝術,是一口氣跑上三層樓的。但他與弘一法師,同樣地是曠世的高僧,同樣地為世人所景仰。可知在世間,宗教高于一切。在人的修身上,器識重于一切。太虛法師與弘一法師,異途同歸,各成正果。文藝小技的能不能,在大人格上是毫不足道的。

附錄:

弘一法師李叔同皈依自心,超然塵外,為律宗的中興而獻身,把中國古代的書法藝術推向了極致。

弘一大師與歷史上的一些僧人藝術家存有差異,如智永和尚和懷素和尚,身披袈裟,但似乎他們的一生并未以堅定的佛教信仰和懇切實際的佛教修行為目的,他們更多是寄身于佛門禪院的藝術家,“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知”,這完全是藝術家的氣質(zhì)與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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