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朱利安
文中“大”代表大理國際影會官網(wǎng),“阿”代表阿蘭-朱利安。
大:您對大理的印象如何?
阿:大理是個很棒的城市,它擁有許多古老而傳統(tǒng)的事物,當然,在城市的建設與發(fā)展中,為了能夠與這些古老事物和諧共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們看到大理為此做出了很好的努力,在進行現(xiàn)代化的擴展的同時,也維系著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不讓新出現(xiàn)的事物與古老的城市格格不入。即使是新的建筑,也帶著獨有的大理氣息,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好的平衡。大理也是個非常適合居住的城市,我喜歡這里的山、湖,還有清澈的空氣。
大:作為此次大理國際影會攝影單元的總策展人,此次您會帶來怎樣的作品?
阿:我想,現(xiàn)在來說具體會帶來哪些藝術家的作品還為時尚早,但我可以談談這次展覽的理念。對我來說,一件攝影作品,最重要的就是攝影師本身。如果這件作品表達了攝影師真正的自我,那么它就是一件好作品。當然我并不是說,像商業(yè)、廣告攝影這些為表達“他人”意圖而作的作品就是不好的,只不過我對它們沒有什么興趣,因為我最感興趣的是“人”,以及人的自我,我喜歡的影像是包含了這些東西的。這一次大理國際影會,我將帶來的就是這樣的作品。
大:你對此次攝影節(jié)有什么期望?你希望看到什么?
阿:在中國,我已參與過三個不同的攝影節(jié),第一個是平遙,它非常有趣,因為很多人會前來參觀,但不幸的是,這么多年來,它的影像質(zhì)量逐漸在下降。在我和司蘇實參與策劃的前幾屆中,無論最終呈現(xiàn)的效果如何,我們確實在選擇影像、保證品質(zhì)方面付出了很大心血;而現(xiàn)在的組織者不再在乎這一點,而只在乎有多少人流量。我參與的第二個攝影節(jié)是連州,與前者相反,連州的組織者對于影像及其學術性非常重視,但是,來的人卻非常少。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包括地理位置偏僻、宣傳較少,等等。大理吸引我的,便是我認為大理國際影會能夠?qū)⑶皟蓚€攝影節(jié)的優(yōu)秀之處兼收并蓄。大理本身是一個旅游城市,各項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完善,來訪者眾多;而我和大理國際影會藝術總監(jiān)鮑利輝先生在影像方面也有著共識,我們會在影像水平方面下很大的工夫,從而保證展覽的品質(zhì)。所以我相信,大理國際影會將是非常成功的。
大:正如您剛才所提到,您參與了國內(nèi)所有最重要的攝影節(jié),那么在您看來,大理與它們有什么不同?
阿:我想舉一個例子來說明,就是我所參與的第三個攝影大展,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2005,2007和2009年,它一共舉辦了三屆。它的獨特性與開創(chuàng)性在于,一個重要美術館完全由攝影作品所占據(jù),這在國際范圍內(nèi)也是非常罕見的。但攝影節(jié)與美術館不同的是,人們來美術館是為了觀看作品,但在攝影節(jié),人們來不僅僅是為了看作品,同時還是為了認識其他人、與其他人交流,在這里,你可以接觸到策展人、雜志編輯、出版人、畫廊主等等。你可以在此進行商業(yè)交易,也可以與他人自由交流。在法語中,“Fest”的意思是快樂、大笑,度過歡樂時光,對我而言,大理就是一個完美的場所——古城,青山綠水,在這里擁有一切讓你快樂的理由。當然,我們也會碰到一些問題,最大的問題便是懸掛作品的地方,這里有很多很好的場地,但是不太適合懸掛攝影作品,需要進行一定的改造和修整,不過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相信這些問題都會得到很好的解決。我們會呈現(xiàn)最優(yōu)秀的作品,同時我也希望,展覽的空間與展覽的作品能同樣優(yōu)秀。
大:同時,大理國際影會在作品成交量上也非常成功。
阿:在2002、2003年的平遙攝影節(jié),我曾經(jīng)介紹了很多國外的畫廊來平遙,銷售并購買作品。這是非常重要的,其重要性不僅僅在經(jīng)濟層面上,還在于這能讓攝影師真正接觸收藏界。他們會面對畫廊和收藏家的很多實際問題:你的作品版本數(shù)量是多少,用什么介質(zhì),尺寸多大,等等,這些問題往往是攝影師從來沒問過自己的。
大:對,這也正是我們想問的問題,攝影節(jié)對攝影師到底有什么幫助?
阿:三十年前,在法國和美國,我曾在雜志從事圖片編輯工作。那時候,攝影師靠賣照片給雜志就可以掙錢。 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變了,雜志已經(jīng)不存在,雜志中剩下的只有廣告,而照片只是為了填補這些廣告之間的空白而已,它們只剩下了商業(yè)價值,而不再有影像意義上的價值。這在西方已經(jīng)是現(xiàn)實,在中國也正慢慢成為現(xiàn)實。在美國惟一還剩下的真正意義的雜志就是《紐約客》,而他們根本不用照片,只用插畫。所以當下,攝影師想要謀生的話,要么就走商業(yè)道路,要么就走藝術道路,當然我并不是說商業(yè)不好。在商業(yè)領域,有時尚攝影師,廣告攝影師等等,但不再有所謂的自由攝影師,這個職業(yè)已經(jīng)死了。所以那些想通過攝影表達自己的攝影師,惟一的出路就是美術館,畫廊和攝影節(jié)。 這就是為什么我認為攝影節(jié)對攝影師非常重要。在這里,攝影師可以接觸到美術館,收藏家等等。
大:您在攝影節(jié)方面的經(jīng)驗非常豐富,能為我們談談中國和阿爾勒等歐美著名攝影節(jié)的區(qū)別嗎?
阿:阿爾勒攝影節(jié)比較特別,因為它太古老、太穩(wěn)固、太重要了。它的組織非常成熟,資金來源的結(jié)構(gòu)也很平衡,40%來自政府,40%來自贊助商,剩下20%則來自攝影節(jié)本身的門票,出版物,workshop等收入。這種平衡非常穩(wěn)固,各方力量的制衡,使得攝影節(jié)變得非常自由。這種模式也是我想引入中國的,當然這不可能一蹴而就,而需要一個過程,但我們會為此努力。很重要的一點是,我認為中國本土的攝影節(jié)應該由中國本土的企業(yè)來贊助,現(xiàn)在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很多企業(yè)都具備了這個能力,但它們可能還沒有接受攝影節(jié)這種形式,我們需要改變這種狀況。因為如果我們想要長期、穩(wěn)定地辦一個攝影節(jié),就必需改變這一狀況。我希望大理國際影會能做到這一點,因為這能大大增強攝影節(jié)的穩(wěn)定和可持續(xù)性。而中國企業(yè)也需要認識到攝影節(jié)這一平臺的重要性,比如在大理國際影會,它本身以及它的各個獎項會擁有超高的雜志、網(wǎng)站、電視臺的曝光率,攝影節(jié)的高曝光率以及可觀的來訪人流量,無疑是企業(yè)推廣的很好的平臺。
大:您如何看待中國的影像收藏市場呢?
阿:這一市場在中國仍處于剛剛起步的階段,這一階段的兩個問題,一個是攝影師本身的問題,一個是美術館的問題。攝影就是影像的復制,“攝影師必需限制他作品的數(shù)量”這種想法是很可笑的,僅僅是為了抬高作品的售價而在照片上編號、簽名等的做法,都是有問題的。一張真正好的攝影作品應該被更多人所收藏。布列松、馬克-呂布、艾略特-艾維特,這些偉大的攝影師從來不在自己的照片上編號。攝影是一種復制的手段,而不是減少復制的手段。我認為,如果一個糟糕的攝影師為自己的作品限量而藉此提高售價的話,他應該停止這么做,而去努力拍出更好的作品。因為想要讓作品賣得貴不是靠版本數(shù)量少,而是靠藝術水準高。抬高自己作品售價的想法是很可笑的,價格是藏家所考慮的問題,不該是攝影師所考慮的。大部分真正優(yōu)秀的藏家并不會在乎一張照片限量多少版本,如果他喜歡、價格又合適他就會買;如果價格太高他不會掏錢,如果價格很低,他就會買兩張。
第二個問題是美術館的問題,現(xiàn)在在中國有無數(shù)的美術館,但大多數(shù)卻閑置著。他們不知道作品在哪里,不知道該如何建立收藏體系。那些僅僅是出租場地來展示一些東西的空間,我不會把它們稱為美術館。美術館的概念,應該是一個收藏、保存、并展示藝術作品的機構(gòu)。中國在古代藝術展品的收藏與展示方面做得不錯,為什么不能把同樣的概念應用在當代藝術和影像藝術領域呢?在中國的每一個主要城市,都有至少3家美術館,其中2家通常都是空的,而剩下的那一家僅僅會被動地收藏一些其他人提供給他們的作品。這是不正常的。一家美術館應該主動地去尋找、購買、收藏他們所欣賞的作品,并且保存與展示它們。
大:那么,您最欣賞的攝影師是誰呢?
阿:沒有(笑),事實上是有太多欣賞的了。在中國,有很多有天賦的攝影師,而且與西方很不同。在歐洲,當代藝術更像是一些技術性的產(chǎn)物,最終結(jié)果往往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復雜的、概念性的過程。中國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這里的當代藝術家,尤其是當代的攝影師,他們有著很強的表達自我的渴求,這在歐洲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在歐洲,人們總是在談論創(chuàng)意、概念之類。而我相信,藝術的原動力在于,藝術家想要說出社會不允許說的東西。任何一個社會都是有問題的,而社會無法宣泄、無法說出這些問題,藝術家就扮演了一個溝通式、出口式的角色,他們替這個社會發(fā)聲,他們以表達自己的方式,替這個社會創(chuàng)造了表達的渠道。
大:現(xiàn)在,中國的當代攝影似乎受到西方審美太強烈的沖擊,很多攝影師會自覺或非自覺地迎合西方市場的口味,您覺得這個問題是否存在?
阿:這種問題不僅存在于中國,也存在于所有的國家,而我的任務就是,鑒別出一個攝影師的作品到底是否遵從了他的內(nèi)心。誠然,由于一些中國攝影師的作品在國外市場受到了青睞,被各種機構(gòu)和藏家收藏,所以就出現(xiàn)了不少跟風者,去模仿這些成功攝影師作品,這的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當然,模仿并不是完全錯誤的,模仿有時也是學習與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但是僅僅以銷售為目的的拙劣模仿,是不可取的。這既需要攝影師本人加以規(guī)避,很多策展人對此也需要更加自律,不能縱容和默許這種情況的發(fā)生。
大:可以給中國的年輕攝影師一些建議嗎?
阿:我的建議就是繼續(xù)堅持拍照,而且需要提醒的一點是,如果你從事攝影的目的是為了掙大錢,那還是盡早改行吧!如果你是為了表達自我,那么你選擇攝影就是對的。舉一個例子來說,著名的墨西哥攝影師Manuel Alvarez Bravo,他活躍于40到70年代,雖然不算窮,但是也始終不富有。他于四年前去世,大約五六年前,一幅他的作品價格大約為三千美元,而在他去世當年,同樣的一幅作品價格漲到了一萬兩千美元。而他本人一輩子大概也沒見過這么多錢。事實就是,很多攝影師都是去世后才變得“富有”的。
大:是什么讓您自己走上攝影這條道路?
阿:可以說有兩個原因。首先,你或許知道,馬克呂布是我的舅舅,他在這方面對我的確有著很大的影響,而我們的關系更像是非常親密的朋友。此外,在我年輕的時候,攝影也的確是我惟一感興趣的學科。那時候父親曾對我說,要么你就離開家去工作,如果你還想待在家里讓我養(yǎng)活你,那么你就得選一個東西去學。于是我便開始了三年的攝影學習,但是我最終并沒有做一個攝影師,因為我發(fā)現(xiàn)賣別人的作品要比賣自己的作品更容易(笑),評論別人的作品也總是比評論自己的更容易。我在紐約從事了十五年圖片編輯的工作,隨后便開始了與攝影節(jié)的接觸。
大:在您這么多年的策展經(jīng)歷中,有什么讓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阿:2002年我來到了北京,處理一些與平遙攝影節(jié)有關的事項。當時在北京的一位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人民大學有一個年輕攝影師的展覽,他拍得很不錯,要不要去看看?我想何樂而不為呢,于是便去了。那位攝影師便是宋朝,他當時拍了一組礦工的作品。展覽是在大學里面一間不算太大的屋子,我們見過攝影師后,他便從三個大盒子中取出做好的照片展示給我們看,那一刻我感到無比震撼,因為通常我看照片時,我自己是那個觀看者,但是面對這些照片時,我感到是照片在直視著我、觀看著我。這是我前所未有的美妙感受。然后我便向他要了一些作品小樣,帶回歐洲給阿爾勒攝影節(jié)的總監(jiān),他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在第二年的阿爾勒攝影節(jié)上展出這些作品?;氐奖本┲螅业呐笥崖犝f了這件事,便連連說我太傻 ,因為這個攝影師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應該先在我的(平遙)攝影節(jié)上展覽才對??!可是我不這么覺得,我的任務就是為優(yōu)秀的攝影師爭取到最多最好的展示機會,這讓我非常愉快,如果一件事情能讓我愉悅,那我就會去做它。于是這些作品在第二年六月的阿爾勒攝影節(jié)上展出了,獲得了很好的反響,隨后在平遙攝影節(jié)上再次展出。
大:可以給我們的雜志一些建議嗎?
阿:做一本雜志并不容易,它需要一種持續(xù)性的平衡——在你所能投入的資源以及你所能達到的水準之間的平衡。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形式(設計)與內(nèi)容的統(tǒng)一。一個好的雜志不需要每一期都做到最好,但是需要每一期都努力趨于最好。還有一點便是,這本雜志是立足中國的,那么就需要保持一定的中國本土特色,這在把握設計內(nèi)容的同時也是需要考慮的因素。
【編輯:陳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