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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然為唯一情人——馬賽美術館

來源:美術報 作者:王川 2014-10-27

十八九世紀時的法國,已經(jīng)超越了意大利而成為世界文化的中心,這是因為法國人對于文化的關注,以及拉丁人所特有的一種藝術潛質所致。它對岸的英國,雖然比它還要強大,然而在藝術上的成就卻是要稍遜于它,特別是在造型藝術上。就是因為這一原因,使得法國產生了無數(shù)名傳后世的畫家和雕塑家,僅僅從馬賽美術館里的收藏來看,不大的一座館里,竟然就收藏有很多世界著名的藝術家的作品。

雅克·路易斯·大衛(wèi)是法國古典主義畫派的奠基人,他那處理歷史題材宏大場面的構思能力,嚴謹寫實的基本功,以及在畫面上洋溢著的英雄主義情懷,都令人心儀折服。在盧浮宮里,我久久地在他的《拿破侖一世和皇后的加冕典禮》、《跨越阿爾卑斯山圣伯納隘道的拿破侖》以及《荷拉斯兄弟之誓》等杰作前徘徊,不是為了欣賞他畫中的主題,而是出于對他那種把寫實技巧達到爐火純青般精湛的內心膺服,他是一個我輩無法逾越的標桿。

馬賽美術館里收藏著一幅《圣·洛克為了瘟疫向圣母瑪麗亞求救》的油畫,這并不是大衛(wèi)所擅長的歷史畫或是肖像畫,而是一幅宗教題材的畫。畫中的主題是有關中世紀時歐洲的大瘟疫,當時它奪去了2500萬民眾的生命。大衛(wèi)在畫面的下部畫了幾位奄奄一息的百姓,他們因為得了瘟疫,已經(jīng)躺在地上,無力動彈,有的抱著已經(jīng)去世的親人在哭泣,有的仰天長號,有的干脆坐以待斃。為了襯托出這一時日的不幸,大衛(wèi)把整幅畫的基調處理得比較灰暗,天空中陰云低垂,近景的病人也處于陰影之中。他把畫面上唯一的暖亮之色給予了高踞于畫面上部的圣母,她面容姣麗,穿著一襲紅袍青衫,正在懷抱圣嬰,接受俯身向她求情的圣徒洛克。雖然這是一幅宗教題材的畫,然而大衛(wèi)以他非凡的技藝,把這一幅充滿了人道主義光輝的題材畫得豐滿充實,悲天憫人,顯現(xiàn)了他非凡的構思能力和扎實過硬的基本功。

年齡小大衛(wèi)48歲的柯羅是最著名的風景畫家,也是法國民族風景畫的開創(chuàng)者,他在風景畫方面的宗師作用絲毫也不亞于大衛(wèi)在歷史畫上的作用,他應是從古典主義的風景畫過渡到印象派早期風景畫的一道橋梁,以他那些經(jīng)典名作為后世的風景畫家們作了優(yōu)秀的垂范。

柯羅的名字很長,很復雜,全名應該叫讓·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羅,有人把他歸于巴比松畫派,然而他在巴比松森林里生活和作畫的日子并不比他在其他地方的時間長,他與巴比松畫家們之間的藝術觀點都是相同的,都是厭倦了法國日益煩囂的都市生活,都是愿意把自己的生活放到遠離城市的森林里去,用自己獨創(chuàng)的藝術語言來唱出對大自然的頌歌,他們終其一生都是大自然的崇拜者和表現(xiàn)者。

和其他的巴比松畫家不一樣的,是柯羅一生中大多數(shù)的作品都是畫風景,只是偶爾有婦女的肖像畫出現(xiàn),這在西方的畫家中是不多的,因為西方的畫種只是根據(jù)繪畫的材料來區(qū)分,并不根據(jù)題材來區(qū)分,他們并沒有如中國畫家一樣有山水、人物或花鳥之分,而是諸樣都來??铝_一生鐘情于山水,對自然的崇拜勝于了一切,他甚至為此而終生未娶,對外聲稱自己唯一的情人就是自然!這樣一種把自己的生命和情感都投入到自然中去的藝術家,必然會創(chuàng)作出與眾不同的杰作來。

在馬賽美術館里陳列著的,有柯羅的3幅作品,都是風景油畫。一幅是《里瓦的風景寫生》,一幅是《小橋》,另一幅是《樺樹》,標題雖然都是平淡無奇,然而卻是畫得極度精彩。

美術論者一般都認為凡西方的畫,都是以對景的嚴格寫實為主,是一種純客觀的描繪,并沒有介入主觀的情緒。只有中國的繪畫才具有主觀的情緒,才具有詩情畫意,甚至有人認為,西方的繪畫并無詩意,只是照景寫實而已。

然而在看了柯羅的油畫之后,就會對這一觀點表示異議,因為柯羅的所作,雖然不是中國的文人畫,但并非沒有詩意,他是一個用風景畫來作詩的畫家,不過這種詩并不是中國的格律詩,而是西方的田園抒情詩。

柯羅的一生,沉迷于美麗的風景之中,并不僅限于法國一地,他曾在歐洲好幾個國家寫生,應了中國“行萬里路”或“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畫論之說??铝_有“面向自然,對景寫生”的名言,宣稱要樸實無華地去描繪自然,宣稱自己并不夸張自然之色,但并不是把自己的畫筆當成是照相機,而是充滿了情感地從大自然中尋找詩意的形象,從而在自己的畫中抒發(fā)出一種自己獨特的聲調來。所以他的那些風景畫不僅和同時的畫家們不同,也和后世的許多畫家都不一樣,他所著意的風景,并不是高山大川,也不是奇山異水,而都是些普通的景物,普通的花樹云山,然而這些普通之物一經(jīng)他的主觀之眼畫出,便成為詩意之筆,成為自己主觀情緒的象征符號。

如果就選材來看,《小橋》一畫里的風景再普通不過,畫面上只是最常見的一條林蔭道,兩旁有綠樹夾道,幾株白樺,緩坡下的茅屋草舍,泥濘的村道上有一座極為普通的小橋,一個婦人緩緩而過?!稑鍢洹返漠嬅鎰t更為簡單,也不過只是半座山、4棵樹,一座房,一個人而已?!独锿叩娘L景寫生》一畫的風景要漂亮些,視野也要遼闊得多,有山有湖,有樹有船,應該是屬于風景區(qū)的范疇,在岸邊濃密的樹蔭下,水平如鏡,一條小船上載著兩三個人,正在翹首駛向彼岸,無處有山,水中有倒影,天地無聲,然而卻是有韻,一切都匯成了一首無言的詩,在向觀眾們訴說。柯羅在這三幅畫中,并沒有造出強烈燦爛的光影效果,也沒有選擇朝霞、落日、波濤、彩云等偶然性的景象,來烘托畫面的氣氛,他只是淡淡地畫出了藍天中輕淡的白云,畫出了在風中輕輕搖曳的樹,畫出了在樹下沉默地佇立的人,畫出了在遠山前獨立的草屋,一片高雅的銀灰色調,濃濃的詩情畫意就充盈在觀眾的胸膈之中了。

樹,是柯羅風景畫中最為獨特的個性語言,也是他的畫中最重要的符號??铝_筆下的樹,并不是靜止狀態(tài)的,而是永遠呈現(xiàn)著一種動感,這種動感也不是因為有風吹過而形成的,而是由于柯羅的情緒所推動的。它們總是斜斜地向上伸展著,毛毛茸茸地葳甦成一片生命的狀態(tài)。它們也不總是綠蔭蔭的,而是帶有一種深沉的黛色,用一種蓬勃的姿態(tài)來展示著它們的生命,就在樹枝頭,還蹦跳著一些彈性的色點。無論是大樹還是小樹,它們的枝干總是有一種伸展的力度,它們不是被僵僵地描出來的,而是被寫出來的。這些茸茸的樹,沒有整齊的樹冠,也沒有完美的邊界,就那么與遠山、與湖水融為一體。也沒有過于鮮艷豐富的色調,但它能使你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柯羅的樹,就是柯羅筆下那些有生命的樹。就是這些樹,我能夠遠遠地一眼就能夠辨別出那就是柯羅的畫,那就是他的繪畫符號,柯羅已經(jīng)同他的樹融成了一體。

我還不敢說柯羅筆下的畫已經(jīng)具有了王維的境界,然而他的畫確是有著一種獨特的詩意。

把風景畫出獨特意味的還有西涅克,這位畫家的一幅大作正與柯羅的作品相鄰。西涅克的畫與其說是畫,還不如說是科學;他的這些作品與其說是繪畫,還不如說是試驗。他是印象派畫家中進行光色效應試驗的畫家,與修拉一起,把具體的形象幻化成了繽紛斑駁的色點,又用這些色點來進行拼鑲成畫,從而讓觀眾迷離在色與光、科學與藝術的迷宮之中。他留在馬賽美術館里唯一的一幅畫是《早晨的金色角峰》,奇怪的是,在畫面上并沒有出現(xiàn)角峰,而只是出現(xiàn)了一艘艘的帆船,它們在早晨的艷陽之中呈現(xiàn)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效果,類似用馬賽克拼鑲的畫作。

西涅克描繪的當然也是一種自然,然而卻只是他自己心中的自然,是相當主觀的一種自然,他的畫中缺少柯羅的那般虔誠,也缺少一種如火般的熱情,他這樣做的起點是,總是認為自然不夠完美,只有自己筆下的自然才是完美的。我無法說他和柯羅誰對誰錯,只能以相同的態(tài)度來對他們的杰作進行評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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