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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偽文字“到蜻蜓眼,徐冰作品中的矛盾與張力 智性與機鋒

來源:99藝術網(wǎng) 作者:魏娜 2017-11-24

第56屆威尼斯雙年展上,一位中國藝術家用建筑廢料,包括建材、建筑工程設備、勞動工具、建筑工人的生活用品等現(xiàn)場材料,組裝、焊接成一只傳說中的鳳凰,化腐朽為神奇。這位藝術家就是徐冰。

當年威尼斯雙年展的策展人奧奎曾如此評價他:“徐冰是一位能夠超越文化界線,將東西方文化相互轉換,用視覺語言表達他的思想和現(xiàn)實問題的藝術家。” 在徐冰三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交織生長著多重線索,其中最重要的是圍繞“文字”展開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文字既為徐冰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資源,又是他創(chuàng)作的主題。從1970年代創(chuàng)辦《爛漫山花》雜志開始,徐冰對漢字的興趣同時表現(xiàn)在“形”與“意”,而人們對其作品藝術形態(tài)的討論從始至今一直持續(xù),范圍從藝術、文化擴展到對當今世界。


《鳳凰》 徐冰

近日,展覽“徐冰的文字”正在澳門藝術博物館進行中,藝術家徐冰幾乎所有與文字相關的作品都將在展覽中呈現(xiàn)。從早期的“天書”創(chuàng)作,到后來的“新英文書法”,近年的“地書”以及多媒體動畫“漢字的性格”,包括山水畫中的文字,還有“新葡文書法”,知名當代藝術家徐冰數(shù)十年的藝術創(chuàng)作始終與文字相關。多個系列作品中是對文字創(chuàng)作與思考。借此契機,我們今日要一同細細品讀“徐冰的文字”,因為沒有哪位藝術家能將文字與藝術結合的如此天衣無縫,將中國傳統(tǒng)與當代的藝術的結合演繹的如此熠熠生輝。

徐冰在澳門藝術博物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其實對觸碰文字充滿了敬畏,也夾雜著調侃;在戲弄的同時,又把它們供在圣壇上。它們有時給你一張熟悉的臉,你卻叫不出它的名字,它們經(jīng)過偽裝,行文間藏著埋伏。有些很像‘文字’卻不能讀(《天書》),有些明明不是文字卻誰都能讀(《地書》)。這些異樣的‘文字’有著共同之處:它們挑戰(zhàn)知識等級,試圖抹平地域文化差異。通常文字通過傳意、表達、溝通起作用,我的‘文字’卻是通過不溝通、誤導、混淆起作用。在概念的倒錯中,固有的思維模式和知識概念被打亂,制造著連接與表達的障礙,思維的惰性受到挑戰(zhàn)。在尋找新的依據(jù)和渠道的過程中,思想被打開更多的空間,警覺文字,找回認知原點。我希望的是啟發(fā)人的思維。”

書寫天地書

將近30年前,他用四年時間刻印了四千多個誰也看不懂的“偽文字”,徹底抽空文字的內容和意義,是為《天書》。這也是徐冰的成名作 。

《析世鑒—天書》 (Book from the Sky)從1987年動工一直到1991年完成,整整閉門做了4年。整體裝置由幾百冊大書、古代經(jīng)卷式滾動條以及被放大的書頁鋪天蓋地而成。但這些書物所構成的“文字空間”包括徐冰本人在內是沒有人可以讀懂的。書中成千上萬的“文字”看上去酷似真的漢字,其實卻是徐冰用漢字的部件重新制造的“假漢字”。它們是由徐冰手工刻制四千多個活字版編排印刷而成。制作工序極為考究,然而在這些精美的“經(jīng)典”里居然讀不出任何內容。


《天書》 徐冰

后來,他用七年時間收集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標識符號,又寫了一本沒有文字但誰都看得懂的《地書》。


《地書》 徐冰

英文字母組成的中國書法

1993年起,他開始用中國書法的形式寫英文,單詞拆分成字母,再組合成漢字的模樣,成為為《英文方塊字》。引來國內外無數(shù)人的關注和驚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2004年3月,徐冰以“9·11”廢墟的塵埃為材料所做的作品 《塵埃》 在英國又獲得了當今世界藝術界最大的獎項——“Aretes Mundi國際當代藝術獎”,這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藝術獎項,徐冰也是第一位獲得這一榮耀的中國藝術家。

9·11事件后,整個曼哈頓下城被灰白色的粉塵所覆蓋。而徐冰的一件動人的作品就是由此事而生。

徐冰回憶道:

我從不收藏藝術品,卻有收集“特別物件”的習慣,做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一個人,面對這樣的事件,能做什么呢?幾天后,我在雙塔與中國城之間的地帶收集了一包9.11的灰塵。但當時并不知道收集它們干什么用,只是覺得它們包含著關于生命、關于一個事件的信息。兩年后當我又讀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句著名的詩句時,讓我想起了這包灰塵。我開始構想一件作品——用這些“塵埃”做為裝置的核心材料。

這件裝置的計劃,2002年提出來后,由于事件的敏感,沒有展覽要接受它。兩年后,才首次在英國威爾士國家博物館的“Artes Mundi藝術獎”項目上展出。我將在9.11事件中收集到的塵埃吹到展廳中,經(jīng)過24小時落定后,展廳的地面上,由灰白色的粉塵顯示出兩行中國七世紀的禪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展廳被一層象霜一樣均勻且薄的粉塵覆蓋,有寧靜、肅穆之美,但這寧靜給人一種很深的剌痛與緊張之感;哪怕是一陣輕風吹過,“現(xiàn)狀”都會改變。


徐冰和吹起的“9·11”塵埃


塵埃落定,地面上顯示出兩行禪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徐冰把女兒的玩具娃娃翻模,用這些粉塵做了一個雕塑,帶到英國后又磨成粉塵,原材料經(jīng)歷了從塵埃形塑成人又回歸塵土的過程。

山水背后的故事

徐冰用干枯植物、麻絲、紙張、編織袋及各種廢棄物在半透明玻璃后面造型,“復制”出了一幅幅中國古代山水畫。用的材料不是墨,而是雜物、廢料。干枯植物、麻絲、紙張、編織袋及各種廢棄物。從玻璃正面看霧氣氤氳、意境空靈,從背后看垃圾破爛、雜亂無章,構成強烈對比。

從“天書”開始,徐冰以語言文字類的作品聞名于世,“背后的故事”系列創(chuàng)作則離開純語言文字的領域,借鑒西方藝術史上“現(xiàn)成物”的手法。他的創(chuàng)作延伸了中國傳統(tǒng)畫家用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將山水景物描繪在二維紙面上的這一傳統(tǒng)。他的創(chuàng)作看上去像是山水畫,但實際上既沒有山水也沒有繪畫,而是用立體材料營造出二維畫面的意境,而畫面實際上只存在于空影之中, 像風景的靈魂在與古人神交。徐冰就像一位魔術師,能夠在創(chuàng)造出一種影像之后再告知你影像的秘密是什么。”


徐冰作品“背后的故事”系列之《江山萬里圖》正反面,2014年,溫哥華

代表著還沒有遭受破壞的傳統(tǒng)的“正面” 充滿了靈性,凝結著我們所向往的那種秩序謹然,與其“背面”構成這畫面的混亂與無序、丑陋,原為一體。而中間,只透著一層透明的玻璃。


《背后的故事》系列

沒有攝影師和演員的劇情長片

《蜻蜓之眼》被稱為影史上首部沒有攝影師,又沒有演員的劇情長片,影片素材全部來自公共渠道的監(jiān)控畫面。它寓言式地講述了女孩蜻蜓與技術男柯凡之間奇異的情感故事。影片通過現(xiàn)實生活中隱藏的危機和超出人類邏輯范圍的事件,揭示了人的私密情感的脆弱性與當代生活處境的焦慮與不安。此前的多倫多電影節(jié)和洛迦諾電影節(jié)上,該片已捧得三個獎項。諸多影人認為,它“打破了現(xiàn)有電影權力體制”。而其之所以叫做“蜻蜓之眼”,在于它是將一種仿生學技術“復眼”(科學家發(fā)現(xiàn),有復眼的昆蟲具有兩個特征:一是視域寬廣,幾乎無死角;一是視象捕捉的延續(xù)性深,人類是每秒24楨,而昆蟲是每秒240楨)移植于“復數(shù)性藝術”(電影)之上。他將成千上萬個公共攝影頭組成的影像收集起來,就對社會構成了“復眼”的觀測。


《蜻蜓之眼》 徐冰

外媒對此片的評論道:“徐冰用他挑選出的這些影像的粗礪度震撼了我們,他的剪輯精湛無比……冷靜得讓人不適,充斥著不安,但又富有詩意……這部影片迫使觀眾去懷疑對真實的定義。”


徐冰,《蜻蜓之眼》,2017,彩色,有聲,81分鐘.

“真實”的監(jiān)控錄像被剪輯成了一個虛構的故事,畫面上的內容確實在地球上某個地點與時刻發(fā)生過,這本身便已是強大的信息,但形成的故事的情節(jié)又確確實實是假的。這影片到底是真是假?這不禁又讓人聯(lián)想到幾十年前的天書,徐冰手工刻制、活字排版印刷、制作精美的書冊,充滿巨大空間的展廳,滿滿的都是一筆一劃的“真字”,卻又分明是根本讀不懂、講不清的“假字”。

社會現(xiàn)場激發(fā)的無窮能量與創(chuàng)造力

通過這么多年的藝術工作,我發(fā)現(xiàn)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來源,不在藝術形式、風格、材料的分析和判斷本身,而在于你作為一個藝術家,怎樣把社會現(xiàn)場的能量和創(chuàng)造力轉換到你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來,從而讓藝術創(chuàng)作獲得更大的靈感。這是藝術家的思維和工作中最主要的部分。

社會現(xiàn)場不斷變化,我總覺得當代藝術本身的創(chuàng)造力遠遠不如社會現(xiàn)場的創(chuàng)造力,我為什么回到中國工作,正是因為我覺得中國是一個極具實驗性的現(xiàn)場,這個地方給我們太多的啟發(fā),太多的可能性和太多復雜的問題。

我一直在思考怎樣讓自己總是保持有創(chuàng)造力,其實到最后發(fā)現(xiàn),它不在于藝術史本身或藝術知識本身,也不在對過去的藝術大師的作品分析上,而在于社會現(xiàn)場的那種活力,它會給你提供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和思維的啟示。——徐冰


徐冰作品《鳥飛了3》,2011年美國紐約,摩根圖書館&美術館

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藝術家整個一生的作品,其實是在建立一個封閉的、自循環(huán)的體系。當我們看到徐冰的《天書》、《地書》、《背后的故事》到《蜻蜓之眼》,表面上有很大不同,但在藝術手法和關注的問題等方面,都有著非常緊密的內在聯(lián)系。


徐冰

大制作的作品看起來鄭重其事,但又如此虛幻,虛假的字、風景、故事情節(jié),卻處處充滿著矛盾性和張力,這種張力僅從一個視角和一個知識的范疇去看,是無法判斷的。它們是優(yōu)雅的,但細思又同優(yōu)雅無關。作品背后的智性和機鋒。讓他也被看作深植文人氣質的藝術家。無法不向具有如此非凡創(chuàng)造力的藝術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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