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劉慶和,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他關注當代都市,描繪著當代人的精神圖像,在探索中化解傳統(tǒng)筆墨范式,從中尋找出與當下體驗契合的因素。從他的作品中能夠看到印象派的光影、波普的形象、卡通的構圖、涂鴉的筆法,這些并沒有以犧牲水墨的審美品格為代價,而是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
是維持還是反省、顛覆?
99藝術網:您的作品從早期創(chuàng)作的水墨有一些偏工筆,現在越來越偏寫意。
劉慶和:偏重寫意的方式應該是零幾年的時候,現在好像有點兒往回走。我沒有把技術分得這么清楚,比如一張畫的工、寫比例各占多少,只不過表現人的時候,會根據表現對象追求質感,體會的更微妙一點。較早的工筆、寫意結合的作品更傾向于工筆的表現手法。那個時候更多地還是從樣式角度考慮,現在已經沒有那個時候主觀、強烈地想創(chuàng)造出某種樣式的迫切心情。
99藝術網:在美術學習的過程中,您大概從什么時候開始形成自己的風格?
劉慶和:既然說是形成也就說明是有一個漸進的過程,不是一夜之間就成為什么。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是很順從,不甘心按照早已認同的方法來畫。對于前輩的經典作品,我們是帶著強烈的熱情學習的,這是一個必經之路。既然這條路是要走過的,那也就是說我們終究會走到自己的路上,而不是重復在別人走過的路上。路在自己的腳下,意味著要有一個堆積經驗的實踐過程,它來自于實際投入和對于經驗的借鑒和質疑,借鑒和質疑正是走上創(chuàng)作之路必備的兩個因素。在借鑒的基礎上質疑所學和所用也就意味著基礎創(chuàng)造的開始??梢赃@么說吧,風格是逐漸形成的,符號卻是形成之后需要堅持或維護的。對我來說風格形成并不是很難的階段,反倒是經過了長時間后,符號的東西勢必要維持的,還是可以反省、顛覆的,對于一個所謂成熟的藝術家來說,這是個大問題。
我不是那種按步就班的人
99藝術網:您在表達與創(chuàng)作中有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產生不同的突破點或者包含了不同的情緒?
劉慶和:我也不知道怎么評價自己,給別人的印象該是怎樣的人呢,可能屬于不太嚴謹,不夠有條理,不夠嚴肅深刻,也許給人感覺是這樣的吧。但實際上我對自己所做的事還是有苛刻的一面。比如畫畫這件事在我的心里一旦感到別扭我就會糾結在胸,釋懷的是最后做到能夠掌控,把掌控視作釋懷其實不是真正地釋懷,對于藝術家來說這個病是很容易犯的。我們總是在一些自認為無法割舍的地方糾結,把成就當作目標,或者說成功是一路走來的終結。就性格來說,我是一個很適合畫畫的人,一個不適合起管理作用的人。《向陽花》的展覽之后,我所回望的還是自己,回望以前或展望未來,所涉及的僅僅是自己這就很安全,因為我真的沒能力管別人,本來創(chuàng)造就是個人的事,集體是用來檢驗協調能力的,那不是我要做的。以前的事能歷歷在目,說明自己真的是老了,不情愿也只是矯情而已,老了撒嬌會很難看,我現在還沒有那種自毀的念頭。怎么看待來路或前途,來路可說是自己留給自己的說教,前途已經沒了指標,更多的是回歸到人本身。這個道理很低俗簡單,就是好好活著。所以我最近在北京畫院的題為“白話”的展覽,就是想讓自己快樂地活著,“白話”給別人也“白話”給自己,只是沒想到,這個想法在逐漸逐漸形成完善之后反而沉重了,這不是我的初衷。跟我爸爸的聊天,有很大部分是我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搜出來的,我總結出來的其實也正是我爸他始終不懈的,這讓我重重地摔到郁悶的糾結里,我發(fā)現,是什么就認了,有他企圖毫無意義。
創(chuàng)造它沒法教
99藝術網:您怎樣看待藝術創(chuàng)造與教育的關系,兩者怎樣平衡?
劉慶和:有人議論過關于藝術創(chuàng)造是不是可以依靠學習。提出這樣的問題有意義,我也想過類似問題。創(chuàng)造能力是否可教?我傾向于教不了??梢越痰膬热莞嗟氖羌夹g方面,創(chuàng)作只是在某個角度引導下可能發(fā)生的創(chuàng)造性。創(chuàng)造力是與生俱來的,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有創(chuàng)造性的人,起碼有創(chuàng)造的欲望,無論多少。創(chuàng)造的前提是有悖于常理,違背章程,挑戰(zhàn)規(guī)則,但是這些都不是公認為好的或說積極的一面。在這種尺度之下,創(chuàng)造自然是有難度的,而難度恰恰是今天的快捷生活里需要躲閃和規(guī)避的。創(chuàng)造來之不易的同時也宣示著維持創(chuàng)造成果的固執(zhí)心態(tài)。那么,教育在給創(chuàng)造所起的作用有多大呢,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告訴學生,我已乏力就靠你們了,這個時候的教育最好是個寬松的平臺,創(chuàng)造是在這些養(yǎng)分中滋生的而不是在說教里。讓一個人滋長創(chuàng)造的渴望,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懂得自大。
99藝術網:現在存在這樣一種現象,學生向老師學畫畫,結果作品與老師的很像,這種現象您怎么看?
劉慶和:我還在說別人的時候別人也這么說我,“學生像你意味著教學失敗”。我們在學習的時候都會有個過程,不是說生下來一下子就成為了什么。把學習別人當做羞恥的事也不對,只不過在學習的過程當中有沒有樹立自我判斷,愿望和期待的是什么,這是最重要的。再者,失敗和成功的標準又是什么呢,我們制定和確認的是唯一對的嗎。成為自己不能是句空話,它需要聚集很多的因素其中包括自己導師的經驗,但是不能將導師的經驗當作自己的經驗,這才是關鍵之處。
99藝術網:比如看展覽會經常會看到作品就知道這是哪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一眼就能看出來。
劉慶和:我們都會在展覽上看到面熟的作品,學習過程中的參照是可以理解的,不是某個大師來中國展覽,許多當代名家也心不安嘛。像誰,在藝術創(chuàng)造中是個不舍又不甘的事兒,只是不要過多地責問尤其是學生們的學習過程,我前面已經說過了,重要的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有沒有逐漸建立自己構想的愿望,如果告訴學生你們必須要這樣可又永遠達不到我的高度,這才是真正地害人。不得不說的是,我們現在的學習階段越來越滯后,研究生仍然在本科生學習階段,本科生還在附中階段,基礎訓練是伴隨我們一生的,不能人為地規(guī)定學習階段,養(yǎng)成的惰性會影響我們的創(chuàng)造激情。有時規(guī)則和創(chuàng)造是對立的,因為創(chuàng)造就是意想不到出其不意的,驚喜才會把創(chuàng)造性重新生發(fā)。
還沒有一種力量能顛覆傳統(tǒng)
99藝術網:您怎樣看待剛從學院畢業(yè)的年輕藝術家?
劉慶和:希望他們茁壯成長。年輕人的力量逐漸聚集成為一種強大的力量是好事。雖然嘴上會說希望自己歇一歇,但是骨子里不是這么想的,總希望自己的藝術生命更長久,力量還在增加擴張。這本就是一個沉浸在創(chuàng)作當中的人必須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創(chuàng)造性就是會與生命相關,創(chuàng)造力的積蓄和迸發(fā)也是與人自身的潛能相關,也不是我們自己召之即來的??陀^地看待“當代水墨”,我覺得還沒有力量足以把此前的傳統(tǒng)顛覆。每個人都還是積極地進取,相互之間的包容實際上掩蓋了每個人的局限,缺乏挑釁的力量對于創(chuàng)造性的追求不利。多少年前我就曾說過,我已經能夠心安地鼓掌,看著年輕人成長。沒有壓力的氛圍很難形成自身創(chuàng)作的力量,對于年輕藝術家如此,對于我這個年紀的人是同樣的道理。
99藝術網:您怎樣看待作為學院教師與當代藝術家這種雙重身份?
劉慶和:也曾考察過國外,從國外藝術家和學院的教學力量來說,他們兩者之間不同于國內狀況,好的藝術家在學校里邊相對少,或者說他們早年求學之后學院的印記逐漸淡化了,這個跟國情有很大關系。在國外,在學院里學習的基礎部分是藝術生涯當中很早的一段,而國內更多的是技術訓練將伴隨一生。即使現在我在畫寫生的時候還割舍不掉基本功的東西。追求寫實基本功沒有問題,如果擺脫不掉基礎,可能就會是問題。所以我們會經常出現這樣的話題,學院和當代藝術之間的關系,理清這種關系的時候我們會有些尷尬。因為,我們有太多的符合國情的榜樣在感召著后來人,對于現實生活來說,理想的追求和探索可能會顯得乏味和蒼白。
“水墨時代”過一段時間再看
99藝術網:在1985年李小山提過“中國畫窮途末路”的觀點,您現在怎么看這個問題?或者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這種類似問題?
劉慶和:1985年到現在已經近三十年過去了。那個時候提這個問題還是很合時宜的,我想,如果今天的李小山提出這個問題可能不會有那種轟動。我覺得,能提出問題就是好事,并不在于問題本身。在今天,就沒有需要我們具備勇氣才能提出的問題嗎,有的。只不過今天的問題可能觸及的不僅是學術方面,更可能是市場方面,今天的時代,讓我們都累了怕了。
99藝術網:您怎樣看待當代水墨,當前國內當代水墨的發(fā)展趨勢以及與傳統(tǒng)水墨的區(qū)別和創(chuàng)新方面,您有什么看法?
劉慶和:在實踐當中有很多不確切的東西需要問自己。覺得我們把現在的時代當做最好的時代,更多的是從經濟角度、市場角度來看,對于水墨來說最好的時代不一定是現在。也許有一天“水墨”不太被追風的時候,還有一些人在那里繼續(xù)著自己的實踐,這些人就是“趨勢”。堅持是要有連續(xù)性的,連續(xù)的不都是亢奮的年代,也有萎靡低谷的時代,經歷了這些走過了這些才會具體現實地看待水墨的發(fā)展。所謂“水墨時代的到來,時代選擇了我們”這樣的話也就是個口號,時代是會到來,但選擇的不是你的話也會有別人,在經歷時間考驗面前真的不分你我。往回看,有多少轟轟烈烈的如今已經被淡忘了,將來是什么樣呢,還是留給時間吧。至于“當代水墨”或說“新水墨”也好,怎么說都行反正就是冠名吧。“新”在字面上我還沒有真正理解為新的意思,但我絕不會輕視別人的努力,每個人有自身的努力并且不可避免地局限。只是,相對于舊的東西,有自己的看法沒有問題,如何構建新的東西,這才是難度。很長時間里,我們習慣于打倒,甚至還有億萬只腳等著。輕易地否定別人實際上也是在否定自己,因為,在時代面前我們都不可能孤立存在著,總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總覺得亢奮不是什么好事兒,有人亢奮就會有人接茬有人起哄。再不想在這輛提速的車上追加助力了,我們需要的是看清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