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十年代出生的藝術家中,張恩利尤為熱衷于觀察周遭的平凡人物及日常生活,以陰郁的底色和激越的筆觸描繪了沸騰發(fā)展的時代浪潮裹挾下血肉流動的社會圖景。張恩利早期繪畫深受德國表現(xiàn)主義的影響,又被上海的市井文化所觸動,二者交織在一起,呈現(xiàn)出藝術家的內心世界與其眼中的外在環(huán)境。
2000年以后的創(chuàng)作主題轉變?yōu)槿粘V?,諸如容器、紙卷、排水管、水桶、空瓶等生活中必不可少卻又被人熟視無睹的器物,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描繪圣物的方式賦予其新的形式美感和文化意義。
2010年前后,張恩利的創(chuàng)作主題再度擴展,進一步開啟了以建筑及室內場景為主題的全新面貌,將觀察視角從具體的“物”轉向了更為開放、宏觀的“空間”當中。
本季秋拍,匯集張恩利不同時期代表作五件,即《吸煙者》、《燈泡》、《水》、《裝飾墻面》與《頭發(fā)》,力求系統(tǒng)呈現(xiàn)張恩利近三十年以來的藝術之路。
都市的“肖像”
戀人、屠夫、吸煙的人與肉市、酒吧、宴席、舞池等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和他們平平常常的生活是張恩利九十年代描繪的核心主題。他細心觀察和表現(xiàn)著眾多無名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及每天面對的困惑與無奈,同時又體現(xiàn)出這一群體的堅忍、智慧和幽默。該時期作品被普遍認為張恩利藝術生涯中的第一次創(chuàng)作高峰,而此件《吸煙者》正是他這一時期的代表性作品。
《吸煙者》創(chuàng)作于1997年,畫面中的環(huán)境細節(jié)被刻意隱去,主體人物站在一個深黑的背景前,拿著打火機正點著煙,雙腿一前一后,姿態(tài)放松,動作也很自然,衣著紋理盡量簡化,造型傾向于二維平面。在這件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前輩大師們對于藝術家在繪畫語言與造型方式上的影響。構圖上,《吸煙者》以平和親近的視角挪用了馬奈的名作《吹笛子的男孩》,其中單純色調的背景乃至衣著都有幾分神似。整齊干凈的襯衫,錚亮的皮鞋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某公司小職員。漆黑的夜,仿佛只有點煙的一絲光亮可以帶給他些許溫暖,男子眼神略帶憂郁的注視火光,一天的工作壓力也只在這一瞬間暫時褪去,隨即又會如無盡的黑夜般涌來。整個畫面都是暗沉的冷色調,只有手和臉部以紅色烘托,這種對于光線、明暗的營造方式雖不像卡拉瓦喬那般強烈,但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繪畫技法看,張恩利擅長的薄涂方式在他無以名狀的線與面、面與面的相互轉化中獲得了具體的質感與體量感。在由黑色背景營造的空間中相互滲透,彼此擁有,仿佛黑暗的力量是從肉體中生長出來的,進而在這種相互糾纏的張力之中,詮釋了某種根植于都市人內心深處的自我意識與精神狀態(tài)。但有趣的是,張恩利作品中的生拙感又讓這種混沌而痛苦的畫面顯出一絲戲謔的幽默感,通過一種疏離的表現(xiàn)主義敘述語調,揭示了一種不斷變化的時代進程中的普遍人性。
“物”的哲學
作為一個從日常生活出發(fā)來呈現(xiàn)世界的畫家,張恩利無論對“物”或“人”所傾注的熱情是一以貫之的。尋??梢姷乃?、臺燈、煙灰缸,乃至垃圾桶都成為張恩利畫布上的講述者,在其畫筆下獲得了獨立的精神、抒情的氣質、從平凡中蛻化出的異樣面貌,而不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的器物——“它們不再是物體本身,而是載體,承載著一種另外的東西”。日日的平常,經過他的審視與描繪升華為永恒,延展出對生活價值本身的思考,乃至對這種思考的一種顛覆。
在2008年創(chuàng)作的《燈泡》中,張恩利簡單直接地將發(fā)光的燈泡描繪于褐色的背景之上,仿佛浸沒于混沌空間中的一個圣物,成為視覺的中心。物與空間的邊界相互滲透,彼此交融,通過其獨特的薄涂繪畫方式,藝術家將物體物理意義的現(xiàn)實輪廓卸下,進而將內里的知覺呈現(xiàn)至布面。整件作品在內容與觀念上并沒有明確的指向,然而通過一種高度象征化與陌生化的畫面處理,在日常之物的表象下,流露出藝術家對于世界的認知與生命溫度,從而呈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超驗性的美學風格與哲學意味。
在2015年創(chuàng)作的《水》中,藝術家試圖通過媒介的獨特性來傳遞某種蘊含于“物”中的趣味性。藝術家通過筆刷、手與布,將半透明的顏料層層疊加在畫布之上,整體色彩具有類似水粉畫的模糊而通透的微妙質感。全幅的筆觸流暢細膩,快速的運筆既增加了畫面的節(jié)奏感,也強調了藝術家即時的情感直覺。在此,筆觸即是造型的語言,彼此之間亦構成了平面上的覆蓋、疊加性的空間關系,營造出視覺錯覺意義上的深度的空間關系。
面向空間繪畫的探索
在以建筑及室內場景為主題的系列創(chuàng)作中,張恩利將視角聚焦于一種寓于日常環(huán)境(諸如墻上剝落的馬賽克、客廳地面的瓷磚、建筑物的外立面等)背后的心理與精神“空間”的呈現(xiàn)。
在創(chuàng)作于2010年的《裝飾墻面》中,張恩利僅僅通過簡單的透視線的變化來處理畫面結構。藝術家利用低飽和度的用色來營造一種充滿懷舊氣息的畫面氛圍,同時不遺余力地細致刻畫出墻面上每一色塊間的漸進與交合,把微妙的繪畫性與縝密的分析思維有機結合,灑脫松動中又不失嚴謹與內斂。在此,現(xiàn)實與精神的邊界被悄然地消弭,日常之物經由物理性的繪畫媒介獲得了到某種不可言說的形而上價值,在心理意義上為描繪之物賦予了全新的內涵。
“反視角”的肖像
張恩利習慣改變慣性思維,去解決因繪畫題材平淡而引起的畫面乏味的問題。在他2005年創(chuàng)作的《頭發(fā)》中,只是簡單的勾勒出人物的眼睛、鼻子和輪廓,而將禿頂作為視覺的中心去呈現(xiàn),他以這種改變視角的方式去畫人物頭像,希望觀者去注意更多被忽視的地方。這種引起觀者反向思維的方式增添了畫面的趣味,將人物被忽視的禿頂以一種與描繪正面一樣的角度來觀看,某種程度上也賦予了肖像畫的意義。從這件作品也可以看出,之后張恩利在畫身邊之物時,也是以同一種心態(tài)去尋找不一樣,卻更能體現(xiàn)對象特征的視角,他對這種時常被人忽略的“背面”的觀察和表述,使我們注視到這些常見事物在某種時間、某種角度、某種環(huán)境中異樣的面目,從而引發(fā)更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