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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眾所周知的“玄奘法師像”非玄奘

來源:澎湃新聞 2015-08-10
玄奘紀念堂豎立立的雕像竟不是玄奘?東京國立博物館的藏畫寫錯了標簽嗎?知名旅日古書畫專家陸宗潤于8月9日上午在自己的個人微信公眾號上發(fā)表了其對于佛教藝術(shù)史上著名圖像《玄奘法師圖》的考證,從對圖中行腳僧人腰間所配利器和其穿戴的分析,陸宗潤認為,這幅被廣泛認為是玄奘法師的圖像其實并非人們耳熟能詳?shù)哪俏惶拼呱?,也不是中國古代的僧人,而極有可能是以日本貴族為原型所繪的。

這件事不小,玄奘非玄奘是第一波,第二波可以是玄奘在哪里,第三波找到的僧人像是不是玄奘?澎湃新聞得到陸宗潤授權(quán)現(xiàn)將全文刊登如下。

2014年9月17日,習(xí)近平主席訪問印度期間,曾特別提到了唐代玄奘高僧當年在中印兩國宗教交流方面立下的豐功偉業(yè)。唐僧的母校那爛陀大學(xué)也于當年9月1日正式復(fù)課,重新開始招生,中國政府特為此提供了資金援助。2007年,玄奘紀念堂于玄奘取經(jīng)終點,那爛陀寺(大雷音寺)附近落成完工,紀念堂門口佇立著一尊巨大的玄奘法師雕像,明賢法師重走玄奘西行之路到達終點后曾特別來此參拜。

這座雕像的造型源出于宗教藝術(shù)史上一知名圖像,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一圖像應(yīng)當并不陌生。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的百家講壇系列之《玄奘西游記》一書封面及每章標題頁均以此圖為配。中華書局出版的中外交通史籍叢刊系列中的《大唐西域記校注》也將其用作開篇配圖。

畫中所繪為一位中年行腳僧人形象,長眉,微須,束腰,草鞋。身后經(jīng)篋中一卷卷經(jīng)卷清晰可見。僧人一手持經(jīng)卷,一手持佛塵,經(jīng)篋上方一盞孤燈垂墜,照明前路。腰懸配飾,似刀似劍。

目前,該圖像最廣為流傳的版本共有兩處,其一為絹本設(shè)色畫,現(xiàn)藏于東京國立博物館。2005年,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扶桑之旅”展覽,該畫作有幸得以在中國展出。根據(jù)展覽的說明文字所言,此畫繪于鐮倉(1185—1333)后期,其造型依據(jù)中國所請畫樣繪制。其二為石刻,刻繪于玄奘法師靈骨塔所在地——興教寺,石碑高1.76米,寬0.67米,右上角題有“玄奘法師像”字樣,左上角刻有歐陽竟無題詩。此中日二版本造型完全一致,目前流行的觀點認為,日本所藏絹本畫是自興教寺石刻取材摹繪。

“玄奘法師像”,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早對這幅圖像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是日本學(xué)者松本榮一,此后還有王靜芬、李翎等中日學(xué)者紛紛參與其中,就其造型藝術(shù)來源影響及所繪僧人形象展開討論。根據(jù)其在中國展出時展覽陳述所言,此畫作原型當為唐代高僧玄奘。而中國國家博物館李翎則對此提出了不同意見,她認為,至少現(xiàn)有資料并不足以推斷出此行腳僧人像即為高僧玄奘。

之前各方觀點孰是孰非暫且不談,筆者在此想從另外的角度對這一畫作的具體繪制對象做一簡要探討。在此之前,首先應(yīng)當澄清的是,關(guān)于興教寺的石刻,除上文所提及部分,石刻左下角還有文字,因拓本多不清晰,前人學(xué)者少有留意。該文字內(nèi)容為:“民國二十二年冬月長安李枝生摹繪郭希安刻。”由此可見,興教寺石刻圖像并非原創(chuàng),乃是自他處“摹繪”而來,因此,通過認定該石刻圖像為臨摹對象確證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行腳僧人圖為“玄奘法師像”之論點當難以成立。

興教寺石刻拓本

竊以為,對“玄奘法師像”中行腳僧人身份提出質(zhì)疑的最有力論據(jù)之一在于其腰間所配利器上。李翎曾著有研究文章發(fā)表于《故宮博物院院刊》,稱此圖像中僧人所配為“戒刀”。針對這一看法,筆者特別查閱了佛家典籍求證。“戒刀”是指僧人用于裁剪衣物、修理頭發(fā)的刀子,“戒”字在前,提醒僧眾絕不可以此傷人。《大宋僧史略》中提到:“及持澡罐、漉囊、錫杖、戒刀、斧子、針筒,此皆為道具也。”而關(guān)于戒刀的具體尺寸,宋代詩人黃庭堅在《還神岡圓首座戒刀頌》一詩中寫道:“平生受用,三尺吹毛。”似是指戒刀長度為三尺左右。此外,《祖庭事苑》中說:“戒刀,《根本雜事》云:‘佛在室羅伐城……此是大刀,不是刀子,汝等應(yīng)知有三種刀子,謂大、中、小。大者可長六指,小者四指,二內(nèi)名中。其狀有二:一如鳥羽曲,二似雞翎,不應(yīng)尖直。’”其中明確定義了“戒刀”的尺寸共分大、中、小三種。分別為4至6指長。在現(xiàn)存的一些石窟中,也能找到戒刀的繪畫或雕塑造型。其中新疆吐魯番伯孜克里克石窟第31窟左壁第三幅的壁畫“剃度圖”中出現(xiàn)的是半月形的剃刀,安岳毗盧洞石窟十煉全景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則是約半臂長的直刀。從外觀形制上看,后者與“玄奘法師像”中行腳僧人腰間所配長度相差較大,且無鞘。畫中所繪與其稱為“戒刀”,更像是帶鞘的佩劍。依據(jù)佛經(jīng)所言,劍屬兇器,僧人不得佩劍,因此筆者大膽猜測,“玄奘法師像”所繪人物形象恐非取材于中國古代僧人,而是另有來處。

“玄奘法師像”(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局部

其二,畫中所繪僧人衣物穿戴也與我們通常的認知有所不同。關(guān)于唐代僧人的衣著式樣,可以以敦煌石窟中保存的圖像作為參考。敦煌研究院的蔡偉堂等學(xué)者曾對敦煌石窟中描繪的僧服的歷史沿承做了整理概括,將出現(xiàn)于敦煌石窟中的僧服造型主要分為袈裟、僧祇支、偏衫、裙等幾種。其中石窟中出現(xiàn)的幾處行腳僧造型多身穿窄袖裙衫,腳蹬木屐。法國吉美博物館所藏藏經(jīng)洞出土的兩幅“寶勝如來”圖中,所繪制的僧人形象也均身著交領(lǐng)對襟衫,直袖或收口窄袖,單色無裝飾。這樣的穿著衣飾也與行腳僧的形象含義更加契合。“玄奘法師像”中的僧人衣著錦繡華貴,褒衣博帶。這類大袖衣裙的僧衣式樣在唐代僧人服裝中只是偶有出現(xiàn),多見于隋唐時期供養(yǎng)人造型中,此前的行腳僧人圖像中尚未有所發(fā)現(xiàn)。此外,畫中僧衣繁復(fù)厚重,圖紋精致,邊沿處甚至有華美繡花,這均不應(yīng)為行腳僧當有之服飾特點。

結(jié)合以上兩點,我們大膽推斷,這幅行腳僧人圖的取材原型并非中國古代僧人。綜合參考日本相關(guān)方面研究成果,以及日本確證可考的玄奘像,同時考慮到中國古代權(quán)貴也有將自己的形象用作宗教繪畫原型的先例,這幅畫作很有可能是以日本貴族為原型繪制而成的。若此推論成立,則上文論述的關(guān)于佩劍及服飾方面的不合時宜之處均能夠得到完美解說。當然若要論證這一點,還需要進行日本服飾方面的考證研究。只是如此一來,玄奘這一中國古代著名的高僧,其圖像造型究竟源出何處就又有待重新考證了。

甘肅省榆林窟第三窟西夏《唐僧取經(jīng)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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