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喬治·W·布什,《阿卜杜拉國王》,2013,板上油畫,約20 x 16"。右:喬治·W·布什,《弗拉基米羅維奇·普京》,2013,板上油畫,約20 x 18"。
我們不能期待畫出大師級作品。我們也許只能滿足于到顏料盒里做一次愉快的兜風。而要獲得后者的入場券,只需大膽而已。
——溫斯頓·丘吉爾,《繪畫作為一種消遣》
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關(guān)于退休長跑冠軍Metro Meteor轉(zhuǎn)型成為畫家的報道。Metro Meteor作畫時,助手會在畫筆上綁上膠帶,以免他用嘴咬住筆時不會碎。為了防止串色,他每天只畫一種顏色。據(jù)推測,他是憑感覺作畫的——畢竟,身為一匹馬,他的眼睛長在腦袋兩側(cè)。
我說起Meteor并不是要把他的作品跟另一位更著名的退休后轉(zhuǎn)型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相提并論,而是為了框定一個問題:對于圈外人,繪畫是高雅藝術(shù)的象征;對于業(yè)余愛好者,繪畫是最平民、最具誘惑力的消遣;身兼上述兩種身份的繪畫很容易變味,尤其是在媒體報道里。從喬治·W·布什決心要認真畫畫的那一刻開始,這事兒就注定會成為全球新聞的一個焦點。
看它引發(fā)了多大的一場新聞風暴。世界各地評論員的行動讓人充分看到新聞界自身以及我們所處的整個文化如何努力地想要搞明白或說清楚這位對進入2000年以來的世界圖景造成了決定性影響的總統(tǒng)。很多文章說布什畫得笨,或者考慮到“戰(zhàn)爭總統(tǒng)”留下的政治遺產(chǎn),干脆直接說他畫得慘不忍睹。英國一篇奇葩文章還拿他跟丘吉爾作比,說后者從繪畫里得到的樂趣至少是“他自己掙回來的。”另一些評論家從中看出布什想用平民風格挽救自身形象的可怕陰謀。其他則指出布什所有源圖像都來自谷歌搜索這一事實導致他的整個實踐無法成立,或者從整體上攻擊現(xiàn)成照片的使用本身。還有部分評論家為畫作辯護,認為其頗得純真原始之妙趣。但也許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諧星們紛紛拿此事開涮,互聯(lián)網(wǎng)上也是瘋評瘋轉(zhuǎn)不止。我也是普金畫像剛一放出來就把圖發(fā)給了一個朋友(朋友回信:“Dana Schutz的畫??”)。當我登上去達拉斯的飛機,準備去看在喬治·W·布什總統(tǒng)中心舉辦的展覽“領(lǐng)導的藝術(shù):一位總統(tǒng)的私人外交”時,好奇心止不住地飆升:終于要跟網(wǎng)絡(luò)紅人作品面對面了。
跟圖片比起來,真畫既更有趣,也更無趣。我去之前對畫面是如何搭建的有一些設(shè)想,比如普京難看的凹臉頰,默克爾眼下發(fā)白的眼袋看上去都像是初學者常犯的錯誤:一開始在某個局部花了太多筆墨和功夫,想起來了才火急火燎地去完成其他部分。但這些畫經(jīng)過復制后看上去比原作顯得更加潦草,漏洞百出。哪怕是簡單的繪畫,實際看到作者如何通過雙手思考也會改進我們對作品的體驗,此處也的確有不少看點,即便很多都是在美院一年級習作里常見的問題(實際上我正好兼職在教一年級的課)。畫得生硬;耳朵部分特別造成問題,而下巴跟頸部的過渡連接則幾乎沒有。同時,畫面中也不乏明顯的賞心悅目之處:阿卜杜拉國王的綠眼鏡堪稱神來之筆,某個撅起的嘴唇或鼻子后面扭曲的褶皺頗見功力。布什畫作的表面平滑順暢,顏料用得自在自如,有時在畫面上留下指印,有時就像我們在他自畫像臉頰部分看到的那樣使用一些佩頓式的透明過渡。
當然,也有進行得不那么順利的地方,但舊貨店里無名業(yè)余畫家作品中常見的那種硬生生的緊張卻沒有。與網(wǎng)上瘋轉(zhuǎn)的那批詭異的浴室畫不同,布什這些直白的肖像畫里一點兒都看不到“天真藝術(shù)”的無知無畏,但也沒有像Jim Shaw那種故意模仿里的自我意識。如果你是在切爾西某年輕藝術(shù)家的工作室里看到這些畫,你也許會把其中的粗糙看成藝術(shù)家的自信,而其中的意圖則反映了某種時髦。在后現(xiàn)代-巴洛克風格的總統(tǒng)中心——墻上的壁畫式照片上,勞拉?布什穿著紅緞裙牽著狗坐在白宮草地上——這些畫顯得出奇的直截了當。
換句話說,說到底一切都是個語境問題。前總統(tǒng)先生覺得自己是畫家,但我們是不是把他看作一名藝術(shù)家?丘吉爾在談?wù)撟陨硭囆g(shù)實踐的著名文章(正是這篇文章激發(fā)了布什的藝術(shù)熱情)里詭異地將軍事布署和戶外繪畫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但他也提到第一次拿起畫筆是在自己政治生涯極端受挫的時候,即當他被擠出海軍部的那段時間。其他人在布什的新嗜好里看到了逃避或自我治療,但這里面還有丘吉爾所謂的“消遣”在,自我改進和自我反思在后者曖昧的概念里跟快樂地消磨時間混雜在一起。如今,部分批評家開始探討藝術(shù)的治療功用,包括簡單的放松——比如,蘇珊·哈德森(Suzanne Hudson)就對鮑勃·羅斯的招牌節(jié)目《繪畫的快樂》里那些不畫畫的觀眾進行了深入透徹的分析。也許要真正理解布什的作品,我們必須(滿心緊張地)去處理一個問題:繪畫這一媒介在美國人的想象中到底代表著什么。大伙兒都愛它。而這一點讓我們當中一部分人掉進了批評的無底洞。因此,對我而言,把布什的新嗜好定性為邪惡真的很難,我甚至想進一步說,布什的繪畫也許并不是那么難以解釋的謎題,至少從最初的沖動來說是如此。
“等我上了天堂,”丘吉爾寫道,“我想把第一個一百萬年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畫畫。”無論是為了消遣,贖罪,還是為了最后的獎賞,布什人生倒數(shù)第二站似乎定在了達拉斯的一間休息室,而他的聲明并不平淡,也不該被“錯誤地低估”(譯注:misunderestimated,布什自己發(fā)明的新詞):“我會一直畫到死。在我進入墳?zāi)怪?hellip;…這最后一筆,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顏色?”
馬特·桑德斯(Matt Saunders)是一名藝術(shù)家,現(xiàn)居柏林和劍橋(馬薩諸塞州)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