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日月樓:法國藝術家的呼吸
名人故居維護翻新,面向公眾再次開放,是近年來比較熱鬧的事。舊居新開,對城市的歷史研究,文化發(fā)展,教育旅游都是促動,而對普通市民而言也總是格外具有吸引力——“去看看名人都是怎么生活的”。目前已經(jīng)對外開放的故居模式基本差不多:玻璃柜里陳列著名人字跡和著作,多媒體電腦滾動播放著名人的生平事跡,按主人生前原樣擺放的家居有欄桿圍起,講解員一遍遍重復介紹著書中網(wǎng)上都能查到的故事。故居漸漸逝去了鮮活的原味成為空殼,似乎更應稱為“陳列室”或“紀念館”。
美育——求學時光
筆者近日參訪了一個由習藝堂組織的中法藝術交流活動,對舊居新用這個問題,忽然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個由法國藝術家發(fā)起的當代藝術研究機構,又一次用老外獨特的眼光,帶本地人重新發(fā)現(xiàn)這個城市藏而不露的精華。這回找的“寶地”就是一處名人舊居:豐子愷先生身前在陜西南路上的“日月樓”?;顒邮且淮涡⌒驼褂[,法國/加拿大藝術家克雷蒙·德·歌勒杰克的電腦繪本與豐子愷大師作品的一次跨國界的“穿越”對話。
藝術家克雷蒙生于法國,近十年來在蒙特利爾生活。他為紙媒創(chuàng)作漫畫,同時攻讀蒙特利爾魁北克大學藝術研究與造型的博士。他的漫畫嘗試手繪與電腦結合,其黑白雙色的呈現(xiàn)形式與孕于細節(jié)中的小幽默,與豐子愷漫畫有許多相通之處。兩者都擅于在貌似玩笑的軼事背后植入嚴肅的生活哲學,兩者的作品都很難以傳統(tǒng)的分類法定義:是卡通人物還是傳統(tǒng)印刷?是當代藝術還是插圖手繪?這次克萊蒙在豐子愷舊居用了一整面墻,展出共十四幅“豆腐干”似的小漫畫,和故居主人的作品對面對。大塊墻面的“留白”處理先讓舊居管理者大呼“看不懂”,之后卻越看越順眼,因為“透氣”,覺得這種“外國人的布置方式”值得借鑒,也許在接下來的裝修中用得上。
克雷蒙為這次展覽定的主題是“美育—求學時光”,描述、再現(xiàn)了藝術家本人的藝術教育歷程,主要是他1990年在巴黎高等藝術學院求學的經(jīng)歷。事隔多年,就著模糊的記憶,回望過去時光,產(chǎn)生一種哲學思辨式的幽默感。作者選擇的是一種比較感性的解讀,而非理性學術分析。細觀其作,都是一些安靜的人物,大多是年輕人,在一種學習、交流的氛圍中,仔細琢磨著各自活計,慢慢累積各自經(jīng)驗。通過一系列有些滑稽的小故事,表現(xiàn)學徒生活中產(chǎn)生的各種奇思異想往往被客觀條件打破的現(xiàn)實。通過這些片段展現(xiàn),藝術家提出一個認識論的問題:究竟如何成為一個藝術家?校園的青蔥歲月已成往事,一切當時全身心投入去完成的課堂練習、畢業(yè)作品,如今看來如此細碎,不值一提。正如這些畫中人,無論作者怎樣細致描繪,永遠保有一種神秘感,在自己小世界中認真忙碌的狀態(tài),仿佛與周圍并不相干,讓觀眾猜不透他們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巳R蒙很驚訝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題也是豐子愷先生一生關心的問題:對審美的普及教育是可以實現(xiàn)的,藝術的生活要靠自己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開幕式吸引了不少人,其中有對豐子愷舊居慕名已久的本地居民,有在滬的外國藝術家和文化教育界人士,更有許多看了法國領事館發(fā)的“豆瓣”活動信息好奇而來的年輕人。他們有的沖著“豐子愷”而來,有的沖著“法國藝術家”而來,參觀之后,都額外發(fā)現(xiàn)了另一層原先不了解的事:“原來豐子愷先生的《護生畫集》就是在這張小桌子上畫出來的呀?”“日月樓聽過的!怎么有法國人的畫在邊上?”“這個怎么畫出來的?味道和豐公倒是有點接近的”……對于這兩者看似不太搭界的碰撞,大都覺得有意思,沒 想到。這次活動的組織方,習藝堂負責人保羅說:“其實當代藝術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即興和不可預料!”保羅說,“當然首先,我們覺得克雷蒙的作品與豐子愷先生有可對話的條件。而能夠從‘此’跳躍聯(lián)想到‘彼’,需要開放的眼光和創(chuàng)意思維。具體談的過程當然會有曲折,作為策劃者必須對各種‘不可預料’的狀況有所應對。這里的舊居管理者大多是豐子愷先生的后人,他們挺喜歡克雷蒙的作品,但第一次接待這樣的活動,也表示了自己的擔心:我們這里一層還沒收回,訪客進得門來要穿過浩浩蕩蕩的晾衣服架子被
單棉毛褲,過道雜物堆積得不像話……
這些好像不是一個展館應有的條件?——其實他不知道這正合我意:我們并不想找冷冰冰四面白墻的標準展廳,或畫廊,或創(chuàng)意園,那可能是當下大家心目中藝術品應該去的地方,可不是我想要的真正有效果的場所。
在參觀了上海豐子愷故居后,克萊蒙進一步了解了這位在中國有著獨特影響力的大師,并細心找出兩人有著相同構圖、畫中人有著接近的姿態(tài)、或帶有類似幽默感的作品,做了一組對比小品,這樣生動有趣的“跨國研究”應會讓一向盯著豐子愷作品整日推敲開會的專家大受啟發(fā)。通過此次交流活動,這位正在攻讀藝術造型研究博士的藝術家表示,回去后有意撰文梳理,將豐子愷的作品介紹給更多歐洲讀者了解。舊居負責人朱老師很感慨:“這是我們第一次與習藝堂合作,接待一位法國藝術家來做交流,沒想到把外國人一起帶動起來做豐子愷研究工作了!把舊居做好很不容易,這樣的交流活動能讓來客用另一種發(fā)現(xiàn)的眼光看待舊居,給舊居新的生命力,以后有合適的機會還會考慮合作!”
老筋骨更能天馬行空
其實在高度重視古跡保護的歐洲,不僅僅是名人故居,更有許多“上了年紀”的博物館、甚至舊城堡,都在動腦筋:如何與時俱進,在保有自身特色的同時積極改良,適合現(xiàn)代人的口味?因為即便是熱衷于利用空閑參觀各種館藏的歐洲人,也厭倦了每次都一成不變的展示手法。怎么去做?“與當代藝術對話”便是個很有穿越感的有效交流方式:一向清高的盧浮宮請旅法中國藝術家嚴培明進宮去畫他眼中的黑白蒙娜麗莎,凡爾賽宮莊嚴的殿堂內擺了日本當代藝術家村上隆的卡通人物,馬蒂斯紀念館長期以來就定位為一個當代藝術中心——不必擔心觀眾只關注新人新作而忽略了馬蒂斯——馬蒂斯永遠在那里。有些古堡或修道院在保留原有參觀的同時,特為開辟空間專門作為當代藝術的交流研習場所,周邊居民會不斷發(fā)現(xiàn)有新的藝術形式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xiàn):古堡的外墻被投上激光圖案,一座現(xiàn)代木橋架在幾百年前的小花園里……紋絲不能動的“老筋骨”需要注入當代藝術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不斷被利用,被“激活”,而當代藝術作品亦需要與有意思有故事的環(huán)境對話,以此更為豐富充實其內涵。
名人舊居是否原汁原味修復,保留下多少名人生前用過的東西、多少真跡著作,并不是最關鍵。舊居并不是死寂的文物博物館,參觀者喜聞樂見的是舊空間帶來的新意思。如同昔日主人依然在家,開門待客,暢談自由。如此這般,才是復原保持其精神面貌的最佳途徑。豐子愷老先生若從他的小陽臺書桌上抬起頭來,看是一個“外國后生”拿了自己的作品來與他切磋交流,定會高興!
【編輯:陳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