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篤信博物館代表著一個城市的內涵,展品設計代表城市的底蘊,參觀者則代表居民的素養(yǎng)。而去過這么多博物館,最震撼的還是柏林的猶太人博物館。它不如故宮博物館恢宏,不如大英博物館博大,不如華盛頓間諜博物館新奇,也不如維也納音樂小屋有趣,但它卻是我見過最用心的博物館。
猶太人博物館由猶太裔設計師里柏斯金設計,2001年正式開館??墒窃陂_館之前,僅僅憑借這座造型新穎的建筑已吸引了35萬名慕名者前去參觀。建筑體本身與眾不同。它曲折蜿蜒,事實上如果從直升機上鳥瞰,這個建筑像一道閃電的形態(tài)。外墻傾斜,以鐵皮構成不規(guī)則形狀,更令人驚愕的是,整個建筑沒有一個窗戶,透光全部依靠鐵皮上間或出現(xiàn)的猙獰的長長裂縫,象征著嚴酷統(tǒng)治下的條條傷痕。博物館內部沒有任何水平或垂直的結構,而且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尖銳的銳角墻面,蒼白的底色,再加上沉重的色調與燈光輕輕地但堅定地提醒著人們關于猶太人的這段痛苦不堪的劫難史。
而最令我震撼的還不是這一點。讀者朋友,我想問問你們,如果你們想提醒一位曾經(jīng)的屠殺者,他過去的行為給你的同胞帶來的巨大傷害,你會怎么做?展示用于屠殺的槍支彈藥?展示尸體的照片?展示屠殺的錄像?展示被屠殺者的幸存親人朋友的訪談?這些都令人悲傷,但是并不一定是讓屠殺者的記住歷史的最好方式。最好的方式猶太人博物館早已悄悄運用。很簡單,不過是兩個因素,快樂與空白。
快樂有三種。屠殺前的生活越快樂,越與之后的巨大悲痛成為對比。屠殺陰影籠罩下的小小快樂更能彰顯人性的光輝。而屠殺結束后空洞的快樂更是不言而喻曾經(jīng)的傷害。而如果只是一味地展示傷害,固然可以引起悲傷,但也會引起疲憊。而在巨大的屠殺鐵幕下的快樂卻像烏云的金邊一樣,象征著生命的希望。猶太人博物館的一進門看見的展品不是堆積如山的尸體照片,而是一套茶具,后面有兩張文字板,一張上寫著這個擁有茶具的猶太家庭的幸福生活,丈夫經(jīng)商,妻子顧家,兒子學有所成,女兒嬌艷可愛。另一張文字板上則殘忍的寫著,水晶之夜中這一家遭到了怎樣的傷害,之后的逃亡過程中怎樣的流離失所,最后生命怎樣在毒氣室中逝去以及這套全家人最喜歡的中國茶具怎樣流傳了下來。文字很樸實,沒有任何抒情,但是兩相對比后,心中總是惻然。其他的展品還有母親織的毛衣,孩子寫的家信,甚至有逃亡的猶太人欣慰笑容的照片。每一樣都沒有直接血淋淋的展現(xiàn)歷史但那曾經(jīng)的快樂卻更加譴責著那場人類浩劫。
另外的因素就是空白。猶太人博物館的入口在地下室。進入后就面臨岔口,有三條長廊代表三個選擇,也暗喻著當年猶太人的三個結局,死難,逃亡和艱難共存。死難走廊令人出乎意料。走廊的盡頭是碩大沉重的金屬門,打開后便進入了大屠殺塔。大屠殺塔其實很小,腳下是一塊狹小的三角形區(qū)域。里面沒有任何東西,周圍都是鐵壁,幾十米的上方有一道細小的縫可以看見天空。陰冷,黑暗,空白。但正是這空白,讓每個參觀者都情不自禁的想到當年猶太人被屠殺前的絕望無助。設計師曾坦言,空白不僅隱喻大屠殺中消失的數(shù)以萬計的生命,也意味著猶太人民及文化在德國和歐洲被摧殘后留下的永遠無法消亡的空白。
最令人驚嘆的是博物館還有一處將這兩個因素結合在一起,就是以色列設計師卡蒂希曼的“落葉”展覽。那是一道空空的走廊,四面的墻雪白的刺眼,地上鋪著用一萬多個鋼片制成的各種各樣的人的面孔。這些面孔似乎在笑,似乎有著生命。然后當你走近,你就會看到旁邊的指示牌寫著,請踩上這些面孔走過。于是你踩在了那些面孔上,面孔被扭曲了,鋼片發(fā)出了低低的聲音,仿佛當年猶太人痛苦的呻吟。整個展覽很空白,所有設計都在地面上。那些面孔也似乎在笑,但當你伴隨著那呻吟走過,整個人卻沉重的無法呼吸。
建設猶太人博物館時,正逢東西德合并后不久。政府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用于東德的基礎設施建設,以便與西德接軌。彼時資金缺口巨大,德國政府也曾深深猶豫于建設猶太人博物館巨大的預算。但最終博物館還是拔地而起,成為柏林地標性建筑。至今仍然享受政府的巨額補貼。門票十分低廉,兒童免票,全票也不過5歐,而Audioguide(有聲導覽)竟然用的是ipod。
【編輯:王心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