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展老師，我們近期已經采訪了一系列的雕塑領域的藝術家，包括隋建國先生和陳文令先生，陳先生的雕塑作品世俗化很濃。隋建國的作品又是特別抽象，時空概念特別強。您能簡單簡紹一下您作品的風格是屬于哪一類的？
展望：我目前的風格，是從1995年就開始了，我定位在想把中國的文人文化和當代的文化結合起來。因為，我們學的都是西方文化，也了解世界各民族的文化。我一直在尋找我們這個民族最獨特的點在哪兒。我想把這個東西拿到當代社會，讓它不僅僅是現代化的，而且看看有沒有可能對人類文明未來能夠有些作用的。
記者：有的人說您是一個觀念藝術家，把您做的雕塑作品叫做觀念雕塑。你是如何評價這個說法的？
展望：觀念雕塑指的是一種語言方式，我的概念剛才我講的觀念這就是觀念雕塑。假如我的藝術表達的是情感這就不是觀念。我如果把我的觀念，做成作品，你可以收藏，你可以展示，你還可以擺在那里。這就是觀念雕塑。
記者：您是北京土生土長的對吧？
展望：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喜歡圖象。小到大概像我女兒那么大，兩歲多，我?guī)缀蹙筒煌Ｊ郑灰铱吹揭粡埌准埦鸵?，看到書里面有白頁就畫。我當時父母的課本、字典只要有白頁就要畫，就是不能容忍有空白的怪癖。
記者：那時候就是畫了很簡單的圖形吧？
展望：對。畫媽媽爸爸，什么都畫。大了以后就畫電影，我記得看《地雷戰(zhàn)》，看了之后憑記憶畫，國民黨、八路軍什么都畫。我小的時候什么都畫，動畫片漫畫，只要是圖象就畫。
所以，我經常上課的時候不好好聽課，在那兒畫畫。老師也經常反映，說你們家孩子別的都好，就是上課的時候老搞小動作，連考試的卷子都畫畫。就是有點迷戀了。這種形象思維的東西對我來說，有一種迷戀形象思維，迷戀圖象。
記者：您真正接觸正規(guī)美術教育是什么時候？
展望：正規(guī)美術是我考上中專。但是在這之前我的舅舅，我的外祖父，他們是業(yè)余喜歡畫畫。我外祖父業(yè)余畫國畫，我舅舅也教給我畫素描。還有我中學的美術老師，我們有出黑板報這些事情。我覺得我其他地方都比不過別的孩子，我唯一能夠比過他們的我能夠在黑板上畫一個圖象，畫一個坦克。只有這一點有信心，其他方面體育娛樂都不行。
記者：這也是專長，說明您的父母發(fā)現您的專長的時候，還是肯定你的。
展望：我的中學班主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發(fā)現了之后，馬上把我引薦到美術組，然后又到中專藝術學校。
記者：您一開始學的專業(yè)是什么？
展望：我們都是從畫素描畫色彩開始的，但是一開始學的專業(yè)我們叫特種工藝，就是雕刻，就是象牙玉器木雕石雕，但是我們都有繪畫基礎。而且我們那個中專的特色，可以說把美術里面的所有的繪畫方式都有。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基本上都沾過。包括書法、專科，什么白描，國畫各種圖案，陶瓷玉器，所有的工藝美術差不多都沾過。只有一樣油畫沒有正規(guī)的學，就是業(yè)余的畫。
記者：您一開始學的這個特種工藝，跟您后來進行雕塑創(chuàng)作，性質應該是較為相近的，是否跨度不大？
展望：現在回想起來，但是中間是跨度很大。我以前學工藝美術，后來我學蘇派的正規(guī)的雕塑，蘇派又是從法派過來的，這個派又非常排斥工藝。他是現實的，寫實的表現當代生活的。工藝美術是古代的傳統(tǒng)的記憶的現實的，材料完全不一樣。我經過這樣一個過程。我現在的雕塑創(chuàng)造在手法上又似乎有一點跟以前的工藝美術有一點關系，比如說打磨拋光。所以，就是這樣轉來轉去的。
記者：我知道您最初的雕塑作品是屬于寫實的。
展望：超級寫實主義。
記者：您做過一個瞿秋白的雕塑之后突然就改變方向了。為什么？
展望：瞿秋白并不是我的一個方向。那時候有一個全國美術展，就是屬于紀念黨的生日，我們單位希望我參加。我當時畢業(yè)留在中央美院的雕塑單位，我們有義務參加展覽。我以前拿抽象的東西參加全國美展都刷下來了，后來讓我做一個寫實的。我大概看了一下黨史，我覺得共產黨里面有一個人比較文人氣，就是瞿秋白。那時候我對文人的氣質有一點感覺，我以前學工藝美術稍微了解一下古代的歷史文化。瞿秋白的有一些照片我看了一下跟我自己有一點像，所以我就可以照著鏡子去做，既像瞿秋白又像我自己。我就做過這么一個胸像，因為大像還做過一次，是我跟隋建國合作的五大領袖。
記者：您后來也是做了一個中山裝套系的，那個跟隋老師的相似？
展望：不太一樣。我的那個一個是比較早，有一樣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我那個中山裝跟領袖沒有關系，一個是代表整個一個世紀中西結合營造出這么一種服裝，代表中國一種革命的現代的一種思想，用這個制服來代表。就好比西方人穿西服，我們穿中山裝。再一個我們從小就是穿中山裝長大的，所以我們對中山裝有一個非常近距離的接觸。因為我們穿了。那么我就挖掘中山裝的特點，來象征我們中國人包括自己在類的一些性格特征，通過它來挖掘。另外，就是當時的藝術環(huán)境比較惡劣。最早是從1993年開始，我做了幾個超寫實之后，我覺得語言表達方面太西化了，缺少我們自己的創(chuàng)造。所以，我想更深刻地來挖掘一下，就是擺脫一下以前學院派學的所有的東西，來挖掘一下自我和社會一間的關系，有一定的影射的意義在里面。而且我也把它看作是一個藝術家起步必須要經歷的階段，就是人性、心靈的、社會的、生命的等等等等這些東西。這些說法在歷史上都出現過。我覺得回避不了。我一定要從那兒起步，所以我就做了這個，當時來看效果挺怪，也挺深刻，這么一種感覺。這是那個年代，1993年、1994年。
記者：您的作品其實也是逐步由現實主義轉向抽象的，象征的。
展望：現實主觀主義、浪漫主義等等。
記者：您目前做的最新的作品是？
展望：中山裝這個作品做完以后，它留給我的，有一些問題已經解決了，我好象有一種我終于可以把這個衣服脫下來的感覺。有些東西我希望蛻掉，我希望變成一個信任。你要迎接這個時代，不能永遠是一種懷舊，或者是那種傷痕，或者是自閉，等等等等，不能永遠在那個狀況下。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從1994年開始，我真正感覺到中國要面臨一場革命，這個革命不是過去的革命，它是一場工業(yè)革命。它是整個中國大地要發(fā)生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個變化可能使很多問題暫時擱置。所以，我覺得我的中山裝就不適合再往下發(fā)展，我要做跟這個時代相關的。這個時候有些東西就擱置了，有些東西因為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比如說空殼，這是我做中山裝總結出來的方法，用殼的東西可以代表很多的內涵，非實體的。另外就是很細節(jié)的東西，這兩樣。我重新發(fā)現了中國太湖石所帶來的中國文化的東西。我又把這兩樣挪到太湖石上。我從1995年開始到現在這么長時間實際上是以空殼和細節(jié)為語言基礎發(fā)展出來的一系列作品。
你要問我再往后做什么，我現在正在做一些反射的雕塑，或者跟攝影有關系。我的攝影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通過勢頭看。因為我的石頭都是不銹鋼的，我拍的都是不銹鋼里看的世界。它跟文人的對世界的理解有關系。
記者：您用的方式還是照相機的方式？
展望：對。只是我拍的都是反射，就象拍的是鏡子里的東西，但是這個鏡子是我造的，甚至是我自己發(fā)明的。通常我們直接看世界，我做了一些雕塑，是立體的。
記者：其實很大程度上老百姓不知道欣賞所謂的藝術。特別是目前的藝術種類也很多，像城市雕塑，以前的雕塑還好明白，比如說王府井大街上的很多雕塑是照片復制過來的。但是現在很多作品是抽象的，幾何圖形等，它們應該如何欣賞？
展望：這是一個藝術的欣賞問題。這個比較復雜，因為藝術這個東西賞析是最后一步。
記者：應該最后落實到賞析上。
展望：我們要從最后往前談，有的時候挺不容易談的。藝術這個東西，如果你從它的功能上來講，我覺得可能比較容易切入。我們先不談賞析，因為賞析電影、戲劇、建筑房子，都有賞析，都是最后一步。我們從功能上來講，這個世界為什么需要藝術？能不能不要藝術？你需要不需要藝術？你說不需要，那我不跟你談了。你說需要，為什么？
美的境界，你看仙女表演，看花草就可以。那我們要藝術干什么？
記者：我認為藝術就是根據這些東西，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展望：說實話我真希望有一個大討論，我們干嘛要藝術？沒有人討論這個問題。大家就覺得那張畫就是藝術，那個電影就是藝術，那盤菜就是藝術？
記者：那盤菜可以是藝術嗎？
展望：其實就是這種泛泛的理解，使我們離藝術有點遠。一個領導經營這個單位很好，我們說他經營得很藝術。我們不能把這個叫藝術，我們只能說他經營得很藝術。所以，藝術在這里只是一個形容詞，并不是它的本身。這盤菜很藝術，那個電影很藝術。藝術為什么不同于宗教，為什么不同于哲學，為什么不同于簡單的美學？
記者：應該是交融吧？
展望：要交融就沒了，藝術關系到哲學、飲食、電影、繪畫等等?？墒撬€有自己存在的價值，它跟那些都有關聯，但是如果沒有它自己，這些東西就沒有了。但是，為什么還要有它自己存在？它們不關聯的地方到底在哪里？這一點我相信好的藝術家，每天都在思考的。
但是所謂不好的藝術家，就是他不想這個問題，他只是不斷地畫一大堆畫賣出去。好的藝術家，肯定要思考藝術不同于其他的東西是什么？我覺得人類是動物里面最聰明的，他有思考能力，他各種可以開發(fā)的潛能，感覺的知覺的，理性的感性的，情感的，分析邏輯。他這種智慧開發(fā)太厲害了。數學可以開發(fā)我們計算那方面的思維，哲學或者什么可以開發(fā)我們邏輯分析的思維。但其實人還有另外一種非常，我限于詞匯的貧乏，我只能說想象力，不是一般的想象力，他的想象力可以面對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能解決的一些問題。這個時候，我們需要藝術。
因為，無論是科學，數學，物理，總有這個世界上無法解決的盲區(qū)。你的生活經驗，你的任何東西，你就是一個大博士，你就是一個總統(tǒng)都有盲區(qū)。那個盲區(qū)才是藝術。所以，我們才需要這個藝術，解決人類的盲區(qū)，看不到，聽不到，但是它存在。為什么人們喜歡藝術，因為人們看到藝術就看到了那個盲區(qū)。所以，它絕不是簡單的美學或者哲學數學，如果是那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藝術了。這是我的觀點。
記者：神呢？
展望：神也不是盲區(qū)，神是由教堂解決的。宗教的問題我們去教堂、寺院解決。我說的藝術的問題，找不到，這個世界上只有在藝術博物館才能找到。那就是說藝術博物萬相當于教堂。教堂解決的是心靈上的問題，藝術博物館解決的就是藝術上的問題。
記者：其實還是沒有落實到一個具體的細節(jié)上。我感覺，剛才展老師提這的觀點特別好，就是提一個為什么需要藝術的這個討論。
其實，既然藝術從有人類開始就已經存在了。一直到現今，藝術的種種門類和形式，不同的發(fā)展期，都有不一樣的體現。但是，為什么能夠延續(xù)至今，為什么藝術成為不可或缺的一個東西？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里面的一個情節(jié)就是把所有的人關在灰色的城堡里，滿足你所有的需求，但就沒有“藝術”。結果這個城堡里的人就轉化成沒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斷絕了七情六欲。
展望：就是太現實了。人太現實了，不就不藝術了。但是藝術里面又有現實主義，中國、蘇聯很推崇現實主義。我們中國人從小受的都是藝術里面的現實主義的教育，所以我們理解的藝術是藝術的10\%，有90\%我們都忘掉了。所以，你要想看到藝術到底是什么，其實是很難的，你就必須了解整個藝術，不要光了解那10\%，就是所謂的藝術。
中國的老子，早就說過玄學，我們的老百姓很痛恨玄學，就是因為我們接受的是現實主義教育。但是玄學有沒有用？我相信未來幾天中國文化興起以后，大家會越來越理解玄學是什么。其實，藝術跟玄學有關系的，藝術跟神秘主義關系特別大。人類領域中所有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就是還有一部分你不知道，那個就是觸及到藝術領域。
有一個小說描寫的是精神病院，有一個女作家化裝成精神病人想住進去。所以，她必須要騙過大夫。當時大夫要測她是不是神經病，就說那你說藝術是什么？她是有瘋人的話說，藝術就是最沒有用的東西，藝術就是最沒有人干的東西。我說這句話說的才真正到位。沒有人愿意想的事兒，沒有人愿意做的事兒你做了，可能跟藝術就接近了。因為，你想這個世界很現實，所有現實的都被大家想到了做到了。唯獨那點不現實的事兒沒有人做，比如玄學是很不現實的，沒有人做，藝術是很不現實的，沒有人做。我的意思是他觸及到了藝術的本質，并不是說藝術完全沒有用。因為你觸及到了這個藝術品，它仍然有用，它是值錢的。我們說一般的商品，椅子、電器，它一直是貶值的，但是藝術品永遠是升值的。當然，有時候是跟年代有關系，但是最主要的是因為它觸及到了那個東西，不是實用的，而是非實用的。所以，如果每個人腦子里要產生了非實用的，人類的精神才真正地提高了。這個提高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就是我產生了一個非現實的思想，我天天想的就是錢天天想的就是女人，或者獲取什么，比如我?guī)湍愕哪康氖窃趲臀?，或者說我捐款的目的就是讓周圍的朋友知道我很好，都是現實的。你能不能培養(yǎng)自己產生一點完全超越現實的，非現實的那么一點點的想法。
好比說烏托邦，為什么藝術跟烏托邦很近，烏托邦就是空想。
記者：這就是青少年教育問題，現在的孩子真的才藝很多，但是他們純真的一面似乎正在減少。
展望：創(chuàng)造力也別提了。
記者：咱們整個教育的體系里面確實缺失了，不一定非用藝術這個詞，就是缺失了這個東西。現在孩子們空虛啊。
展望：就是非功利的角度。實際上一個人的孤獨的時候，他靠什么支撐，就是非功利、非現實的東西來支撐的。西方人收藏藝術做什么？很多時候他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身份，這個是外表的。但是，愿意到博物館看藝術，就是想獲得那一點自己很難得到的由于非現實的思考。所以，我們是因為我們的教育讓我們看不懂藝術，并不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失去了這些功能。是因為教育，如果這個教育改變了，每個人都能看到，每個人也都需要。就是那個撿垃圾的他也需要，你說每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大街上面對著星空，什么我們支撐著他？我相信他心靈里面有一點藝術的思維，他可能覺得自己也有一種自由。這就是藝術，就是那點非現實的東西。
記者：但是它往往就是生命之所以存在的價值體現。
展望：動物不需要，專門針對于人這種有思想的生命存在的一種支撐力。但是這個東西平常生活中看不到，不需要，我吃喝拉撒就可以了。只有在孤獨的時候，老的時候需要。它為什么狹窄，為什么小圈子，為什么不被大眾重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它最后變成了一個好象只有有錢人、貴族才能欣賞的東西，因為它很稀有，但這都是表面現象。
記者：您說怎么樣落實到老百姓能夠接受的這個藝術價值觀？
展望：具體一點說，如果在你的每個小孩從小長大的過程當中，有十個科目，其中有一個科目是文化藝術教育里面專門藝術的教育，不光是芭蕾舞、彈鋼琴，就是你對人類整個藝術領域的發(fā)展史，你能有所了解，你先知道前人用藝術干什么，你先知道前人是怎么用藝術的，就跟你學數學一樣，你有掌握了將來就可以欣賞更高的藝術。但是你如果這個都沒有，你沒有學過數學，我把哥德巴赫猜想能懂嗎？
記者：所以，您就建議在小學，哪怕幼兒園的時候，甚至在家庭教育的環(huán)境中培養(yǎng)藝術的氛圍？
展望：家庭達不到，只能在學校。說到這兒，這個話題有點大。比如說中國，你那么有錢的國家，這么多外匯儲備，你要不要建一個藝術博物館？全世界的藝術都在里面，都是原作都是真東西，不是仿造。你哪怕借的，都可以。有一個藝術性的博物館，然后滿足你的社區(qū)，或者北京市的孩子，從小學開始，定期都由老師帶著去博物館講解，就完了。你能不能拿出一點錢來干這個事兒？
記者：而且很多都是現成的，都塵封在柜子里頭。
展望：為什么有人說它沒有用？就是因為它不能馬上變成金錢。你看人類每個時代留下來的是什么？就是那些圖象，那些物品，人造的物，人文，上帝造的物就不說了。我們造了什么？我們造了上帝，我們造了物，就是藝術。除了滿足我們生存之外，比如說鍋碗。我們另外還造了純粹的精神需要。我們?yōu)槭裁匆懦鈱徝?，審美不能完全代表，藝術里面審美只占了20\%，最多30\%，有70\%是其他的。
記者：我不是特別理解你說的審美。
展望：審美反而不準確。
記者：我是這么看的，首先一個藝術品應該是能夠給觀者美的感受的。
展望：這是個誤區(qū)。比如說古代的青銅大鼎。你今天覺得美，在古代那個鼎象征著權力，為什么在鼎的側面刻著很多張牙舞爪的形象？那是嚇唬人的。你看少數民族的那些戲劇青面獠牙，美嗎？不美。如果你說美，幾乎只是藝術里面的10\%，實際上藝術的誕生就不是為了美而存在的。你怕什么我做什么，人類有一個最大的問題膽小，我就造一些，你看著看著就不害怕了。比如說那個青銅大鼎，老百姓看了以后一點也不覺得漂亮，他只是覺得害怕，威懾。美是不會威懾的。這由于我談到的審美是一種誤區(qū)。但是，藝術你可以做得好，這個我完全不反對，但是不能把審美作為先導。
記者：比如說在物理學推導出一個真正的完美的公式，它都是很美的。
展望：但都不是為了美而出來的。
記者：可不可以這樣認為，達到極致的，它必然是美的？
展望：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做到位了，它必然是美的。
記者：您剛才又說這并不是藝術的全部。
展望：當然。比如說現在要說藝術的美，還并不如高科技帶來的多。這里面有很多東西，大眾慢慢應該去掌握應該去領會的，這樣才真正對于提高全民的素質有幫助。其他的都是假的。當然，這只代表我個人的見解，我的一種經驗。
記者：我們回過頭來說一下。因為展老師您是屬于雕塑行業(yè)的?，F在所有的城市雕塑已經很普及了。包括現在的上海世博會，我們騰訊是獨家媒體視頻。
展望：我也參加了。
記者：您覺得上海世博會必不可少的需要藝術的介入？
展望：這個是好的。這么多年政府和官方都接受，就是我們的生活范圍必須給藝術一個空間。但是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藝術，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但至少人們接受要有藝術。但藝術是什么，藝術的好壞，這就是更專業(yè)的一個看法。你看到談到的城雕，我倒想說兩句，因為城雕對大眾的干擾極大，而恰恰就是成雕在藝圈子里面根本不入流的東西。所以這形成了根本不入流的東西跟大眾接受，真正好的東西你得去博物館看。為什么說城雕不入流？因為它的產生過程很復雜，不是我說的，太多的人說城雕這么說。它不單純地有很多人的意見，藝術家的想法只占30\%就不錯了?？墒悄兀鐣枰?，人們在沒有鬧懂藝術是什么的時候，人們需要藝術，就把來替代了。
記者：但是國外不是這樣。
展望：國外沒有文革啊。只有我們有文革。國外是一點點發(fā)展過來的。國外的城雕是什么概念，我們這個民族誰誰被人們公認，他做的作品非常非常好。比如說畢加索，我們就把它的作品放到大街上。畢加索是公認的，可是它的東西放在廣場上就比較麻煩，因為它太怪了。人們把畢加索的一個畫變成一個雕塑，然后讓人們看，但是人們看不懂。那是80年代的，我們現在來看，真的好。因為它的怪異被你接受了，你接受了之后能量在擴展，思維在擴展。你說它起的作用大嗎？這不是一兩家房地產能夠達到的，它是根本性地改變人的接受寬容度，接受的能力，它影響的是整個民族的能力。所以，你說藝術沒有用嗎？但是，真正能夠成為藝術的城市雕塑，很少很少。芝加哥做了20多年的城市雕塑，我都轉過，就那么20多件，每一個人我都了解他們的背景，都是全世界公認的好作品。如果是無名小輩不會放在那里，為什么？如果沒有人知道，放在那里，不光是起不到作用，反而妨礙老百姓的生活。你沒有認可怎么辦？不是你不對，而是說你還被接受，你應該在小范圍擴展你的東西，宣傳，或者說成熟挖掘，讓體的東西變得更好，直到有一天變得更好。就是這么簡單。
記者：很多人說先鋒藝術，以前的藝術在巴黎、歐洲已經達到鼎盛了，但是美國突然之間出現了先鋒藝術。很人認為這是政府包裝出來的。
展望：我覺得個人的看法不具有普適性。你說的觀點我都知道。具有普適性的觀點是什么，所謂先鋒藝術在每個時代都存在。我們今天看到的流派都是當時那個時代的先鋒藝術，但是當時沒有這個詞。比如說米開朗洛奇當時把基督做得有血有肉的這就是先鋒，因為當時不能把基督做成這樣，都做得干癟的。他這個小變化就是先鋒。也就是說，所謂先鋒不在于你咋呼，你怎么有血，嚇唬人不是這樣。就是你在具體的藝術語言上，如果你把以前的神像做得有血有肉，你就是先鋒藝術，如果還是以前的那樣，你就不是先鋒。突破。
記者：就是有創(chuàng)新的地方就是先鋒藝術？
展望：對。比如說當年的中國人都是在國家組織下的，如果有一個人第一個成立個體戶了，他就是一個先鋒。比如說共產黨倡導左派思想，讓人民當家作主，那共產黨就是先鋒。就是你倡導一個過去大家不敢想的東西就是先鋒。
我認為這只是個人的觀點，不能進入教科書，也不能進入歷史，完全是一個個人的觀點。
我再多說幾句，比如說中央情報局資助美國的新表現主義，很簡單，這個事兒是因為先有新表現主義，所以美國政府愿意去推廣。但是，政府如果試圖把這個顛倒了，說我要推一個我認為的先鋒藝術，而且這個東西還不存在，錯了。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說的那個觀點，我只能說是個人觀點，沒有任何的普適性。
記者：您覺得藝術確實還是需要包裝的嗎？
展望：你只有本身做的時候，沒有本身推廣的時候，那就需要別人推廣。畫廊，展覽，公司，還有國家行為，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為了把一個好的藝術推廣，讓更多的人知道。但是前提是必須有好的藝術，如果沒有這個前提，你所有的這一攤子事兒全白搭，因為它不會升值，不是好的藝術。
記者：我感覺，包裝也好，宣傳也好，如果能讓10億人都知道這個人的名字，那就是很牛的一件事。
展望：比如畢加索。
記者：但是你還不知道欣賞它的好壞，怎么辦？
展望：這就需要學習了。比如說我不知道哥德巴赫猜想，但是我知道它好。因為專家說了它是好的。
這里邊的話題，其實特別多。比如說藝術它是一種基礎行業(yè)，本質性的東西。而娛樂是一種表面的東西，性質完全不同。我們娛樂是很有藝術性的，我承認?？墒撬⒉皇撬囆g本身。那兩個詞指的是本質，就是人類在造型或者形象語言上表達方式的本質的變化，這就是藝術。等這個東西一旦出來了，被大家所應用，我們其實不叫它藝術，我們叫它有藝術性，并不是本體。藝術解決的是本體的問題。
記者：現在看娛樂的炒作是越來越泛濫了。
展望：我認為這是一個經濟利益的問題。
剛才說城雕，我只說到了甲方的觀點，還有利益的問題。這就跟藝術無關了，藝術是本質的問題，就是語言的本質怎么解決怎么突破。杰夫昆斯之前，我們認為玩具是不能成為藝術的，但是通過杰夫昆斯的努力，他這一輩子把玩具變成了藝術，讓我們不能輕視藝術了。這就是杰夫昆斯的價值。
記者：無論是哪一種，只要把前人那種習以為常的觀念擴展了改變了，就行?
展望：今天很多的雕塑家把玩具做成雕塑了，我們只能說他是好的，老百姓需要。發(fā)明者是杰夫昆斯。但是，杰夫昆斯再往前推就是波譜藝術。波譜藝術是安迪沃霍爾的原創(chuàng)貢獻。那波譜的原創(chuàng)在哪兒，還得跑到英國去，漢密爾頓那個家伙才是藝術史上第一個發(fā)明波譜概念。所以，為什么西方藝術史比較完整，從杰夫昆斯到漢密爾頓，后面還有，這個脈絡，就是你能看到人類的一個一個的臺階，很清楚。這個是我們東方的，不只是中國，因為亞洲的很多國家都是同樣的毛病，我們要不把這個東西學過來，永遠都是跟風西方。
記者：您還是推崇這種西方的……
展望：精神。我不是說他的藝術，他的藝術誕生于他的環(huán)境，是他們的。但是我推崇西方整個現代社會的精神。
記者：比方說瓷器的造型，燒制工藝也是一直傳承的。
展望：中國的古代文化一直是傳承的，唐詩、宋詞、元曲。還有我們的國畫那個師承關系一步一步走到了協(xié)議，從顧愷之，到近代的石濤、八大，這個有脈絡的。崇尚這段藝術史。我們現在沒有承襲觀念，我們是像強盜一樣地搶掠。可以理解，因為有文革的經歷。但是你要想真正的在世界的文化文明上做貢獻，你不把這個事兒理清楚，讓大家了解這個關系，你仍然是混亂的，走不遠。你很快就被人拋棄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的，連臺階都沒有，你怎么往前發(fā)展？臺階可以發(fā)展，比如像西方的那些。沒有問題，我們古代也沒有問題。我們只是近代的眼前的問題。
我們要努力啊。只能說從你的眼前，首先你自己不要亂了，你要帶學生，你好好教你的學生。我不是領導人我下一個命令說蓋一個博物卷，說了沒有用。
媒體采訪我就這么說，我利用有的一點點機會，就把我的想法說了，我說的也不一定全對，只是代表我自己的觀點，如果把很多的觀點會聚起來可能就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記者：很多人沒有信仰，又有很多人胡亂信仰，因為你的精神空間不會是空白，它不被這種東西占領，馬上就會有其他的東西進來。
展望：只有術沒有道。道是本質的，術是方法成果。我們都在這種術當中。我說的西方比較籠統(tǒng)，就在歐美世界，他對文化藝術的研究，我覺得他的狀態(tài)有點像我們古代的，應該說明朝以前的。本來我們也能這么發(fā)展的，我覺得我們主要是被外來侵略，把我們的文脈破壞了。所以，現在這個問題也是挺難的。就是你怎么把你古代的那種精神弄過來，然后你又不次于西方的那種嚴謹的學術態(tài)度，然后又誕生出好東西。你得先有一個狀態(tài)，好東西才能誕生。如果這個狀態(tài)沒有，出來也不能延續(xù)。
我覺得如果每個人堅守本份發(fā)展你自己的脈絡，你反而覺得很踏實。你晃來晃去的，最后可能就覺得竹籃打水。所以，我覺得這個道理應該是很簡單的。
記者：人首先是盡責。您剛才說的東方的概念，應該還包括日本。
展望：日本稍好一些。他是在亞洲國家里面表現不錯的。但是，也還是比不上歐美。我不是單純崇拜歐美，我是告訴你一個現實，不要認為亞洲經濟發(fā)展了，我們和歐美就平起平坐了，差太遠了。
記者：還是主要指藝術領域文化傳統(tǒng)的差距？
展望：其他方面，科技生活方式都差遠呢。
記者：生活方式不應該說差距吧，各有特點。
展望：你得看怎么比，不能拿中國的六星級飯店和人家的六星級飯店比。你要拿一個中國的小鄉(xiāng)鎮(zhèn)西方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比，就有差距。我們要整體的比較，有差距我覺得才有奔頭。但是，我覺得中國古代，漢唐宋，那的確是世界的文明高峰，那個歐美比不上?？墒俏覀兘裉煊直炔簧?，這很正常，就象波浪的曲線一樣。
記者：剛才咱們一直談藝術的本質和理想化的情景。咱們轉回到現實當中，現在一方面由于經濟危機的影響，另一方面雕塑行業(yè)整體上也是百家爭鳴，各種手法的方式的都有。您簡單評價一下目前的雕塑行業(yè)處在一個什么位置上？
展望：這個雕塑很難獨立看。因為它跟整個中國的當代藝術發(fā)展都是同步的。我覺得從90年代初，到2005年之前這一段。我個人認為是藝術的一個上升期，比較健康的，狀態(tài)很有意思的，出了跟多好作品。2005年到2008年，期間有點浮躁。另外拍賣帶來的藝術的商品化，給藝術的定位比較高，但是誕生新作品相對少了，重復性多了。就是說你以為是一個好作品，結果無非是前面有人做了。但是你要是自己的還可以，有些東西是抄別人的。所以，2005年以后很多作品比較混亂，很多粗制濫造，過去做什么沒有人要，現在做什么都有人要。金融危機，一下子停了，我覺得挺好。我覺得可以重新審視自己。我覺得這個是一個過程。然后慢慢的大家還會重新地從學術和藝術的領域上重新開始，還會再起來。
至于雕塑，從90年代初，一些雕塑家也開始介入當代藝術里面。所謂當代藝術，也許多一個具體的就是什么是當代藝術。新的手法，裝置錄像，多媒體。所謂當代藝術就是你真正地關注當今的人們的精神現實，用藝術跟這個發(fā)生關系，我們叫做當代藝術。假如你一直在復古就不叫當代藝術。這些圈子里面有一些雕塑家介入，但是雕塑家介入很少，因為它工藝很復雜。繪畫可以很簡單?？墒堑袼苄枰牧?，制作，相當復雜。人又少，我形容好比是繪畫，它是一個大的金字塔，底盤很大，尖很高，雕塑是頂盤又小，尖又矮。但它又有自己的金字塔。這跟國家的實力也有關，比如像歐美特火的是立體雕塑，他們繪畫也火。
記者：聽說現在拍賣雕塑最高價格是300多萬？
展望：差不多。這個價格跟大小也有關系。也不用非要跟繪畫相比，很難比。就是總體來說，同樣水平的畫家和雕塑家的作品肯定要少。因為它的底盤小。在中國這只能解釋為國情。在西方雕塑傳統(tǒng)從古希臘、埃及、羅馬，巴羅克、文藝復興，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羅丹什么的，現代主義雕塑，各個派別的，這個歷史非常完整。我的都是有藝術家，有名有號的，還不說公共雕塑?？墒窃谥袊筒灰粯?，中國在古代的雕塑史被人認為是工藝美術史，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說唐朝有一個很有名的雕塑家，那也是在歷史書里面，大眾不知道。沒有個人意義上的雕塑創(chuàng)造歷史，在中國古代。中國古代的文明輝煌，但是也有問題。
從民國開始，有一些雕塑家在國外學了一些公共雕塑，浮雕、紀念碑，這些雕塑家也沒有在市場取得成功。所謂公共，就是你的雕塑是為人服務的，你的個人思想只能在里面是一個工具性的，組織性的，不允許你有個人的思想。私人的雕塑，就是你可以排除任何人的干擾，就是我個人創(chuàng)造，這就是私人的雕塑。今天西方的就是個人的雕塑。但在西方古代個人的雕塑也跟公共結合的，比如說他們跟運動會結合。但是他的結合里面有相當部分的自己的發(fā)揮，所以他成為了米開朗洛奇，在米開朗洛奇的時代有成百上家的雕塑家，因為他沒有自己。只有他一個人留下來了。
我們從民國開始有個人的雕塑家，但是還是公共的，有適當的個人發(fā)揮地但是很少量的。后來又有一些，但是個人的東西也很少。文革以后80年代開始啟蒙了，開始可以表達人性等等，出現了一些雕塑家，比如說（田世信），還有出國的幾個，有點意思。但是也沒有獲得很好的市場。那么就大隋建國跟我，我們這一代人了，我們前面都沒有市場，我們是一個開始。所以，我們面臨很多問題，很多東西都要從我們開始。應該說是一個起步，比如說個人的雕塑你還要有市場，你還要離開被別人干預的東西。油畫不一樣，他們都賣得很高了，市場很好。所以區(qū)別就看出來了，我們就相當于油畫剛剛能賣錢的，而張小剛是賣了幾代人以后的階段。所以，為什么我不著急？他們好多記者采訪說，你為什么著急？我說我們剛起步，怎么可能那么高？我又不是暴發(fā)戶，我的本性就不是一個暴發(fā)戶，我就是一個喜歡做藝術的人而已。賣錢是一個壯大，如果能賣就賣，如果不能賣，像中國古代一樣只能做公共藝術，我也認命了。
以后要從我們開始，讓年輕一代慢慢起來。
記者：現在年輕一代的學雕塑的廣泛嗎？
展望：還行，不少。但是，有一個問題，他們是沖著公共藝術的。繪畫掙錢比較難。雕塑不一樣，一畢業(yè)就能給老師當助手了。就可以賺錢了，但是這個也毀了一批人。我覺得現實是很殘酷的，你要那個就沒這個，你要那個就沒這個。
記者：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吧！好，非常感謝展望老師接受我們的采訪！
【編輯：虹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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