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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抓住的感覺——何云昌訪談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專稿 2008-03-19

采訪人:江銘
被采訪人:何云昌
采訪時間:2007年4月8日
采訪地點:北京草場地何云昌工作室


江銘(以下簡稱江):您小的時候出生在什么地方?

何云昌(以下簡稱何):云南省梁河縣。

江:你的童年都是在那個地方長大的嗎?

何:是,我上小學(xué)、中學(xué)一直到二十歲,上大學(xué)就離開了那個地方。

江:你出生在一個怎樣的家庭里面?

何:很普通的一個家庭。我爸是礦工,我媽是農(nóng)民。零二年的時候我爸就去世了,我母親還在老家。

江:你是上大學(xué)離開了云南?

何:不是,我上大學(xué)還是在云南上,是從中緬邊境去到省城,在云南藝術(shù)學(xué)院上的四年,學(xué)油畫專業(yè),那時候人也少,油畫專業(yè)人最多的時候是七個人,五個人一個班我們那屆招的是專業(yè)班,油畫有七個人,雕塑就三個人。我還趕上這一趟了,沾了國家的光,幾乎沒有什么學(xué)費,一個月還能發(fā)上六塊或者八塊錢的補貼。

江:你是從多大開始做繪畫或和藝術(shù)有關(guān)的事情的?

何:小時候就喜歡,小時候上小學(xué),幼兒園老師一表揚,小孩子就來勁了,就自然的上了賊船了,我覺得那只是一個學(xué)習(xí)的過程,還談不上做藝術(shù),到大學(xué)畢業(yè)后還是朦朦懂懂的。

江:你是畢業(yè)之后開始搞創(chuàng)作還是在上學(xué)期間就有創(chuàng)作?

何:平常也喜歡畫那種習(xí)作。

江:那時候主要也是以繪畫為主嗎?那時候的作品是什么樣的一種風(fēng)格?

何:沒有什么差別就是寫生,老是畫些草圖什么的。我比較喜歡嘗試。

江:架上作品你做了幾年?

何:我做到零二年,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在做。

江:我看見你有一個長條的作品是那期間做的嗎?

何:那叫人文景觀,畫的是傳統(tǒng)山水,從九五年到零二年一直在畫這些,幾乎沒什么變化就是同一個東西。

江:有多大的量?

何:那畫很慢,我一個月也就畫一兩條,一共畫了也就十幾張。

江:因為進展很慢?

何:我不要求速度的,我就慢慢畫,我想這作品的構(gòu)成主要是我七年的時間,這件作品它的構(gòu)成本身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做這個事情投入的時間是七年這么一個概念。但是到了零二年我畫最后一張2。5米乘6米的作品之后我終于厭倦了,零二年到現(xiàn)在五年的時間,再也不畫了。

江:那些作品是零二年幾月份開始的?

何:零二年三月份左右我就開始不畫了吧!我做過很多嘗試,我記得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喜歡嘗試一些綜合的材料,畫些抽象的,還有很寫實的,好像挺能畫似的,其實都是一種摸索性的,都沒有把它深入系統(tǒng)的發(fā)展下去。我那時候就想,一個人年紀(jì)輕輕的不要過早就固定到一個模式上,應(yīng)該花大量的時間去嘗試一下,看自己有什么可能性。

江:零二年之后你就開始做其它的東西了嗎?像行為?

何:我行為是1994年就開始做,當(dāng)初我也畫一些畫,就像成天洗臉?biāo)⒀酪粯恿?xí)慣,畫著像練功似的,從九八年以后我還是以做行為為主,畫畫其實是斷斷續(xù)續(xù)。

江:在公眾的視線里面都知道你是做行為的,很少有人知道你架上的作品。

何:1999年到了北京以后我基本上不怎么投入時間去畫畫了。

江:你的第一個行為作品是哪一年做的?

何:九四年,我做了一個叫《破產(chǎn)的計劃》,那時候開始有股票,我拿一些作廢的債券從七樓上面往下扔,飄滿了。

江:在哪里做的?

何:在昆明做的。后來九四、九五、九六年都做過,但是我對外展示的作品是九八年的作品,以前的資料也有,我認(rèn)為還是不成熟,我不會讓它面世,我自己會立一個檔案,底片我都?xì)Я耍艺J(rèn)為它做得太差,很幼稚。就像我早期畫了又畫,每年投入很多精力,精力很旺盛,反正那時也沒工作,整天沒事就畫畫,因為它是自己一個很不著邊的嘗試,拿出來會讓人笑話的。

江:你認(rèn)可自己的第一個行為是哪一件?

何:我覺得我自己看得過去一點的就是打電話的那個,叫《預(yù)約明天》。

江:那是哪一年做的?

何:九八年。

江:那個作品當(dāng)時是在什么地方做的?

何:在昆明我的工作室,我是九三年結(jié)婚,有一個住房很小,我在房邊租了一個很小的工作室,還帶了一個小院,就是在我住的那個工作室里面做的。

江:能不能詳細(xì)的描述一下當(dāng)時做這件作品的細(xì)節(jié),它是怎么實施的?有沒有助手,用了多少時間?

何:時間現(xiàn)在記不太確切,大約是八月的夏天吧!助手是我的朋友,拍攝也是我朋友,有這么一個想法,我想做一個行為作品,把朋友叫過來,上午在家聊一聊,吃個中午飯就開始做,也沒有什么,因為做之前我通常都是想好的,都是想一下這個好玩可以就做。

江:當(dāng)時身上抹的是什么?

何:當(dāng)時我們院里面正在施工,他們和砂灰水泥地面,積起一灘水,里面都是泥巴,混在一塊的,我拿衣服拖一拖然后又抹了抹。

江:在那兒做了多長時間?

何:三十分鐘。

江:拍了一些片子。

何:一開始也是不成熟,所以還是把門鎖上翻過圍墻進到我工作室,那里面放了一個電話,之后我在那兒不停地?fù)艽颉?

江:這個作品你想表達(dá)一個什么樣的觀念或思想?

何:這個作品它有一點荒誕和凄涼,還有一點點希望這種感覺。

江:為什么在那個期間你產(chǎn)生做這個作品的想法呢?

何:那時候我的境況很差,大學(xué)畢業(yè)后工作了一年我就離開單位了,后來領(lǐng)導(dǎo)勸也勸不回去就把我開除了,我也同意。我想像我這種性格可能不適合公務(wù)員這種工作,生活狀況也不好,都是靠做當(dāng)代藝術(shù)的老大哥們拉拉扯扯,自己也打打工什么的,我狀況一直都不好,剛好那個時候趕上中國九五、九六年改革大潮,職工都下崗,國有企業(yè)改革。當(dāng)時,我在九六年的時候聽到一個故事,當(dāng)時覺得很慘特別感動,那時看報紙自殺什么的,覺得離自己挺遠(yuǎn),但那個地方離我原來工作的地方就有十公里,我們那個地方是昆陽磷礦,那個地方是???,在那個地方一年輕人買肉就買二兩,二兩也就二指寬這么一小條,賣肉的就嫌少不賣,怎么說都不賣,后來他就說他是哪個哪個工廠下崗的職工,他們兩口子都下崗了,還是個工程師什么的,可能是老一屆大學(xué)畢業(yè)生,下崗了一個月就發(fā)五十斤大米一點點錢,好長時間沒吃肉了大人可以將就,小孩子也就五六歲,也不懂什么就喊著要吃肉,那個賣肉的一聽也沒說什么就給他剌了一塊肉沒要他錢,還說沒事你拿去吃吧!他從??诩凶呋厝ゴ蟾胚€需要走十分鐘左右,他路上就犯嘀咕就胡思亂想,結(jié)果回去跟媳婦一商量,就下了藥,之后一家三口吃了,就都死了。

我當(dāng)時聽到這個事,老在我頭里面打轉(zhuǎn),就覺得挺慎的,離我那么近。我后來做這個東西主要就是想很多人都走到絕境了,為什么有的人選擇自殺,而有的人沒有去自殺呢?在中國或是在現(xiàn)實社會當(dāng)中很多人的狀況是很差的,可以死一百次的,很多人都活下來了,這些活下來的人是抱著一種愿望只要以后我努力就會好,我有信心。每個人努力結(jié)果是不一樣的,但是我關(guān)注后面這一點就是他們的那種個人意志,就像我作品里那個電話,它是斷線的,一直打不出去,只有努力的一直不停地?fù)?。我想表述的就是一種凄涼,首先是荒誕,確實本身是荒誕,我想我設(shè)定的視覺效果跟我預(yù)期是差不多的,但是隱晦了一些,但是我喜歡這樣,我不喜歡太直白的。里面有一點點希望。

江:那個應(yīng)該是你比較早的作品,《金色陽光》應(yīng)該是在那個之后,是哪一年的?

何:早先我的作品像《金色陽光》比較溫暖一點兒,那件事老是在我心里面揮之不去,我就想我做個東西,也許我心里面就平靜了。

江:做完之后你的感覺是怎樣的?

何:我想做完之后應(yīng)該是有一點溫暖感的,但是沒有,這個作品其實它的指向也是很凄涼,我的心里面也并沒有解脫。第二年我做了三件作品,表面看上去也是很凄美,很荒誕的,走向還是差不多,《金色陽光》看上去溫暖一點兒。有一件作品,我想在一個辦公室里面做,后來我想還是在一個空曠的室內(nèi)來做,但是我最終決定找一個很隨意的角落來做,就在墻角。早先也沒有什么經(jīng)驗,經(jīng)驗是靠自己慢慢積累的,好在我有時間,有想法,九六年有這個想法做這件作品,我花很長的時間不停地琢磨不停地想。

江:《金色陽光》是哪年做的。

何:是九九年。

江:還有一個叫《與水對話》的是哪一年做的?

何:也是九九年。先做的是《與水對話》,因為春節(jié)我回老家一般兩年才從昆明回一次老家,我記得是大年初二做的,那時候給人畫壁畫,做浮雕掙了點錢,我就多帶了點錢,其實就是想去做那個,也是喊了一幫小時候的朋友,雇了一個卡車,就去做了。事先還是想了一下,先做的《與水對話》。后來到十月份,秋天的時候我快離開昆明,做了《金色陽光》,其實也差不多是九六、九七年的想法,九六、九七年條件不好,就放到九八、九九年去做了。

江:大家都知道《金色陽光》傳播得比較廣一些,那個給人的感覺是不是跟意識形態(tài)有一些關(guān)系?

何:那個作品看上去很溫和,但仔細(xì)去想有點強悍、唯美、凄涼一點,我早先做東西的第一效果就是漂亮、唯美。從這件作品開始做的東西有一點點強度,我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

江:那件作品你是把自己吊在墻上?

何:從作品來講,我的本意是要移動太陽,就用了一個很笨重的辦法,用吊車吊起了我,我的身上涂了黃顏色,做出來給人的視覺效果是溫暖的,那件作品我試圖移動太陽,這是不可能的,我用的方法又特別笨,像兒童游戲似的,拿一面鏡子試圖去移動陽光,做這件作品,找朋友幫忙聯(lián)系到一個監(jiān)獄,在這么一個特殊的地方,我去做這么一件很愚蠢的事兒,很搞笑的事兒。

江:為什么會選擇監(jiān)獄呢?

何:我不是純心要去找這么一個地方,因為我的經(jīng)費很少,我去給人家畫壁畫,做雕塑,有時也賣點畫,賺錢非常慢,到處找場地,后來我看到一個場地,特別好,是拆過的,九九昆明世博會到處拆嘛,有一個廢墟,就是一個尖型的山墻,我那時花了很長時間到處找場地,但那不可以用。后來也是機緣吧,我有個朋友跟我說你可以在這個地方做,我去看了看有一個小山墻,剛好可以用,我最早看的太高,是六七米的一個大山墻。我最終進的場地里面的小山墻,只有四五米高,我想也能用,事先也沒有特別的想要去這個地方,因為條件的局限,我陰差陽錯找了這么一個地方,我后來一想跟我作品這種含糊的表述還是比較吻合。

江:但是選擇了監(jiān)獄與選擇其它地方的意義又不同了。你當(dāng)時想在那個墻上吊多久?

何:我原想就吊三十分鐘,我事先把油漆先抹在身上和衣服上,抹好之后吊車吊著我拿了一把掃帚,先在空中做業(yè),差不多十點多吧,就可以照著。我涂那個墻把它涂成黃色的,差不多太陽把墻都照亮的時候,我也差不多把墻給涂完了,事先我也去觀察了一下,涂完之后我又拿了一面鏡子,從這面黃色的墻上往陰暗的角落反射了一下,那天太陽太爆,沒有做實驗,油漆往身上一涂,太陽一曬,當(dāng)中就休克了兩次,那個作品兩個小時才完成的,事先跟哥們交待拍攝,我一休克我哥們就在那兒拍照片,不管我。身上被油漆涂滿以后可能油漆本身就有一種滲透,太陽一曬當(dāng)時就休克了,當(dāng)時體質(zhì)也差一點。

江:那時候也不太懂得保護自己。

何:保護了,臉了涂了一點凡士林。

江:你當(dāng)時用顏色,可以用其它的畫妝用的顏色。

何:當(dāng)時用廣告顏料或京劇用的油彩那樣會好一些,但是我算成本那樣就五千塊也做不下來,一算成本油漆是最便宜的,就是它了,早先我想做的東西,沒有條件的話,我自己就會想方設(shè)法,像經(jīng)費這塊我都會斤斤計較地去用。

江:你休克之后是怎么醒的?

何:我自己就躺在地上,他們把我放下來了,那邊兩個攝影師,我做這個的觀眾很少,我自己就醒過來了,天就在我頭上,我流了很多汗,之后昏昏沉沉就起來了,他們就說歇歇了,我都煩死了,他們都不干了要走,我想我得出聲制止一下,我說我他媽的攢了多長時間的錢,就做這么一件作品。第二次又休克了,他們把我架在一堆雜物上在那躺著,最后還是按我設(shè)想的把這作品完成了,他們有錄相,拍下來兩個小時多一點。

江:那些錄相都還在嗎?

何:沒拍成。那時都是請朋友幫忙嘛,請不起專業(yè)的攝影師,一個女孩拿攝像機,讓我買錄相帶,她說她沒有錄相帶,我買去的大一點點,她的錄相機用不了就報費了,另一個哥們拿去的攝像機到是對了,他不是專業(yè)人員,也是借了一個機器,制式調(diào)到夜拍去了,錄出來全是白的,什么也沒有,就留下一些照片。

江:你休克了兩次?

何:就是吊起來我刷墻爆曬休克了兩次。

江:你身上的漆,下來的時候是用什么清洗的?

何:他們給我提供了八個服刑人員,他們幫我開的吊車,我下來整個身上就腫了,不能摸不能碰,事先也是買好了二十公斤汽油,直接拿來調(diào)油漆,剩下的就幫我洗了,就在他們用的小的洗衣間里面,冷水、汽油使勁抹著洗,好多肉都爛了,因為我用安全帶在衣服里面穿好吊起來勒著的,有的地方就全部爛了,但是像臉根本就碰不著,全都腫了,做的時候我只是臉這邊涂了一點廣告顏料,再涂的油漆,但是我嘴下邊就全部掉了一層皮,他們當(dāng)場就找了蘆薈給我抹身上,我回去嫌抹蘆薈太麻煩,蘆薈膏也不貴十塊五塊錢一盆,買回來效果很好,我去一個小診所里面買二十瓶蘆薈膏,醫(yī)生一看我,說:“小伙子命太苦了”。不過也沒有留下傷痕。

江:當(dāng)時身上爛的地方有沒有拍下照片?

何:沒拍。后來,零五年,我在美國巴伏落美術(shù)館,做用水泥澆到箱子里面的那個作品,身上也全爛了,那個拍了一些照片,爛兮兮的,水泥有腐蝕性,所以留下一些傷痕,但現(xiàn)在都淡了,當(dāng)時最長的傷痕十五公分。

江:是不是你這件作品第一次動用大型機器?

何:對?!督鹕柟狻泛汀杜c水對話》我兩次都有大型機器。那是同一年九九年的三月份和九九年的十月份,我兩次的動用了吊車。再有就是《上海水記》,在二零零零年上海的《不合作方式展》時我用了一條輪船,載重量是七百二十噸的。那時候看太好笑了,我在蘇州河的下游,往船里裝了十噸水運到上游去,然后再把它們再倒出去讓它重新流淌五公里。我租的時候是八百塊,后來才知道有的四百塊。后來還用過一次消防車,本來還想做幾個跟機器有關(guān)系的,一想實在沒心情。

江:等于《金色陽光》之后就是《與水對話》了。

何:先是《與水對話》?!杜c水對話》在九九年的三月份春節(jié)期間做的,到十月份秋天我做的《金色陽光》。

江:《與水對話》那個能不能詳細(xì)談一談,你當(dāng)時為什么創(chuàng)作這件作品?

何:這幾件作品我都想現(xiàn)實嘛,都是殘酷的,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里面,個人意識是非常突出,個人意識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所處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它是有很大的積極的作用,它被成長所忽略,我個人就特別在乎,對于這一點有依戀。《與水對話》表面的企圖也很簡單,就是我試圖把那條河劃成兩半,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去做了,也是用很笨的方法,用一把刀插在水里,還把胳膊剌了兩道傷痕,血呼呼呼地往水里面流,這個過程似乎是把河流給劃成兩半了,但是事實上他只是表示一種企圖。

江:那個作品你做了多長時間?

何:就三十分種。

江:當(dāng)時在實施的過程中沒有發(fā)生特殊的情況嗎?

何:我記得當(dāng)時我春節(jié)回家去嘛,我媽媽她們都很開心,我去之前就想過要做這個東西,我就想我去找人幫忙拍照片,就覺得好玩兒就去了,那是一條江的支流,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冬天水不深,但是吊車司機從沒干過這種事兒,他不愿意吊怕出事兒,就讓我給他寫一份保證書,聲明:我當(dāng)時有什么危險和他都沒有關(guān)系。

江:在這之后是哪一件作品呢?

何:《金色陽光》。

江:《金色陽光》之后呢,是哪一件?

何:就是上海的《上海水記》,是在蘇州河的下游,我花了四個多小時裝水,那條船本身還有一個小抽水機,差不多大拇指這么粗的一個膠皮桿往里抽水,我拿一個桶往里面澮,這個作品也是這樣設(shè)計的。試圖讓水倒流,可能嗎?不可能。這也是一個設(shè)想,只是一個企圖。在我的作品里面,要完成的只是一種企圖,是人的設(shè)想。在這種表述方法里,我試圖從間接的出發(fā)點去完成其它的設(shè)想,我想這只是個人的一種設(shè)想,至于結(jié)果怎么樣是不可預(yù)測的,也沒有必要去預(yù)測。

江:這件作品從實施到完成用了多長時間呢?

何:八個多小時吧!我當(dāng)初設(shè)定的就是大約一個工作日,人們經(jīng)常上班通常是八個小時,從上午八點準(zhǔn)備到九點左右開始。

江:你當(dāng)時在不停地提水嗎?

何:對,當(dāng)時幾乎沒怎么間斷。

江:那你這八個小時里面,有沒有喝水吃東西?

何:喝水吃飯,我們大約是上午八點四十左右開始的嘛,從上游到下游大概有十分鐘左右,船家做的飯我胡弄了兩口,他們也給我遞過水也喝水,我設(shè)定的這八個小時,我想,喝水自然一點。

江:當(dāng)時船上有幾個人?

何:當(dāng)時船家兩個人,還有拍照片的朱冥、楊志超、黃磊等幾個朋友。

江:在這之后的作品是哪一個?

何:在這之后就是零一年了,一直到現(xiàn)在我?guī)缀趺磕甓甲鰱|西都做一兩件吧!

江:在做這件作品期間你在什么地方???

何:我在北京一直住在通縣濱河小區(qū)。二零零零年時,這個展覽嘛,我們都跑去上海了,這個展覽還第一次拿到了材料費,一個人八百塊錢,給我們樂壞了。

江:零一年你又做了哪一件作品呢?

何:零一年我有時候賣點照片賣點畫。

江:那時候就賣東西了。

何:我在通縣的時候就賣東西,賣的不多價格也不高,但是勉強可以活下來。零一年我就拿了點錢,跑到昆明去做作品,昆明那邊朋友又贊助了一點,零一年是做《摔交1和100》還有《槍手》兩個作品。

江:哪一個是先做的?

何:摔交的。

江:當(dāng)時具體在什么地方?

何:就在昆明市中心,昆明師范專科學(xué)校。

江:跟你摔交的都是學(xué)生?

何:雇的民工。

江:那些人是從什么地方雇的?

何:就是勞務(wù)市場上,當(dāng)時他們都有一個頭目,我一到昆明,也是朋友幫忙,有我以前的同學(xué)朋友,他們來幫忙拍照片,拍錄像的當(dāng)時花了一點錢。

江:你去勞務(wù)市場雇他們的時候是怎么談的呢?

何:是我同學(xué)幫我招來的,當(dāng)時二十五塊錢一個人共找了八十個民工,之后又找了幾個學(xué)生,湊足了一百個開始摔,我當(dāng)時想要找一個操場,昆明師范學(xué)校有一個老師跟我關(guān)系比較好,找他幫忙。

江:從開始摔到結(jié)束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何:錄像上記的是六十六分鐘。

江:這個作品當(dāng)時是摔贏了幾場?

何:十八場吧!我覺得其實沒有十八場,裁判當(dāng)時胡判,有一點倒就算到我身上,還是一個特別熟悉的人,結(jié)果判輸了八十二場。摔完一百個。那哥們給我拍照片,摔完了他說還得摔三個,把我都摔吐了都摔暈過去了。之前我跟他們說要記錄嘛,因為換卷有三個記錄不上,我想就摔一下吧,就又摔了三個,中間歇了一小會兒,還干倒了兩個。

江:你在摔到哪一階段的時候感覺自己體力有問題的?

何:摔到第五個的時候。我一到那兒,就把方案全部復(fù)印了二十份,交給所有協(xié)助的哥們手上,反復(fù)吩咐細(xì)節(jié)的工作,一個負(fù)責(zé)記錄的,一個負(fù)責(zé)臨場指揮,我把這些寫得很細(xì),又反復(fù)在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交待,臨做的那天上午又把這些哥們?nèi)考\過來,然后大家在一起吃飯又交待了一下。在摔到第五個的時候,我吃的早飯全都吐出去了,摔到十幾個的時候基本上一推就倒了,那時候抬頭一看,我靠,還排著長龍呢,我就覺得太絕望了,我的作品第一次覺得很絕望,特別凄涼的就是這個。

江:當(dāng)時是什么樣的一種感覺?你有沒有要停下來的想法?

何:有,但是只是一轉(zhuǎn)念之間就被我否了,也是性格當(dāng)中不會輕易放棄,反正挺絕望的,當(dāng)時倒吸一口涼氣,還一條長龍呢!摔到中間時,摔的就聽不見旁邊人說話了,就已經(jīng)有幻聽了,當(dāng)時旁人說“瘋子、瘋子”,我還認(rèn)為是“加油、加油”,摔到中間就什么聲音也聽不見了,再摔摔,到人過來我就稀里胡涂的只能看見一個人的影子了,我感覺是人過來,手一搭上去就開始摔。

江:那是什么感覺呢?

何:當(dāng)你身體到極限的時候,平常又不鍛煉。到后來,有一下子身體透支了的時候,那種轉(zhuǎn)瞬間的凄涼感是本能吧,像做《與水對話》,那時也是有一種幻覺就是我站在空中看想下面的人太傻了,是最清晰的做作品中出現(xiàn)的幻覺,《與水對話》里我感覺我在空中看到我自己。但是做《金色陽光》那一年就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幻覺,直截就休克過去了,醒過來就看見半拉天,說到這個,就是強度大一些,當(dāng)時我有一個想法,這幫工人可能不好好摔,工人一到,工頭就說:“是不是打架,我再喊二百號人來”!他們來的還不是一撥人,兩三個工頭才喊了八十來個人。然后有三個人專門負(fù)責(zé)協(xié)調(diào),我事先跟幾個工頭說:“你跟你工人說,認(rèn)真摔,拍照片要用的,摔倒了加五塊錢,一人二十五塊錢,摔不倒一分錢都沒有?!蹦菐腿苏f:“媽的,不用擠,摔死他”,所以相對認(rèn)真一點吧!可后來我實在是沒勁頭了,他們有時候也隨意一點,稍一用力就把我摔倒了。

江:這種對抗的作品你一共做了幾次?

何:比較明顯的就是《摔交1和100》和零2年做的跟一百個人喝酒,都是一種對抗。比如打電話那個是跟一種無法預(yù)測的跟本沒有希望的命運的一種努力或?qū)拱桑?

江:但那種對抗是一種想象的,比較空的,這種對抗是實際發(fā)生的具體的。

何:我覺得摔交是我做得比較直白的一件作品,我想傳達(dá)的意思也沒多大變化,它在不停的轉(zhuǎn)換,跟一條河流扛,跟機器扛,跟一百個人叫勁,跟一條河叫勁,它本身就是很傻冒的一件事兒。架著很強大的一種體系,這種體系是一種毫無成算的一種努力,但我想表現(xiàn)一種人的意識,他是很強悍的超自然的。

江:具體談到摔交的作品,你到最后是什么樣的一種結(jié)果?

何:摔到最后,我自己慢慢地又協(xié)調(diào)恢復(fù)過來了,我慢慢就注意一個節(jié)奏,有時候摔倒了,就在地上多趴一秒鐘這樣,后來不是了,一開始摔倒,起來又來一遍,后來把鞋子脫掉,我的這十個腳指頭全部都被踩得血淋淋的,一不小心踩一腳,都踩出血來了,背上摔出八到十公分長的一道傷口。后來摔倒了,就很難爬起來了,再后來摔倒了,就只是用手把身子撐起來,把屁股一翹,很難看的姿勢,一條腿彎起來,膝蓋撐著喘兩口氣,到最后爬起來都很困難了,后來一想,我多躺一會兒也沒什么,可能與身體也有一個高強度的對抗的過程吧,三四十分鐘,又有一種補充吧!

江:也就是極限過去以后,反而有一種開始適應(yīng)的感覺。

何:實施當(dāng)中有很短的一段時間,眼睛有點發(fā)昏,看不清東西,有一段時間聽聲音模模糊糊的,幾乎什么聲音都沒有,嗡嗡嗡的,就像一個劇烈的運動如長跑開始會惡心一樣,再后來感覺累,胳膊都抬不起來,摔完了我休息調(diào)養(yǎng)的時間就比較長了,大概有一個半月吧!體力透支對身體傷害很大?,F(xiàn)在夏天我不管做不做作品,我都會覺得很冷,這就是體力透支的一個癥狀,人體是有溫度的,體力透支之后你的熱量,就被消耗了,讓身體的血液循環(huán)加快,血液循環(huán)加快是靠你的腎分泌一種激素來刺激心臟,加快運動,讓血不斷地循環(huán)起來,但腎分泌的激素它是有毒的,尤其對腎功能有傷害。

江:所以熱的天氣你會覺得冷。

何:在做完時還精神著,還陪他們?nèi)ズ炔璩燥垼髞砭筒恍辛?,說明天再吃吧!一回去以后跟死人一樣動也動不了,就像用釘子釘在床上一樣,翻不了身,跟本哪兒都動不了,極度虛弱。

江:你感覺到自己會不會死去呢?

何:有這種恐懼感,但我一直覺得我能挺過來。越不做事越有恐懼感,也沒有這種經(jīng)歷。

江:在這之后是哪件作品?

何:之后,休息一個星期,我就跑去做另外一個作品了,我總是把我的時間壓在一塊,因為經(jīng)費有限,我總要在一定的時段里做一兩件作品。這之后,就做了《槍手》就是拿著消防栓往身上噴的那件。休息一個星期,也在昆明也是原班人馬,策劃時有兩個朋友忙別的事兒就又找了兩個別的朋友替換一下又去做了那個,消防車是找一個消防隊花錢雇的,做時又加了點錢,沒加多少。

江:用了多少水?

何:三車。

江:一直在沖擊你?

何:對,因為一車水只能噴十二分鐘左右,他開足了最大的水壓調(diào)試一下嘛,拿了一根鐵鏈,52米長,感覺距離遠(yuǎn)一點,對折了25米,一頭拴在我身上,一頭固定在汽車的掛鉤上,也想一口氣做完,噴完一車,我感覺沖力十分大,我還是經(jīng)得起,那時身體好,大概零一年。

江:幾月份?

何:零一年那時我才三十四歲,身體狀況和心態(tài)還是最強悍的時候,那時噴完了,就說再來一次。那時是零一年的七月份,間隔了一個禮拜之后我回北京了。

江:這件作品在水沖擊你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何:就像人家拿石頭砸你,拿棍子打你的感覺,強度差不多,強度大。它開始是一種霧狀,也有沖擊力,但是我說不行,還是把水調(diào)成條狀,直接打在身上,有時我也用手來擋一擋,結(jié)果擋后直接打在臉上。為什么叫槍手呢?原想拿一個叫《槍手牌》的滅蚊劑跟他對噴,后來想他媽的太做作了,可以簡單一點,直截就消防栓對臉噴了。沒什么特別的設(shè)定。

江:那個水沖擊也非常涼,是嗎?

何:一開始覺得很難受喘不過來氣,就像被幾十個人圍著暴打一樣,不停地拳腳相加,一口氣都喘不上來,但是七八分鐘以后,反而適應(yīng)了,就知道躲一躲,就像游擊隊員似的。

江:到結(jié)束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何:到結(jié)束了還是累。我背上有一個傷口,那時我身體很好,傷口結(jié)痂很快,一個星期已經(jīng)結(jié)疤了,但是水把傷口再撕裂開,所以當(dāng)時做完的時候全身紅腫,臉都打腫了,背也給打腫了。

江:這個做完了又休息了一段時間?

何:摔交的然后是槍手,有一個半月,整整四十五六天自己一開始都動不了,上飛機回北京拎著塑料袋又拎著凳子。

江:在這之后是哪件作品呢?

何:這之后就是《天山外》,爆炸那個。

江:那當(dāng)時捆了多少炸藥?

何:用了一點二五公斤,當(dāng)時我的做法很簡單的,我只想拿一米的宣紙我抵住,讓人拿槍朝我開一槍看能夠打出多遠(yuǎn)去很簡單的,后來想,可以再做好玩一點,之后就改成土炮,轟一炮。這個設(shè)定也很簡單,宣紙,火藥是老早以前的材料,而鋼筋水泥又是近現(xiàn)代的材質(zhì),加上一個大活人,做一個作品,也可以。肯定要找一個人少的地方,就像你放一個大鞭炮,也要找一個人少的地方,我了解云南想找一個地方,要開闊要人少不容易,一想要去新疆,在那兒有我兩個多年的朋友,兩個哥們,就陪著我去新疆,到新疆又找到他們的朋友,就這樣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江:你們是怎么搞到爆炸物的呢?

何:就是拆鞭炮。一開始買了一千五百塊錢的鞭炮,一直拆,我們不要土只要火藥,拆那個用了很長的時間,后來不夠,就又買了一千塊錢的,一共兩千五百塊錢的。之后就是做那種空的的水泥模,找場地就花了三天的時間,往北找沒有又往南,離烏魯木齊市一百六十公里才找到一塊空曠的地方。

江:當(dāng)時那個作品實施爆炸的一瞬間,你有什么樣的感覺?

何:我覺得那是比較恐懼的一次,因為不做試驗嘛,覺得挺恐懼,瞎想了很多,會不會把那一堆都崩掉,會不會圓滿,臉面給沖擊掉,腿與手?jǐn)嗟?,挺嚇人的,工作人員都退到二百米開外,弄個架子先安排好。這樣買一根樹,直徑大概二十多公分三十公分不到,這根樹讓人拿鋸給鋸開了,當(dāng)時把火藥一包都塞進去然后打,自己縫自己加工成,當(dāng)時做的時候比較復(fù)雜,那個水泥堆有七噸半左右,吊了一百二十公里,成天囑咐著叫幫忙的朋友不要聲張,只是拍個照片,不是什么事兒,又不搞恐怖活動,又不干什么,跟朋友交待,只想拍張照片嘛,反復(fù)交待每一個細(xì)節(jié),基本上每一道程序都很仔細(xì),抽煙的也不抽了,拎著,拆鞭炮把手都拆腫了,兩千五百塊錢的鞭炮手指頭都拆腫了,拆那個就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做水泥墩讓它凝固,水泥凝固它最快也要兩個星期嘛,它還要用吊車吊起,那天一拔人兩吊車先把這個東西吊那兒放著。我?guī)е硗庖话稳顺酝觑埦瓦^去,做的到是簡單,準(zhǔn)備了一個多月,整個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就做完,先放宣紙,宣紙老倒,最后就把它穿孔用鐵絲穿在上面,土炮就這么架著離它一米,攝影、攝像人員和助手要求全部撤到二百米以外的地方。我點了一根煙走過去,把它點燃,事先測了同樣長的引線點燃了大概二十六秒爆炸,然后我就跑到那邊抵柱,提前了二秒,一下子爆了,沖擊波有三,四公里,帶了一個耳塞,一緊張耳塞揣在褲兜里忘記戴了。每次作品都會有一個漏洞,難免會有失誤,因為太緊張。

江:這個作品之后是哪一件?

何:這個作品之后我就回來了,去韓國釜山雙年展做跟一百個人喝酒的擊鼓傳花。

江:那等于是在一個展覽現(xiàn)場做的?

何:對。那是在雙年展上叫做“行為藝術(shù)表演”的一個部分,當(dāng)時找了北京的三個人兩個做行為的,一個何成瑤、我還有一個中央美院的。

江:你那個作品也是跟一百個人?

何:對,就是跟一百個人喝酒,他們給了些材料費,就買了一些酒,買了一些酒杯。

江:是啤酒嗎?

何:紅酒。就這么一張桌子,我在上面畫了一根線,然后在磚上面寫了兩個字酒令,那邊有一個男孩敲鼓,你推過去我推過來,鼓一停板磚靠近我,我喝,靠近你,你喝,在那兒待了一個星期,經(jīng)常來一些藝術(shù)家,有時候看到朋友,一口就灌進去。

江:是一次喝一杯嗎?

何:對。但是我一開始控制著倒小半杯,但后來控制不往賊能喝,計劃的是一百個人,喝了七十六個人吧,香港的,韓國的,日本的幾個老藝術(shù)家,沖過來直接把我架下去了,他們看不下去了,怕出事兒,其實我做這些,事先策劃人都有聲明書,我出任何意外,身體受到任何傷害,產(chǎn)生什么后果,都跟這些幫忙人,策劃人沒有關(guān)系。

江:等于立了一個生死狀了。

何:就像一個生死狀一樣,我立了很多,沒有十份,也有七八份,包括新疆那個。最早立的是《與水對話》,那個吊車,其實不敢吊,怕出事兒,我給他寫份保證書,寫份聲明。新疆那個我本身是做一件作品,我怕連累到去幫忙的這些朋友,他們其實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只知道我想拍個照片,那樣做簡單嘛,你要跟人說你要去做藝術(shù),人家會問什么是藝術(shù)呀,那年頭(解釋藝術(shù))累死幾代人,那個我也寫了一份。不管是博物館方面,還是策劃人,我覺得也是必要的,因為出了什么事,還是自己兜著。

江:證明這個是你自己要做的。

何:我就理解成你要登山嘛,就難免失手摔下來,那是你自己要去登的,這事兒不管它有什么意義,你自己喜歡干,只能怨自己,不能怨出錢人,也不能怨策劃人,有一個聲明沒事,我可以接受這事兒,從第一次有人讓我寫這個,到后來我都覺得沒什么不應(yīng)該,不要給朋友添麻煩。喝酒那個沒有,直接就給架下來了。

江:你當(dāng)時喝了多少?

何:我可能喝了三十七八杯吧!還沒贏呢,本來勝利是五五開嘛。碰到熟人一口干了,然后撞下杯喝了一下,這樣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鼓勵大家參與嘛,喝酒用的杯子就送給大家了,有幾個賊還拿我杯子,來讓我簽個名,我說簽個名沒用,又不是張畫,畫能賣錢,一個爛杯子。

江:你喝到最后是什么感覺?

何:沒事,喝完之后立起來還行呢,中間也喝吐了兩次,拿了一個紙箱子對著,因為實在是兜不住嘛,那地方不能抽煙,做完我靠在一根柱子上,拿煙一點,一坐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酒量本來就不行,我酒量很差。還摔了一個杯子,做完站起來,給大家鞠個躬,謝謝大家?guī)兔?,然后摔了一個杯子。

江:這件作品之后呢?

何:這個作品太搞笑了,他們讓我過去直接做這件作品,他們沒有事先安排。

江:接著做的什么?

何:那個作品叫空當(dāng)接龍,像撲克牌游戲一樣,那是在雙年展主展場的一個小場里面,安排做行為這些人,在那里做行為,一開始我說不做了,累,但后來一想,議程安排我就給他做做算了。我設(shè)定的是做六十分鐘,我把一個觀眾從觀眾席里面,背到舞臺正中央放下來,他又把我背回去,我要把一個人扛上去呢,他把我重新找回原地,我又重新找另外一個觀眾我把他扛上去,他又把我扛回去,這樣不停循環(huán)。但是他們就給了二十五分鐘時間。

江:一共背了多少人?

何:二三十個吧。我現(xiàn)在記不起來了,但是當(dāng)時有記錄,最后也沒有拿到錄像。就這兩個作品。

江:這兩個作品都有點表演的性質(zhì)。

何:對。喝酒那個還實在一點。二十五分鐘對于我來說連起頭都不是,但是說表演,我很排斥這一種的。后來我就不大樂意去參加什么藝術(shù)節(jié)了,因為有組織者,忽拉一大幫藝術(shù)家,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都過去了。

江:有一種做秀的感覺。

何:不是,安排不過來嘛。慢慢地把這個搞成一個人五分鐘、一個人二十分鐘,倒也可以,因為我也可以就這個時間段來設(shè)定。一開始想?yún)⒓佣紱]有機會,后來覺得參加也是一種傷害沒有必要。這么做還不如自己想做什么自己做,條件合適一點,時機成熟一點再做,那樣把自己想做的東西做得完整一點。

江:之后等于就到了零二年了吧!

何:這就是零二年。就是和一百個人喝酒、背人、抱著小女孩上舞臺,最后小女孩不干了。

江:在這之后的作品是哪一個?

何:是零三年做的視力檢測。

江:視力檢測是在哪里做的?

何:在七九八。一個朋友的工作室,早期有想法但沒條件,唐昕幫我從泰康撈了一點攢助,一萬塊錢,做了那么個東西。我想用六塊不銹鋼作鏡面,分為四扇一邊各兩扇,地上再鋪上。

江:這一面是多少乘多少?

何:應(yīng)該是一米二乘二米四的一塊鏡面。

江:你用了多少個燈泡?

何:二百四十多個吧。

江:每一個燈泡是多少瓦的?

何:一個燈泡是四十瓦。一萬瓦左右。

江:你當(dāng)時坐在離它多少米的地方?

何:五十公分。

江:是在白天實施的嗎?

何:傍晚。

江:待了多長時間?

何:六十分鐘。

江:眼睛一直睜著?

何:一直睜著,但是后來經(jīng)常眨眼睛,因為汗呼呼地往外流,烤的,比太陽毒好多倍。

江:下來之后是什么感覺呢?

何:下來之后視力肯定當(dāng)時會降低一點兒,我做這件作品的意圖就是試圖把自己的視力降低一點。

江:你在之前測過視力了吧!

何:之前測了一下,我眼睛很好,一個一點八,一個二點零,做完了兩邊都不清晰了,一邊一點二,一邊一點一,但是你要是正??刺柨匆粫阂暳σ矔陆?。這本身也是一種企圖,我本意也是,跟一百個人摔交也是對自己的身體搞,但后來想想也是,做這個可以把視力降低一點兒。

江:多久你的視力才恢復(fù)的?

何:開始的一兩個星期都是怕見光的,我在屋子里面也是戴著墨鏡感覺舒服一點兒,一直不出門,慢慢地就恢復(fù)過來了,也就一個月左右。

江:做這個作品的企圖是什么?

何:就是要把我的視力降低一些。

江: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何:這是我后邊要延續(xù)的,后邊有幾個作品有一個設(shè)定,事實上有好多事情,是不可以去為所欲為的,因為有社會原則,有道德約束,有法律,你丫不合適抓你。那么覺得現(xiàn)實當(dāng)中,因為不可以為所欲為,不管你在哪個地方,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但是身體是我自己的嘛,從另外一個層面上來講,把身體功能降低一點,對我自己來說是可以為所欲為的,這也是一種質(zhì)疑,可以為所欲為。

江:在這之后是哪個作品呢?

何:在這之后是西安的一袋水泥,當(dāng)時說有5個吊車讓我做個作品,我想有一個吊車吊著我拿一袋水泥,吊起來放在這兒,再抓起來吊著另外一袋水泥放在那兒,剩下的四個吊車就跟著這個吊車在動,后來就找到兩輛吊車,那就兩輛吧!只有三十分鐘,這種也是團體項目。

江:這個作品叫什么名字?

何:就叫“一袋水泥”。

江:想表達(dá)什么呢?也是無意義的?

何:我覺得這個作品有一點無效的概念,無效慢慢地。

江:這是零三年的?

何:零四年。在這之后是純凈水,我用了十多個純凈水桶,頂是四米五高,用架子我先架屋頂,然后我穿條仔褲,把十個水桶全吊在我身上,懸空垂著拉扯著,人就下不來了,就吊在上面,然后又找人把水桶的底給捅破了,等到這十桶水里面的水慢慢流失的時候,水桶就升高了,我自己慢慢也落到地下,落到地面就結(jié)束了,很簡單。

江:你想表達(dá)的是什么?

何:這個作品我喜歡它的理由就是它特別簡單,和身體投入很自然,貼合在一塊,身體在承受一些強力,那個過程隨著強力的消失,對抗也就結(jié)束了,作品也就自然地結(jié)束了。

江:也就是對抗,對抗也有力量存在,當(dāng)這種力量不存在的時候,對抗也不存在了。

何:我喜歡這個作品的原因,還在于就是慢慢地我意識到,沒有必要把作品設(shè)定的意圖太明顯。你作品完成了,別人愛怎么理解是別人的事兒,你以為別人不會認(rèn)為你作品無非就是個屁,你以為你想表達(dá)的重要嗎?太不重要了。就是說這個作品本身,它沒有多少意圖,后來我就把這種設(shè)想擴展開了,零五年在尼加拉爪瀑布做的作品本身就是我把我的意圖給淡化了,沒什么想法,我就擱在一個自然環(huán)境當(dāng)中,直接面對自然的心理。

江:這個作品是在那個作品之后?

何:對,那是零五年。但是純凈水有這種意圖,就是我慢慢地削弱我個人的設(shè)想貫穿著我作品當(dāng)中的意圖,沒必要。

江:這個作品之后是不是就是你那個“鑄”?

何:這還是零四年的作品,我把這個作品給忘記了,好像不是我做的似的。

江:鑄是在哪兒實施的?就是你二十四小時的作品。

何:就在七九八,北京東京畫廊。當(dāng)時也是唐昕幫聯(lián)系的。

江:是密封住的那個嗎?還是手那個是先做的?

何:密封的那個,之前我把手的那個也給落下了。

江:手的是先做的嗎?

何:2003年先做的。

江:手的二十四個小時?

何:對。

江:這個二十四個小時是從什么時間開始?

何:從下午五點半開始到第二天下午五點半。

江:當(dāng)時水泥就包在皮膚上整個就鑄在里面是嗎?

何:對,水泥就和好了填上,我就把手直接插在水泥里面不動,四十五分鐘它就凝固了。

江:在這個期間是什么樣的感受?

何:感覺突然被強大的力量給抓住了,被魔鬼抓住了,你怎么也擺脫不了,就扛著唄,十月份在麗江做的抱柱之信,現(xiàn)做一塊水泥在里面挖個洞手插在里面,水泥凝固之后就疼,又冷,雖說是室內(nèi)沒有門窗是敞著的,然后就不停地動著,太冷,二十四小時,一分鐘都沒有睡著。

江:你自己不斷地在動。

何:對,動著動著又冷了,只能盤腿或跪下來歇會兒,然后又冷了又起來又蹦。

江:那晚上等于是沒有人了,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何:晚上有人。

江:有人一直在那里。

何:有一個錄像,一個攝像機架在那,我有一個哥們專門從昆明跑過來給我拍錄像,他和川美的一個助手,當(dāng)時川美給我三個孩子去幫忙,一個小男孩在那兒給我拍錄像,拍照片,還有換換帶子,隔一會拍一張照。

江:最后到第二天打開之前你到什么狀態(tài)了?

何:打開之前半個身子是木的,我不使勁動的話身子嘩一下又麻了,還有就是冷。

江:是半邊麻。

何:對,反正這只手在里面沒有什么知覺,知覺很少,胳膊一點點麻了之后沒有知覺了,我只有使勁捏一捏。

江:一打開是什么感覺?

何:打開出來就開心了,心想又做完一件事兒,解放了。

江:然后慢慢又恢復(fù)了。

何:對,但是那只手不靈,老是那種抽筋似的,這只手很長一段時間是不靈的,到現(xiàn)在他還是不靈,以我打游戲可以連續(xù)七十二小時不下網(wǎng),但是這只手一現(xiàn)在很少超過三十分鐘了,一只手玩游戲只能玩那種很單調(diào)的單擊游戲,什么CS、冰河都玩不了了,過了大概半年多可以玩了,但是只要超過一個小時,這只手就死活都不聽使喚了。

江:還是有影響。

何:現(xiàn)在也不能玩的時間太長,明顯了。

江:這之后是封閉的那一個。

何:對。

江:那是在東京畫廊?

何:是。

江:里面那個空間有多大?

何:里面那個空間夠大的,八十公分。

江:你可以活動是嗎?

何:轉(zhuǎn)身是可以的,還可以坐下可以站起來。

江:里面是一個徹底黑暗的地方?

何:對。里面就是一個鐵盒子,就像一個帶腿的鐵柜子一樣的。我粘在一塊底板上,然后開個口,就進去了,外模比內(nèi)模高出三十公分來,一澆鑄二十噸水泥上下左右全部三十公分灌進去,全部的內(nèi)圍墻外圍墻都是三十公分厚,做內(nèi)模的時候就預(yù)置了兩個小鋼管做為透氣孔,前面下邊大約四十公分高一個,后邊一個。

江:可以透光。

何:透一點點光。

江:你在里面是什么感覺?

何:里面一開始只是緊張一點,后來就是冷,再后來就是熱,當(dāng)然也很煩很無聊。

江:這二十四個小時你都想些什么?

何:就想出來別憋死在里面。

江:沒有其它的想法?

何: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出去,當(dāng)時有拍錄像的,但只拍外面沒有拍里面,這個作品我想不跟外邊有直接交流。

江:那么永遠(yuǎn)也沒有人知道你在里面的狀況。

何:對,我在里面的狀況永遠(yuǎn)也無法證實。當(dāng)時出來他們就問“你在里面想什么?”“我在里面就想出來?!狈浅:眯?,覺得挺煩,在里面待著沒有什么脾氣,覺得平常的生活挺好,只要出來就不干什么了,在里面只是想出去。

江:這個之后又是哪一個?

何:這之后就是零五年那個尼加拉爪瀑布。

江:那個時候我聽說你好像是被“黑鬼”救了。

何:老高策劃的,他說找兩個人去那邊做現(xiàn)場,他要求先在展場做一個現(xiàn)場,我給了他們很多方案他們就用了一個,我想用水泥貼身澆到下巴,他們怕出事就澆到胸部。還是很認(rèn)真。

江:當(dāng)時就是一澆,一瞬間“叭”的就打開了?

何:不是,水泥要等它凝固,剛一凝固就打開。叫做將軍令,它是一個詞牌名嘛,也可以是部隊首長下達(dá)的一個命令,斷然呵止。一個一厘厚的有機材料做的透明盒子,之后做一個小木架坐在里面把腿捆在凳子上,怕水泥浮力大直接就站起來了。頭一天是開幕式,第二天晚上做的。

江:從澆到打開多長時間?

何:差不多六十分鐘吧!放在美術(shù)館大門口,擱了一個透明的盒子,我在里面脫了衣服之后全身涂好凡士林,走下臺階進去,捆好開了水泥攪拌機“嘩”的一下子往里澆,很快就澆完了。

江:開始澆的一瞬間是什么感覺?

何:沒什么就是冷,原說是八月份,這個展覽到布完展已經(jīng)十月份了,十月二十一號做的,就是冷。

江:水泥到最后應(yīng)該是發(fā)熱。

何:水泥發(fā)熱,但是要看天氣,天氣好它就相對地發(fā)熱快,我平時做的四五十分鐘,它就凝固了。那里靠近加拿大,尼加拉爪瀑布所在地嘛,北美,水泥凝固的慢,一澆到這兒,我腿上就像壓了上百斤的重物了,就冷,身體就發(fā)抖,媽的,等著它凝固,一發(fā)抖,水泥就跟鋸子似的,在身上剌,所以做完,身上差不多完全爛了,都是傷口。

江:你說的一瞬間像被魔鬼給抓住的感覺,是吧!

何:對,它凝固的那一瞬間。你想因為坐了一個小凳子嘛,大腿上就壓得最厲害了,就這么長的兩道傷口給剌開了,做完之后他們著急要打開,最后還是打開了,但是差不多凝固成塊了。

江:那一瞬間你在想什么?

何:還是覺得比較凄涼。

江:那你說好像讓魔鬼給抓住,是看到魔鬼的影子了?

何:沒有。

江:那為什么會想到像被魔鬼抓住。

何:因為那種很強捍的力量,太強大了,“咣”的一下子。

江:那在你的腦海里面“魔鬼”是什么樣的一個東西?

何:我覺得可能跟那種卡通電影里面差不多,也許比那個更真實一點,更平淡一點,但肯定是恐怖的,想不確切。

江:在打開起來的一瞬間,你起來后的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何:通常就是給大家鞠個躬什么的,感謝大家的這種支持。

江:那說明那時候你還是很清醒。

何:對,很清醒就是凍得不行。在我每次做作品的時候,假如作品順利完成了都這樣。因為像我們這樣有一個想法,做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前前后后在支持著,有些是毫無理由的支持,沒有什么保留,謝謝大家是應(yīng)該的。

江:尼加拉爪瀑布的是零五年幾月份的?

何:就是那年的十月份,在我做完用水泥澆鑄的那個之后隔一天就做了,因為我想去紐約玩嘛,然后我隔一天就做了,因為那件作品是我零五年最想做的作品,但是……

江:當(dāng)時被抓了,是吧!

何:對,因為那個作品是沒有支持。

江:當(dāng)時抓你的理由是什么?

何:當(dāng)時我下水的時候就被人看見了,可能有人馬上就報案了,他們附近全是警察,結(jié)果很快就被抓了。

江:關(guān)了你多長時間?

何:一天,二十四個小時。

江:在這一天里面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對你進行了詢問還是怎樣?

何:對,進去了他們就問我,但是他們是直接把我送到急救室去了,因為我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然后就在他們指定的醫(yī)院里面待了二十四個小時,一進去把他們都給嚇壞了,我靠!這個還是個人嗎?像一個爛麻袋似的,他們當(dāng)時就問了你身體什么的,后來就想不就是一個人想做行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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