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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殘骸,模糊歷史與現(xiàn)實、生與死——專訪美國超現(xiàn)實攝影師喬-彼得·威金

來源:《東方早報·藝術評論》 作者:徐佳和 2015-04-22


美國攝影師喬-彼得·威金  高征 圖


喬-彼得·威金攝影作品《德溫特工作室》

喬-彼得·威金是一位在西方攝影界也堪稱驚世駭俗的當代攝影師,他平靜地擺弄殘肢斷臂、尸體骷髏……斷肢的截面上可以長出花朵,美女可以為一條鰻魚哺乳,兩顆告別了身體的干癟腦袋深情相吻……銀版照相法讓他的攝影作品富有獨特的畫意。

喬-彼得·威金,這位在西方攝影界也堪稱驚世駭俗的當代攝影師,平靜地擺弄殘肢斷臂、尸體骷髏、殘障人體……斷肢的截面上可以長出花朵,美女可以為一條鰻魚哺乳,兩顆告別了身體的干癟腦袋深情相吻……銀版照相法讓他的攝影作品富有獨特的畫意。日前,喬-彼得·威金在南京藝術學院及上海全攝影畫廊兩地舉辦了內(nèi)容不同的個人展覽,包括其近百件作品,專注于生死、人性、歷史。記者得以專訪了這位當代攝影師。

彼得·威金出生于1939年的紐約,父親是猶太教徒,母親則信仰羅馬天主教,家庭的宗教裂痕給小威金的童年蒙上了一層陰影。死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威金是第一個以尸體為拍攝對象的攝影師,在當時的西方知識界看來這種想法很具有挑戰(zhàn)性——他把看不見的事物呈現(xiàn)出來,模糊歷史和現(xiàn)實、生與死之間的界限。攝于盛年時期的自拍照上,威金毫不掩飾地散發(fā)出哥特時代的黑暗氣息,與之相談,卻感受到銀發(fā)覆蓋下的意大利式熱烈。以筆者的經(jīng)驗,無法判斷相對而坐的威金帶著甜蜜笑容所說的一切是不是真實地發(fā)生在他的童年,或者這一刻,76歲的威金已經(jīng)有意無意地模糊了現(xiàn)實與舞臺:“人群總是討厭質(zhì)疑現(xiàn)實的人,而藝術家,扮演的恰恰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記者:拿了那么多獎之后,還記得你拍的第一張照片嗎?

威金:當時我11歲,我拍的第一張照片還出版了,印刷在一本很棒的書上?,F(xiàn)在我都七十五歲半了。對現(xiàn)在的人們來說,擁有照相機是件尋常事,拍照也是件尋常事。但我11歲那年不是,我擁有的照相機,是一架日本產(chǎn)的很簡單的相機,但它可以一次拍兩張照片。我第一次拍攝的照片是兩個女孩站在婚禮的糖果店門口,同一個場景,我拍了好幾張,并到店里去玩了一會兒。這是一個很奇特的經(jīng)歷,我去藥店把照片沖印出來,在我成長的紐約布魯克林,很多藥店就是干這個的。這張照片被選中印刷在書本上,可從中絲毫看不出我有攝影的天賦。

記者:兩次戰(zhàn)爭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對你的創(chuàng)作主題的形成有沒有影響?

威金: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和母親分開了,我爸是個愛爾蘭裔猶太人,我媽是個浪漫的意大利人,我爸偶爾會回來給我媽一些錢以撫養(yǎng)小孩。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我從父親帶回來的新聞報紙上看到了很多有關戰(zhàn)爭的圖片,我從報紙上了解戰(zhàn)爭,我覺得戰(zhàn)爭真是令人神魂顛倒。在布魯克林,我目所能及的只不過是身邊一小塊世界,戰(zhàn)爭存在于報紙上,它發(fā)生在世界的另一端,我非常驚訝地看到那些建筑大樓,那些死去的人們,黑暗的,灰白的,與我的世界不一樣,我癡迷于這些圖片,當時我只有5歲,無法閱讀文字,但是我能夠看得懂圖片。漸漸地,我就希望能夠把我的生命花費在制造出這樣的照片上。我不能相信這竟然是世界的另一部分發(fā)生的事情,而且能在一個平面報紙上呈現(xiàn)出來,這是第一個與我之后的生活有關的事物。

記者:上世紀70年代,你曾經(jīng)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研讀詩學,哪位詩人對你有過深刻影響?對于死亡的理解,詩歌給予過你靈感么,或者有別的途徑?

威金:我在紐約布魯克林的貧民區(qū)長大,物質(zhì)極其匱乏,我以小孩的眼光觀察隔壁鄰居的寵物貓,那是一只獨眼貓,我就以為所有的貓都只有一只眼睛,我想我如果只有一只眼睛,可能也長成那樣。我的父親是猶太教徒,母親則信仰羅馬天主教,外祖父也是天主教徒,外祖父在屋外看到一只貓,他殺死了這只貓,剝下貓皮,把貓肉浸泡于牛奶里,就像你們腌制咸肉一樣。當時我并不知道我吃的是貓肉,我只感覺吃進嘴里的肉十分鮮美。

在1970年,我念了曾經(jīng)得到過普利策詩歌獎的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蓋威·金內(nèi)爾(Galway Kinnell)的詩,他花費了幾乎一生的時間去寫詩,金內(nèi)爾的詩集名為《夢魘》,這些詩,寫入了我的心底,這是奇妙的也是奇怪的感受。我直接在紐約大學找到了蓋威,面對面與他聊了很久,告訴他“我喜歡你的作品”。在那個時代的紐約,很多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謂是詩意的。詩人們希望大眾可以分享詩歌,他們會當眾朗誦自己的作品。金內(nèi)爾寫大自然、家庭瑣事或社會事件,但在他的詩里,不僅僅是詩的主題,而是躲不開擋不住的悲歡的根源。他為我們生命里這些洶涌著生與死的無邊感覺的時刻找到了最合適、最有力、最富情感的字眼。

在紐約的一個教堂,我請求蓋威朗誦一首詩。當時我媽媽從布魯克林趕來,她是個渾身洋溢著浪漫情調(diào)的意大利人。蓋威·金內(nèi)爾長得有點兒像林肯總統(tǒng)高大的身材,許多個夜晚他都用來寫詩,那天,他果然念了一首詩,我充滿浪漫情調(diào)的意大利母親走上前去,蓋威把手放在她面前,我媽先是吻了他的手,然后他倆甜蜜地擁吻了,我媽激動得大哭起來。我繼承了我媽的浪漫,我能說意大利語、法語,意大利語只有嬰兒水平。

蓋威·金內(nèi)爾最偉大的一首詩名為《熊》,描寫的情景可能發(fā)生在蒙古或者俄羅斯,一個極度寒冷、大雪紛飛之地的獵人獵熊過程。獵人知道熊在哪兒出沒,于是他取了狼的肋骨、削尖,用肉包裹,放到熊必經(jīng)的路上,以雪覆蓋。獵熊人回到在森林里的駐地,拿上很大的熊刀,等啊等,幾天過去,他發(fā)現(xiàn)放置的誘餌消失了,這意味著熊吞下了肉,同時也吞下了刀。中了計的熊活不過幾日,獵熊人花了兩天的時間在周圍尋覓熊的蹤跡,直至發(fā)現(xiàn)雪地上烏黑的血痕,這意味著血正在從熊的身上不斷冒出來,但是相比較人,熊實在太過強壯,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次日,獵熊者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血,還有浸泡在血里的熊糞。過了6天,他終于看到了靠在樹上的熊,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由于連日來的疲憊,此時的獵熊者同樣瀕臨死亡。獵熊者取出鋒利的熊刀,剖開熊的肚子,因為寒冷和饑餓,筋疲力盡的他鉆進了熊的腹中,掩上了熊腹。在熊殘余的體溫中,他睡著了,獵熊者的夢與熊生命中最后的一個夢在此時重合……這一切的意象,影響了我對于死亡的概念。

記者:你的作品中充滿了政治隱喻,政治在你的照片里起到的作用是什么?是一個創(chuàng)作動力?

威金:我的作品都是基于現(xiàn)時的情況,我只是回溯到歷史中截取片段,建構道具、尋找主體物、導演場景,直到選取到完美的最漂亮的時刻,然后將那時刻從時間中提取出來,讓它像照片一樣永久。我一直在工作室內(nèi)制造照片,一周工作7天,室內(nèi)的工作對我來說我可以找到很多來自過去的道具,社會歷史、政治歷史等等各種都可以在一個封閉空間內(nèi)制造出來,對我來說,制造照片就像一個去往過去尋找信息的旅程。我最感興趣的概念有戰(zhàn)爭、政治競爭等等。我的作品主題有關道德,好的或者壞的,無論是什么?!恫际仓邸肪褪且詥讨?middot;布什為藍本,這張照片花費了差不多一個多月的時間來拍攝,我從加州找來一個長相酷似布什的模特,又找來一個很漂亮的模特讓“布什”的手抓住她的胸——這是世界上所有的政要都會做的壞事。布什是美國歷史上最壞的總統(tǒng),愚蠢,他當上總統(tǒng)只不過是因為克林頓在其任上的風流韻事。對中產(chǎn)階級來說,布什使他們變得貧窮,日子更難過,生活成為一場災難。布什發(fā)起了伊拉克戰(zhàn)爭,這原本不應該發(fā)生?!恫际仓邸房雌饋泶_實令人震驚,其繪畫原型是法國19世紀的畫作《馬杜莎之舟》,法國畫家畫的這條船擁有一個壞船長,船在海洋中遇到風暴,300多人困在船上,他們餓昏了,到最后以吃掉對方為生,只有少數(shù)人存活下來,船長最后進了監(jiān)獄。我把喬治·布什置換成了壞船長,環(huán)繞著他的人們互相蠶食,所以我做的是當代藝術,但是我以歷史的方式和眼光來映射當代,我們的當下只是在不斷重復歷史上發(fā)生過的事。

記者:你拍攝模特會找一些不尋常的人比如侏儒和殘疾人士,你如何與他們順利溝通?

威金:我的模特都是動人的,也許他們沒有正常的肢體。我總是會告訴他們:在我的作品中他們會看上去很美麗,他們的形象將會出現(xiàn)在博物館的展覽和書里。與普通人相比,他們身處不一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不一樣,只是上帝犯的一個錯誤。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去毀滅別人,在過去的社會里,他們很可能會遭到遺棄,我在作品中努力表現(xiàn)他們的美和純凈。對我來說沒有正常和不正常的人之分,只是不一樣而已。

記者:你的作品與創(chuàng)作方式影響了很多中國當代年輕攝影師,有些具有很明顯的模仿痕跡,你如何看待這些后輩的“精神致敬”?

威金:我有件作品,是用一個死尸扮作普桑(17世紀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在畫畫,畫的卻是抽象畫。普桑屬于歷史,但在當代人的作品中出現(xiàn),也就是生命得到延續(xù)。死亡也是永恒的開始。所以我的作品看上去不一樣。我在大學里看到很多照片,看起來都差不多,藝術就是這樣,總有那部分人不論生死一定要爬上一座大山,一定要實現(xiàn)自己的主題。我不在意別人的模仿,雖然模仿是一種謊言,在歷史的長河中無法留存。照片中必須含有制作者思維高度的抽象印證,這也是藝術家喜歡的、信仰的、指望的、要跟別人分享的東西。它的起因神秘莫測,永遠解釋不清,因為藝術家是生出來的,不是制造出來的。他們與生俱來的本領——就是要開拓獨一無二的眼界,照亮和知會我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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