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能否請您簡要介紹一下自己的生平和家庭背景,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決定成為一名藝術家的?
田太權:我出生在一個很窮家庭。父親是船工,媽媽是搬運工,她當年為了我們五個孩子,干著無法想像的強體力活。父親常常因為小事就暴跳如雷,記憶中,家里是迷漫著緊張氣息。
父母早年的結婚照
我的作品比較詭異,充滿死亡、暴力,跟我的記憶有關。在我的童年,一直存在一種“夢魘”,我經(jīng)常會做夢,被一種從小變大的生物控制,無法逃脫,常常在恐怖中驚醒。
個人經(jīng)歷,或許促成我成為藝術家。
問:您的作品都涉及大量的后期處理和編輯,對于您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來說,您認為前期拍攝和后期處理哪個更重要?
田太權:前期和后期都很重要。我做作品沒有畫草稿習慣。我的前期拍攝是靈感迸發(fā)、思考積蓄過程,也是為了一個大的創(chuàng)作方向搜集、準備、完善素材的過程。這個過程非常重要,沒有這個前期過程,后期如無米之炊。因為我創(chuàng)作前沒有草稿,沒有具體結果方案,所以后期創(chuàng)作是一個愉悅的過程,在創(chuàng)作中尋找靈感,探索未知,期待未知的結果出現(xiàn)。
我創(chuàng)作不會請助手,我無法想像助手可以代替我去創(chuàng)造、去思想。所有的工作,無論前期拍攝還是后期處理,自始自終都是一個人完成。
問:眾所周知您的作品中包含了大量裸露的女性身體,請問這樣的布局背后是有什么含義?
田太權:文革作品中的女人體,其實就是觀念和意義的載體。在一般觀者看來,那只是一具充滿色情和肉欲的女裸。其實不然,在文革時代,人們的生理欲望和物質欲望被人為制約,人總是把欲望緊緊包裹,隱藏得很深,當時的電影、小說等等都和人的欲望無關,大都以革命的虛假面孔呈現(xiàn)。更重要的是,女人在那個時代外表已經(jīng)徹底男性化。
文革和當下是一塊硬幣的二個面,是二種欲望的極端扭曲。這二個面都以極端方式呈現(xiàn)出來。文革時,生理欲望、物質欲望被壓抑在硬幣的背面,以精神欲望極端呈現(xiàn),作品中的女人體,就是把當年被壓抑的生理、物質欲望再現(xiàn),反諷對人性的禁錮。
所以,作品中的女人體,以反諷藝術手法,通過影像方式,把那時的潛在欲望暴露在外面。
同時,那個時代人的尊嚴、人的權力、乃至人的生命都得不到起碼的尊重。隨便一個理由,生命就會消失。如此,人體其實象征著鮮活的生命與圣潔。
文革作品中的裸體,不是性和意淫的工具,是物質欲望在非人道的禁錮下,精神欲望的變異、扭曲。
問:文化大革命過程中您還是一個孩子,為什么它給您留下了這么深刻的影響并決定以此作為您創(chuàng)作的永恒主題?
田太權:藝術家作品是個人記憶和社會記憶結合。文革十年,是我六歲到十六歲的十年,也是童年到少年的十年。文革對我來說是一生的影響,揮之不去。
我現(xiàn)在還保留一張老照片,照片里我大姐、大哥是紅衛(wèi)兵,佩戴“紅衛(wèi)兵”胸牌。我很小,也加入了紅小兵,佩戴的是“紅小兵”胸牌。那個年代,似乎每個人,無論老小,都是時代、運動的產(chǎn)物。
2008拍攝的紅衛(wèi)兵作品素材.
我上小學時候,做作文總是充滿感激心情寫道:”我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吃得飽,穿得暖,生活是多么幸福!再想想臺灣人民,他們生活水深火熱之中......”而現(xiàn)實是,幾乎所有的東西都限量供應,買一個饅頭要糧票,買菜要菜票,當年為了買肉熬油,我從凌晨排隊到天亮。
同時,整個社會天天處于瘋狂的領袖崇拜中。我父親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讓我們5個孩子跪對毛主席畫像背語錄,到了學校也必須讀“老三篇”。為表忠心,那時候每個人胸前都戴毛主席像章,手捧一本紅寶書,更有甚者,碗大的像章掛在胸前也比比皆是。
那時,社會迷漫著對“階級敵人”的仇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標語到處都是。地、富、反、壞、右在那時成了現(xiàn)成的階級敵人,必須打倒并踏上一只腳。我記得地主成分的母親經(jīng)常被拉出去批斗,我家樓上的孩子一聲聲罵“地主”、“地主”的,聲音就象刀子一樣在我身上劃啊劃,我不敢吭聲。母親被批斗的時候,作為一個孩子,我的內(nèi)心深處很自卑很惶恐。就覺得奇怪,親愛的媽媽怎么可能是敵人、壞人呢?
圖騰記憶
物極必反,當崇拜和仇恨意識達到極致,無知的人們便開始了血腥的武斗,重慶武斗期間,整個社會混亂之極,到處血雨腥風。
那一切深深烙印在我的幼小心靈,那一切,便成了我永恒的主題。
問:請問您是否覺得觀眾需要了解文化大革命的背景才能欣賞您的藝術作品?
田太權:我的作品象一把利刃,讓觀者在剎那間感到痛感。盡管背景是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但其本質表現(xiàn)的是生命與死亡。生與死是人類關注終極話題,從這個意義來講,觀者并不需要了解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也能感受到作品背后的力量。
問:我們注意到您大量使用當今社交網(wǎng)絡來分享作品并與觀眾互動。請問您對于網(wǎng)絡平臺是怎么看的?
田太權:2013年7月18日我曾寫到:
“微博的力量,藝術傳播!2013年6月20日,我在新浪微博發(fā)了我的文革作品《遺忘》。截止2013年7月18日,28天時間,微博轉發(fā)6583條,評論1390條,更加令人振奮的是, 閱讀數(shù)331.8萬。之前在微博發(fā)的文革作品《塵封的記憶》。轉發(fā)12031條,評論3458條,閱讀量至少600多萬條!試想,傳統(tǒng)的畫廊、美術館的展覽,有如此多的觀眾嗎?
這條微博,轉發(fā)1194,8條,評論3471條
展覽是為了什么?當然是希望更多的人觀看,希望得到社會廣泛關注,甚至激烈的爭論。而微博就能做到這點,不用花一分錢,立即引起幾百萬人圍觀。
這就是微博的力量。這種力量,讓藝術家、藝術家作品及思想傳播最大化。這種力量,是當代藝術現(xiàn)實性、社會性、批判性、社會價值真正呈現(xiàn)。當下的藝術家展覽,特別是在中國,前來觀展大部分是藝術圈的人,通俗講,就是藝術圈的自娛自樂,有多少展覽能夠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
中國當代藝術,和社會現(xiàn)實呈現(xiàn)出割裂現(xiàn)狀。而微博,可以彌補這種互不往來的割裂,藝術品瞬間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各位藝術家、批評家、策展人,是否開始關注、思考、研究這種全新藝術展示現(xiàn)象?”
在當下,傳播就是力量。藝術家作品通過傳播才能實現(xiàn)社會價值、藝術價值、市場價值最大化。網(wǎng)絡平臺意味著人人都是媒體,即自媒體時代。一個行為、思想獨立的藝術家,如果不屑于混跡于所謂藝術圈,如果不刻意乞求畫廊、機構、批評家、策展人青睞,完全可以通過網(wǎng)絡這個自媒體達到傳播藝術、傳播作品目的。所以,網(wǎng)絡是當下藝術家傳播自己作品和思想最好的平臺。
問:您能否向我們介紹一下您的近作?您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作的有什么作品和系列?請問您是否有什么夢想項目?
田太權:我有末世情節(jié),只要是和末日有關電影、電視劇都喜歡看。盡管我只是一個小屁民,骨子里總是對國家、對人類、對自然有一種危機感。所以創(chuàng)作的作品總和這些有關。除文革系列外,繼續(xù)包括“人類消失后的世界”、“網(wǎng)絡焦點”等創(chuàng)作。
我的作品以過去、現(xiàn)在、未來歸納為“三部曲”。“過去”,屬于中國不能《遺忘》的紅色記憶,即我的文革系列作品。“現(xiàn)在”,是我的《網(wǎng)絡焦點》系列作品。而“未來”,是我的《7010——人類消亡之后》系列作品,它警示了無節(jié)制地開采和消耗地球資源的人類,當資源被消耗殆盡的時候,人類之間的相互殺戮與戰(zhàn)爭就會發(fā)生。
沒有夢想項目,因為我 一直就生活在夢中 。
圖:7010——人類消亡后的世界系列“滅絕”
問:如果您能在世界任何地方設立工作室,請問您會選擇哪里?
田太權:希望在美國。美國無論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都是最具影響力國家,想親身去體驗、感受。
問:如果您有機會見到任何一位藝術家,當今的或者歷史上的,請問您會選擇見誰?
田太權:赫斯特或杰夫·昆斯,他們是在世的身價最高的藝術家,他們代表當代藝術前沿,趁他們沒死前見見,人生之幸也。
問:如果您來生成為植物或者動物,請問您希望變成什么?
田太權:希望變成天葬中的禿鷹。我希望來世在天上自由的翱翔,沒有任何束縛,同時又可以重新咀嚼、回味、超度人生。
2006年2月2日,川西和平大法會,我在幾米遠親眼目睹天葬整個過程。這張圖片拍攝的是天葬結束后,吃飽了的禿鷹們在天空翱翔。
問:請問您是否有最喜歡的城市/音樂/食物/書籍給予您創(chuàng)作的靈感?
田太權:我生在重慶,活在重慶。喜歡這個魚龍混雜的碼頭城市。籠罩在迷霧中的大山、大水、大橋讓我如幻如夢。這座城市建筑、人文、政治的無秩序、不確定感都是我創(chuàng)作源泉。喜歡宗教音樂,常常在悲情與莊嚴中不能自已。喜歡重慶小面,蹲在馬路邊捧著一大碗麻辣小面是最真實的俗世體驗。喜歡《深思錄》,常常在生命與死亡、現(xiàn)實與末世幻覺中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