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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還原的涂鴉人巴斯奎特

來源:三聯(lián)生活周刊 2013-05-02

巴斯奎特作品《五類魚》,作于1983年。2013年2月以496.925萬英鎊拍于倫敦蘇富比

經(jīng)紀商和收藏家,對街頭起家的美國涂鴉藝術家巴斯奎特(Jean-MichelBasquiat)正表現(xiàn)出像當年他們對安迪·沃霍爾那樣的興趣。這兩年,從紐約到倫敦,從博物館、頂級畫廊到大拍賣公司,都加入到制造又一個藝術市場超級明星的工程中。

在2010~2011年度當代藝術市場報告中,巴斯奎特名列最高拍賣額藝術家榜首,總額5470.95萬歐元。不過這個紀錄很快就被拋在后面。紐約佳士得將于2013年5月舉辦的“戰(zhàn)后與當代藝術品”拍賣會上再推巴斯奎特的一幅《癮君子》,僅估價已在2500萬至3500萬美元的高位。

1985年,在去世前三年,25歲的巴斯奎特也曾到達名利巔峰,他登上紐約《時代》雜志,成為首位黑人藝術家封面人物。不過,那時人們對他的興趣主要來自安迪·沃霍爾對他的興趣,此外還有歌壇巨星麥當娜和他之間的親密關系。1979年,安迪·沃霍爾在紐約SOHO區(qū)某家餐廳買到一張巴斯奎爾手繪的明信片后,他便把這個涂鴉少年看作可供塑造的天才,最終助他在23歲那年登上了名聲之巔。在美國媒體的報道里有這樣一段描述:沃霍爾為了讓巴斯奎特能夠符合他所熟諳的那個藝術名利場的口味,甚至為巴斯奎特編造身世,把出生在紐約中產(chǎn)家庭的男孩“美化”為在加勒比島的貧民窟里出生,只身游蕩紐約,每晚在紙箱里流浪。

但在1988年猝死后,巴斯奎特的影響力和作品身價未能持續(xù)發(fā)酵。他以街頭涂鴉成名,作品線條簡單、粗獷不羈且無師承出處,和白人世界的主流藝術大相徑庭,后來雖被沃霍爾等人送入“新表現(xiàn)主義”一代的重要位置,但在那些手握老錢的收藏家眼里,畢竟還是“出身低微”,事實上在他死前兩年,新作已經(jīng)受到苛評?,F(xiàn)在他的作品突然再度在藝術市場上暴紅,據(jù)專家分析,是因為美國的“嬰兒潮一代”(BabyBoomers)和“被遺忘的一代”(GenerationX)已經(jīng)開始具有話語權,這一代生于20世紀70年代前后的年輕收藏家對非主流藝術多年傾心,反過來讓藝術市場人士看到了一個新的造星時機。1985年巴斯奎特登上《時代》封面時,文章就以《全新的藝術、全新的經(jīng)濟來源:美國藝術家的市場化》為標題,現(xiàn)在讀來仍能應景。

不過,在巴斯奎特的老朋友、音樂人米蓋爾·霍爾曼(MichaelHolman)心里,巴斯奎特是更加復雜和生動的人。“他的心里住著一個國王,一個達·芬奇、畢加索。”米蓋爾對本刊這樣形容。

巴斯奎特的父親有海地血統(tǒng),母親為波多黎各裔,雖然都是黑人移民,但家境優(yōu)越,和貧民窟的生活并不搭界。巴斯奎特被父母送進天主教教會學校,卻自小反叛,迷戀街頭文化,少年時就頻繁出入位于曼哈頓的各種“地下藝術”俱樂部,如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有名的57、Mudd等,那里日常聚集著一些先鋒音樂人、歌手和街頭藝術家。

1979年4月29日,米蓋爾·霍爾曼就是在這種聚會中第一次見到了巴斯奎特。

米蓋爾在接受本刊專訪時回憶,他當時24歲,是所謂的概念藝術家,玩音樂也做戲劇。而巴斯奎特19歲,是尚未成名的街頭涂鴉少年。見面后,巴斯奎特和他談論的第一個話題是:想不想一起組個樂隊?于是那天他們就有了自己的樂隊:Gray組合。

“那是一個名叫‘CanalStreet’的派對,聚集了紐約大區(qū)的一些涂鴉藝術家、嘻哈歌手,也有一些畫廊的簽約藝術家,我是發(fā)起人之一。我覺得那是一次有歷史意義的聚會,因為不論流派、不論門類,紐約的藝術家第一次有機會互相認識。巴斯奎特想來展示他自己的作品,他從17歲開始用‘SAMO’符號在曼哈頓街頭做涂鴉,雖然在紐約的藝術圈里還沒有很大名氣,不過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有個‘SAMO’,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誰。”

“他只有19歲,但我已經(jīng)被他超前的思想折服了,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年過四十、環(huán)游過世界的長者,甚至像一個超脫常人的神。很多認識他的人都有同樣的感覺。”

當時的紐約正處于“后朋克”時期,也開始出現(xiàn)NoWave音樂。米蓋爾說:“很多玩樂隊的人本身都是藝術家,他們既畫畫也有自己的樂隊,比如喬治·康登(GeorgeCondo)、羅伯特·隆哥(RobertLongo)等。而在此之前,安迪·沃霍爾的成功向外界證明了藝術之間的界限可以打通,因為他既做電影,又畫畫,同時也幫助地下音樂人做音樂。巴斯奎特周圍有很多朋友在做樂隊,他也想有一支,但又不愿意加入別人的樂隊。至于他為什么主動和我談,我猜測的原因是,我在舞臺上看上去應該還不錯。這可能聽上去有些可笑,但當時真是這樣。他在此之前知道我曾在舊金山組過一支搖滾樂隊叫‘Tubes’,做電子音樂,也做一些類似于戲劇的演出。他當時已經(jīng)有‘解構樂器’的想法,他想找懂得自己這種想法的人合作。我算是個概念藝術家,所以他選中了我。”

Gray樂隊總共有四個成員,除了巴斯奎特和米蓋爾,還有韋恩(WayneClifford)和尼克(NickTaylor)。和他的繪畫一樣,巴斯奎特在音樂中也渴望表達一種“不存在”、“無知”(Ignorance)的狀態(tài)。他們確定了樂隊的首要目標,就是一定要夠新夠先鋒,類似于音樂偶像約翰·凱吉(JohnCage)的做法,也像法國新浪潮導演戈達爾的風格。他們做了一些“解構樂器”的奇怪嘗試,比如米蓋爾把一個帶有很強混響效果的麥克風放在鼓上,再將擴音小軍鼓的膠帶撕掉,制造出反復、奇怪、充滿破壞性的聲音。巴斯奎特則用金屬銼刀來演奏一把琴弦已經(jīng)完全松弛的電吉他。巴斯奎特在樂隊中主要負責吹奏單簧管和進行音樂合成,是樂隊實際的“領袖”。同時他也仍然繼續(xù)涂鴉,制作T恤衫和明信片,然后拿到華盛頓廣場以及紐約現(xiàn)代藝術館的門前出售。他們在Mudd等俱樂部里演出,也受邀到紐約頂級畫廊主人里奧·卡斯蒂里(LeoCastelli)的豪華生日宴會上演出。“每次演出現(xiàn)場,巴斯奎特總是坐在舞臺地板上,像個弱小的、孤獨的孩子,背誦著一些詩句。”米蓋爾回憶。

1980年底,巴斯奎特決定離開樂隊,Gray解散了。那年,在一次美術館舉辦的群展“時代廣場展”中,巴斯奎特的作品引起評論界關注,是唯一被《美國藝術》雜志寫進評論文章的。米蓋爾說,巴斯奎特當時意識到了自己肯定將因繪畫成名而非音樂。離開樂隊后,他專心于繪畫,有了自己的工作室,進入了安迪·沃霍爾的圈子,變成了后來那個“光芒四射的孩子”。

他內心住著一個畢加索

——專訪米蓋爾·霍爾曼

記者:巴斯奎特和你的Gray樂隊,好像多數(shù)成員都是畫家?

霍爾曼:對。我們當時都不是真正的樂手,我們希望用一種畫畫的方式來演奏。我們是畫家,也是雕塑家,想要塑造和描繪音樂。這可能很難描述,但這種微妙的區(qū)別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記者:僅憑一面之緣就一起組建了樂隊,是巴斯奎特的才華讓你從一開始就很信任他嗎?

霍爾曼:他身上有太多特別的東西,只有敏感的人才能感覺到。他的畫、他的音樂、他的詩歌、他的雕塑,一切都太與眾不同了。是他的才華讓我愿意完全信任他,做樂隊的靈魂。我們做音樂的方式非常民主,但他是最后的那個決策者,他決定我們每個人做得好不好。

記者:說到樂隊的名字Gray,據(jù)說是巴斯奎特取的,來源于《格氏解剖學》(Gray'sAnatomy)這本書。

霍爾曼:巴斯奎特7歲時曾遭遇車禍,住院期間媽媽為他買了這本書,為的是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巴斯奎特卻對解剖學、人體結構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我們之前也取過三四個名字,包括“Channel9”、“TestPattern”、“BadFools”,巴斯奎特提出改叫“Gray”,我們一致同意這是個好名字,因為人們常把Gray和Grey(灰色)混同,同時它還讓人容易聯(lián)想到工廠、機器之類的工業(yè)元素,而我們的音樂又是工業(yè)音樂??傊?,Gray傳達了一種灰色的情緒,也暗示了音樂的感覺。

記者:巴斯奎特的性格像人們形容的那樣壞嗎?

霍爾曼:他其實不像《輕狂歲月》(一部以巴斯奎特為原型的影片)里演的那樣。盡管杰弗里·懷特能很好地模仿巴斯奎特,但他并沒有把他的個性表現(xiàn)出來。巴斯奎特的個性特別強,如果有人冒犯了他在藝術方面的判斷、直覺,他會一言不發(fā),直接走開。他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自己內心住著一個王,非常有力量、有智慧,也非常富裕。他是一個黑人,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尊敬他,但他相信自己是王,是達·芬奇、畢加索。盡管有時會讓人覺得有些自負、霸道,但他讓人信服而不是讓人不自在,因為他所有的力量都藏在內心深處,并非掛在臉上。那部電影的問題在于,扮演巴斯奎特的演員沒有一個畢加索住在心里,所以他表現(xiàn)出來的人物太軟了。

記者:那時候很多做視覺藝術的人也用音樂表達自己,就像巴斯奎特。你怎么看待這兩者之間的關系?

霍爾曼:安迪·沃霍爾讓我們相信,我們可以做任何我們想做的藝術。雖然沃霍爾自己并不做“地下藝術”,但一定程度上他推動了“地下藝術”的發(fā)展。到了70年代,藝術變得更加概念化了,例如TraceyAmin,她是英國的一位裝置藝術家,她的臥室就是她的藝術。在70年代初期,繪畫不再流行,但到了70年代后期,繪畫又再一次流行,并且它被重新和音樂密切聯(lián)系到了一起,就像四五十年代時曾經(jīng)做過的一樣。藝術家們都在重新尋找這種聯(lián)系,巴斯奎特是其中之一。

記者:Gray成立之后一年半,巴斯奎特離開了。原因是什么?

霍爾曼:雖然在樂隊期間他畫畫的數(shù)量不算多,但一直堅持在畫。1980年,他參加了紐約PS1博物館的一個展覽,他的作品立刻引起了轟動。他意識到自己會成為一個有名的畫家。當然,他也可能因為音樂而出名,但我們做的音樂畢竟很小眾。當有機會成為一個著名畫家的時候,他就知道繪畫和樂隊不能兼顧了,所以他決定離開Gray。

記者:1988年巴斯奎特去世,你是通過什么途徑得到的消息?

霍爾曼:當時我正走在大街上,那是我們都住過的一條街,我碰到了一個人,他突然對我說:“你知道嗎?住在這里的有個畫家死了。”我馬上就意識到是巴斯奎特,因為我了解他的情況,他一直有吸毒的問題。我很難過,但并沒有太震驚。

記者:樂隊解散之后,你去做什么了?

霍爾曼:上世紀80年代初期,紐約藝術圈非?;钴S,各類藝術并存,就像20年代的巴黎一樣。我是一個同時身處嘻哈文化圈和紐約市區(qū)藝術圈的人,Gray解散之后,我開始拍一些視頻、電影,把做嘻哈音樂(Hip-Hop)的年輕人帶到曼哈頓演出和拍攝,這樣一來他們就走進紐約人的視野了,甚至是全世界。我覺得嘻哈樂有很大的發(fā)展前途,決定為它專門做一檔電視節(jié)目,就有了“GraffitiRock”。那是在1984年,但只制作了一期就被電視臺取消了,因為他們覺得Hip-Hop是短暫的、沒有價值的文化,但事實卻是,現(xiàn)在Hip-Hop在全世界都很受歡迎。

記者:現(xiàn)在你們熱愛的工業(yè)音樂擁有了更多樂迷,有一種說法是,原因在于繪畫藝術已經(jīng)成為流行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而安迪·沃霍爾和巴斯奎特對此功不可沒。

霍爾曼: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所有的藝術形式,包括繪畫以及概念藝術的音樂、電影等等,曾經(jīng)都偏向于往“地下藝術”發(fā)展,了解的人并不多。但在今天,人們有了更多的渠道來了解不同類型的文化,互聯(lián)網(wǎng)也讓人們更容易接觸到“地下藝術”,所以工業(yè)音樂有了今天的影響力。

記者:近兩年巴斯奎特的作品不斷創(chuàng)下拍賣紀錄,同時你們Gray樂隊也復出,獲得了很多支持。是因為人們開始懷舊了嗎?

霍爾曼:不完全是。我認為是現(xiàn)在的人懂得了我們當初的想法。至于巴斯奎特的作品,我覺得是大家發(fā)現(xiàn)了他內心的那個畢加索。巴斯奎特用一種很謙卑的方式展現(xiàn)了這種力量。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有一種老練的幽默感,如果仔細觀察他的筆觸,就能發(fā)現(xiàn)這一點。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種孩子般的天真,看上去也許幼稚,但正是這一點讓他的作品老練。他在這方面做得很成功,所以他的作品對于繪畫界來說很重要。在《圣經(jīng)》中有一句話:“從孩子的口中,你能知道答案。”巴斯奎特深諳這句話中的智慧,他知道怎樣用這句話的意味來表達自己。

【編輯:文凌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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