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葉斯·凱撒·艾伯特遜《喬治·碧根乘魯納爾迪熱氣球升空》
中德合作舉辦的展覽“啟蒙的藝術”目前正在國家博物館展出。展覽用近600件展品展示了18世紀啟蒙運動對歐洲尤其對德國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我們希望對啟蒙時期的歷史進行一個梳理，從不同側面提煉出幾個主題，重點體現(xiàn)藝術和啟蒙運動之間的相互作用。畢竟啟蒙運動是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和文化運動，通過一個展覽很難說清楚，但我們至少可以把它的大致輪廓勾勒出來。”國家博物館工作人員陳煜介紹說。陳煜全程參與了展覽的策劃與制作。在他印象中，不僅國內(nèi)即便歐洲此前也沒有舉辦過關于啟蒙運動的展覽，而一個展覽從醞釀到誕生經(jīng)歷了7年之久更是國內(nèi)少見。
《百科全書》：啟蒙運動最重要的成果
在展廳入口處，放置著啟蒙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的石膏胸像。伏爾泰、盧梭、康德、席勒、萊辛……他們仿佛還沉浸在關于人類與世界的思考中。
提到啟蒙運動的精神遺產(chǎn)，德國現(xiàn)代著名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在其著述中評價道：“可能還沒有哪一個世紀像啟蒙世紀這樣彌漫著理性進步的思想……一當思想的各種能量匯聚于一個共同的力量中心，就有了理性的進步……不同的和多樣的形式只是一種實質(zhì)上相同的發(fā)展和變化的力量在外觀上的表現(xiàn)。在十八世紀，若要用一個單詞說明這種力量的特點，那么這個詞就是“理性”。
理性，就是人所具備的健全的理智。理性主義的源頭可追溯到十七世紀的唯理主義和唯物主義。其主要代表笛卡爾的名言“我思故我在”已為人們熟知。笛卡爾認為，憑藉抽象的理性演繹即可得到正確的認識，他提出要用“理性的尺度”大膽地審查以往的一切知識，凡屬違反理性的迷信和偏見，一概拋棄。“要有勇氣，敢于運用你的理性”這是啟蒙運動的一句座右銘，這句話充分展現(xiàn)了啟蒙運動的本質(zhì)——讓理性統(tǒng)治世界。
對理性的張揚，對民主、自由、平等、法治觀念的傳播，打破了封建思想禁錮，釋放了人的創(chuàng)造力。啟蒙時期，哲學、政治、法律、文學、藝術、科學等各領域涌現(xiàn)出燦若繁星的杰出人物。他們的思想和經(jīng)典著作對近現(xiàn)代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譬如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伏爾泰的《哲學通信》等奠定了現(xiàn)代憲政民主制度的理論基礎。
而要想全面了解啟蒙時期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發(fā)展成果?！栋倏迫珪肥抢@不過去的一本巨著。在這次展覽中，觀眾可以看到由柏林國家博物館提供、出版于1770—1779年的利沃諾版《百科全書》
《百科全書》全稱《百科全書或關于科學、藝術和手工業(yè)的詳解詞典》。其宗旨是要收集當時所有的知識，并對這些知識進行批判性反思，進行整理?！栋倏迫珪钒?7卷文集、11卷圖集和5卷附錄，共收錄了72000個詞條，內(nèi)容非常豐富，涉及古文字、解剖學、古希臘羅馬文化、印刷藝術、自然史和植物學、地質(zhì)學、繪畫藝術，光學、天文學等等……里面甚至收錄了中國漢字偏旁表和制瓷作坊的圖畫。
《百科全書》的主編是文學家狄德羅和數(shù)學家達蘭貝爾，他們周圍聚集的130余名作者，都是當時各領域的佼佼者，其中還包括18世紀的精神領袖伏爾泰、盧梭、孔狄亞克。他們被人們尊稱為“百科全書派”。
由于在許多條目中尖銳地抨擊封建專制制度和教會的黑暗，宣揚理性主義、人道主義和唯物主義?！栋倏迫珪范啻卧馐芙麣?，面臨夭折的危險，但狄德羅和“百科全書派”堅持斗爭，歷經(jīng)二十余年終于完成了全書。狄德羅傳記作者克羅科曾經(jīng)這樣評論，“該世紀最偉大的決戰(zhàn)是圍繞著《百科全書》展開的”。
《百科全書》是當時的暢銷書之一。據(jù)統(tǒng)計，1789年前，在歐洲大約印刷了25000套《百科全書》，有力傳播了啟蒙運動的思想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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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上帝和科學分開
啟蒙時代，科學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科學家受到普遍的尊重。“啟蒙的藝術”中展示的19個紀念章記錄了一個個閃亮的足跡：孟戈菲兄弟及第一次無人熱氣球升空實驗紀念章——1783年6月4日，孟戈菲兄弟放飛了第一個無人熱氣球。同年，載人熱氣球首次試飛成功;約瑟夫·普利斯特里50歲生日紀念章——這紀念章向普利斯特里致敬，他因多個化學實驗和分離氧氣等氣體而著名;愛德華·琴納發(fā)明疫苗紀念章——琴納發(fā)明了預防天花的牛痘接種法，為現(xiàn)代免疫學奠定了基礎;卡爾·威廉·舍勒和科學儀器紀念章——此章向化學家致敬，他發(fā)現(xiàn)了氧元素;萊昂哈特·歐拉紀念章——歐拉寫了有關基礎數(shù)學的著作，他發(fā)明的許多數(shù)學符號至今還在用……
近代科學的迅速發(fā)展，也是產(chǎn)生啟蒙運動的重要條件。
中世紀，科學被禁錮于神學體系。1543年哥白尼發(fā)表《天體運行論》，提出太陽中心說，推翻了基督教奉為正統(tǒng)的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說，從此，自然科學開始脫離神學大踏步地前進;17世紀，以英國為中心，基礎科學取得出色成果，并且卓有成效地應用于航海技術和工業(yè)生產(chǎn)，顯示了強大的生命力。18世紀前后，歐洲的自然科學又有了新的重大發(fā)展，直接影響了啟蒙思想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同時啟蒙運動也成為推動科學進步的強大動力。
后人歸納，十八世紀自然科學的發(fā)展有兩個重要特點。第一是數(shù)學和力學得到比較完善的發(fā)展，實現(xiàn)了科學上第一次大綜合。對此，英國科學家牛頓作出了巨大貢獻。第二是數(shù)學和力學以外的其他各門科學處在搜集、整理材料階段，開始形成獨立的學科，分別取得了不同程度的進展，自然科學開始出現(xiàn)全面發(fā)展的趨勢。譬如法國的拉瓦錫發(fā)現(xiàn)空氣中的氧，奠立了實驗化學的基礎;地質(zhì)學處于礦物調(diào)查階段;探險航行和地形勘察結合，形成了系統(tǒng)的地理學;哈維最終證實了血液循環(huán)學說，推動了生理解剖研究;瑞典植物分類學家林耐運用人為分類方法，詳細確定了一萬八千種植物。
啟蒙時期，科學的普及也達到了新的高度。各領域積累的知識借助日新月異的出版業(yè)及其新媒體得到廣泛傳播?？茖W研究和教學活動不再局限于宗教與宮廷機構。大學、沙龍乃至集市也成為傳播科學的場所。
真空泵、靜電發(fā)電、三棱鏡折射、顯微鏡觀察都是當時很受歡迎的大眾化的實驗。版畫《氣泵里的鳥實驗》展現(xiàn)了利用真空泵做實驗的場景;薩克森州國家暨大學圖書館提供的圖片則展示了人們利用靜電發(fā)電機做實驗的場景。當時，人們已經(jīng)開始系統(tǒng)地研究并公開討論電學，便攜式的靜電理療儀器一度很流行，后來可能因為收效甚微最終被淘汰。
展覽還展出了一只直徑10英尺的天文望遠鏡的物鏡。1781年，天文學家赫舍爾就是憑借這架巨大的天文望遠鏡發(fā)現(xiàn)了天王星和它的兩顆衛(wèi)星。這架望遠鏡因此在歐洲聞名遐邇，遺憾的是，望遠鏡于1945年在二戰(zhàn)中遺失，這里展出的是望遠鏡的主要鏡面。
18世紀的科技發(fā)展為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生和19世紀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十八世紀六十年代，隨著紡紗機和蒸汽機的發(fā)明，工業(yè)革命首先在英國興起，人類社會由此進入了近代化的歷程。
腓特烈大帝的啟蒙政策
啟蒙運動興起時，雖然歐洲各國統(tǒng)治者對啟蒙思想抱持不同的態(tài)度，但一些人以各自的方式參與并推動了啟蒙運動，在德意志，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1740—1786年)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當時，神圣羅馬帝國名存實亡，德意志境內(nèi)邦國林立，征戰(zhàn)不休。普魯士即是其中的一個邦國。為了使國家在競爭中崛起，腓特烈大帝實行了自上而下的啟蒙政策。
作為啟蒙運動的支持者，腓特烈大帝的作用不在于理論闡述，而是在于把啟蒙運動的原則貫徹到行政管理中，通過法律形式和制度對普魯士政府實施了合理化改造。腓特烈大帝登基時頒布的登基法令推行宗教寬容政策;即位后，即加強、擴充柏林科學院，召回許多流亡國外的德國學者，并且聘請國外著名學者前來任教。啟蒙運動的旗手伏爾泰也曾應邀到普魯士王宮任職。
此次展覽展出了畫家馮·李希思齊1782年為腓特烈大帝畫了一幅肖像。而在兩年后的1784年，腓特烈大帝制定并頒布了一部憲法，憲法允許新聞出版自由，取消新聞檢查制度;提出宗教信仰平等，廢除宗教歧視;重視教育，規(guī)定適齡兒童都應進學校接受教育，學校教科書應吸收先進科學知識等等。
腓特烈大帝的啟蒙政策，使原本落后的普魯士一躍成為德意志最強大的一個邦國。
不過，與“啟蒙運動中心”法國相比，德國的啟蒙運動在政治、法律、社會方面的變革仍然有限，其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哲學、文學、藝術方面，涌現(xiàn)出萊布尼茨、康德、萊辛、托馬修斯、沃爾夫等啟蒙運動思想家和活動家。
尤其在哲學方面，德國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就，從此贏得了“思想家的國度”的稱號。德國詩人海涅曾經(jīng)這樣評價：“法國人發(fā)動了一場政治和社會的革命，德國人則在思想領域發(fā)動了另一場革命，而且其意義不亞于法國大革命。”海涅所指的這場思想革命，就是以康德為代表的德國唯心主義哲學?？档乱运娜空軐W著作——《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和《判斷力批判》)震撼了歐洲思想界。這三部著作囊括真善美的全部內(nèi)容，建立了一套新的思維體系和價值觀?？档抡軐W的意義在于考察人的認識能力本身，開始把哲學研究的對象從外界引向人自身。
在啟蒙運動的后期、18世紀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德國文學史上爆發(fā)了“狂飆突進運動”。歌德和席勒成為這場運動的杰出代表。90年代中期，德國文學史進入了歌德、席勒開創(chuàng)的魏瑪古典文學與浪漫主義并存的雙子星時代。這兩位文學巨子在文壇并肩而立，生活中則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展覽展出的“歌德和席勒紀念塑像(澆鑄模型副本)”印證了他們之間的友誼。
時代肖像
席克的作品《海茵里克·丹內(nèi)克爾肖像》是德國最重要的畫作之一。這是本次展覽最后確定參展的一件展品，作為展覽的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代表作，《丹內(nèi)克爾肖像》被制作成巨幅海報放置于展廳入口處。
“從繪畫角度來講，這幅畫在環(huán)境的設置方面仍有古典畫風的影響，但它在色彩運用、人物形象上和以往很不同，整個畫面明朗、清新。畫中的丹內(nèi)克爾穿著隱喻法國大革命的紅白藍三色裙，她目光清澈、神情自信，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人們的精神風貌。”陳煜介紹說。
展覽展示了啟蒙時期一系列各具特點的人物肖像：如巴黎最重要的沙龍主人朱莉葉·霍加米埃的塑像；柏林最有影響的沙龍主人赫爾玆的肖像；作曲家克里斯托夫·維利·巴爾德·格魯克的塑像；巴伐利亞啟蒙運動中心人物、書商約翰·巴提斯特和他的孩子們的畫像……市民階層開始成為藝術家表現(xiàn)的主體。
啟蒙時代，許許多多男女勇敢地追求自我解放，主動參與社會生活，他們設立沙龍、講壇、讀書會、俱樂部等組織和團體，傳播和交流新思想新知識。在這股新風尚的影響和推動下，新興的公共交流場所，如畫廊、劇院、博物館、圖書館、公園等相繼開放或修建，公共領域應運而生。為此次展覽提供展品的三大德國博物館：柏林國家博物館、德累斯頓國家藝術館、慕尼黑巴伐利亞國家繪畫收藏館都是秉承啟蒙運動的精神開放或修建的。
伴隨公共領域誕生和公共事務的大量增長，公民社會的雛形也開始出現(xiàn)并在一些公共事件中發(fā)揮作用。
版畫《讓·卡拉斯一家》和《讓·卡拉斯在死刑前向家人告別》就是以當時轟動歐洲的“卡拉斯事件”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畫作的主角讓·卡拉斯是法國圖盧茲的一個綢布店店主、胡格諾教徒，有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1761年10月的一天，卡拉斯的大兒子安東尼在家里上吊自殺。一些天主教徒誣蔑卡拉斯殺死了他的兒子，因為安東尼最近改信了天主教。由于許多狂熱的天主教徒向法官施加壓力，盡管卡拉斯謀殺安東尼一案證據(jù)不足，圖盧茲法院仍于次年判處了卡拉斯車裂死刑。
“卡拉斯案”引起了伏爾泰的高度關注。在了解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后，伏爾泰確信卡拉斯是無辜的，開始為卡拉斯的平反昭雪四下活動：他給許多有名望有地位的朋友寫信，還組織了一個辯護委員會，包括巴黎高等法院最有名的律師在內(nèi)的15位律師都表示愿意為卡拉斯案進行辯護，他們分頭取證，充分準備材料。這件事得到法國各界人士和歐洲許多國家有識之士的同情和支持，甚至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俄國女皇葉卡特琳娜也為之聲援。在社會輿論的影響下，巴黎高等法院終于同意復審卡拉斯案件。1764年，巴黎高等法院撤銷了對卡拉斯的無理判決。 1765年，就在卡拉斯慘死三年整的這一天，法國樞密院正式宣布為卡拉斯及其家人恢復名譽，法國國王路易十五賜給卡拉斯夫人3.6萬金幣作為撫恤金。“卡拉斯事件”是第一批被文學藝術家表現(xiàn)并用于推動公眾輿論的公共事件之一。
從戈雅到博伊斯
很多美術史家都認為，近代歐洲的繪畫是從戈雅開始的。
生活在西班牙宮廷里的戈雅(1746—1828)比當時的法國藝術家具有更強烈的民主意識和反封建精神。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一套名為《隨想曲》的銅版畫中。創(chuàng)作這套銅版畫時，戈雅因一場重病已經(jīng)失去了聽覺。在孤獨的痛苦中，他更為深入地思考社會與人生的種種問題。《隨想曲》這組作品揭露了宮廷和教會統(tǒng)治的黑暗，反映了人性的陰暗和缺陷。
《隨想曲》包含80幅作品，本次展覽展出了其中的8幅。
戈雅的社會批判精神為近現(xiàn)代畫家所繼承。“啟蒙的藝術”展最后聚焦于歐洲當代藝術。這部分展示了博伊斯、沃霍爾、巴塞利茲、彭克和尼奧·勞赫的作品。博伊斯的作品《卡普里電池》成為收官之作。這是一個突破材料限制的觀念作品：燈泡和檸檬構成了一個低電量電池。這一簡單形式闡釋了博伊斯“復活西方人計劃”的核心思想，同時被理解為對啟蒙運動之問題的暗示：給予理性之“光”以特權，從而壓抑了創(chuàng)造的能量?？吹竭@里，讓人回想起戈雅在1799年寫的“想象力脫離理性會孕育無法預知的怪物，一旦與理性相結合，他就成為藝術之母，奇跡之源。”《卡普里電池》仿佛是當代藝術對理性的反思。
其實，即便在啟蒙時代，就已經(jīng)有人開始反思理性。啟蒙思想家盧梭認為，啟蒙運動對人的理性、實質(zhì)上是對人的智性的過分弘揚，破壞了人的和諧，他喊出了“返回自然”的口號。在盧梭看來，精神世界和物理世界中潛藏著和諧，自然就是這種和諧的象征。他認為啟蒙運動所摧崇的理性是冷酷的，所謂進步的理念不過是一個臆想；人本來是善良的，社會、科學、技術這些人類理性的產(chǎn)物敗壞了人的本性；在理性統(tǒng)治下，一團原初的、自然的都被整齊劃一的要求扼殺，所以他提出以高揚情感來對抗理性。因為真理首先存在于心靈而非頭腦中：從心所欲并非為所欲為，“良知”是一切判斷的準則。
對照當下的情形，盧梭的反思更像是預言。自以為征服了自然的人類儼然以自然的主人自居，放縱貪欲、不擇手段，無止境地攫取、掠奪自然資源，造成的生態(tài)災難已經(jīng)威脅到人類的生存。諸如此類的現(xiàn)象在社會生活中同樣嚴重。對理性、對科技、對物質(zhì)的迷信已經(jīng)演變?yōu)楝F(xiàn)代蒙昧主義。傳統(tǒng)蒙昧主義還未消除，現(xiàn)代蒙昧主義又接踵而至。由此看來，啟蒙應成為人類的一個永恒的主題。
【編輯：耿競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