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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拍場大買家分析市場行情

來源:東方早報 作者:韋力 2015-01-29

2011年前后的那兩年,應(yīng)該是魏增山先生最為風(fēng)光的一段時間,他陡然成了古籍拍場中的第一大買家。每次拍賣時,他不像其他主要買家那樣躲在角落里偷偷舉牌,而是時不時地站起來在拍場中來回走動,不停打著電話,說話聲音之大幾乎讓大半場的人都能聽到。而所有在場的人也都知道,小魏是在給胡老板舉牌,他是在不斷地向胡老板匯報每件拍品的進展情況??傊康揭粋€拍場,就像龍卷風(fēng)一樣把場子里的好書都卷走了。

有一天,我在拍賣會上遇到了小魏,他沒再像往常那樣不斷打電話,而是安靜地坐在那里,這反而讓我覺得奇怪。我問他是不是胡老板不再請他,他一臉不屑地反駁我,那怎么可能,因為胡老板覺得這場拍賣沒有什么重要拍品,就不想在電話旁邊等,讓他看著舉就行。他說這話時,很有種大權(quán)在握的爽快。我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圖錄,想看看胡老板對心儀之本的心理價位是多少,以便掂量一下對方的戰(zhàn)斗力。結(jié)果一個數(shù)字都沒有看到,只看到一些拍品邊上寫著牛眼大的字:“拿下!”、“拿下!!”、“拿下!!!”那一個個感嘆號,像一把把匕首刺進我的小心臟,讓我瞬間感到呼吸困難。我估摸著感嘆號數(shù)量的多少,代表著書的重要程度。

幸而小魏橫掃拍場的壯烈場面,僅兩年左右的時間就謝幕了,這讓我等既愛書又沒幾個子兒的人松了口氣,因為又可以用付得起的價錢買書了。但這個變化卻讓拍賣公司犯了愁,國內(nèi)幾家重要的古籍拍賣公司,如海王村、泰和嘉成、德寶、博古齋、中山等,凡是小魏狂舉之地,均有五六百萬元或七八百萬元的欠賬。雖然各個拍賣公司都知道實際的買書人,也就是欠賬人是胡老板,但卻無法找他去追債,因為胡老板并沒有跟拍賣公司直接發(fā)生關(guān)系,舉牌的人都是魏增山。一時之間,小魏成了國內(nèi)古籍拍賣界的重要人物,他們不斷地催促小魏歸還欠款。小魏對此是否很煩惱,我不知道,但此后,我在預(yù)展中見到過他兩回,他仍然在很淡定地看拍品。他的這份從容,有著每逢大事有靜氣的大家風(fēng)范,就憑這一點,我對他很是佩服。

我跟小魏相識大約是在2009年。有一天翁連溪兄跟我說,山東有位書商叫魏增山,經(jīng)常在琉璃廠賣線裝書,時不時還有些不錯的本子,建議我去看看。古書對我而言,就像小孩子的新玩具,擁有多少都會覺得沒夠。小魏的住處叫華熱賓館,地點就在琉璃廠。我在琉璃廠混了近三十年,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個賓館。幾經(jīng)周折,終于找到,原來就是老滸記飯店的四樓。這個老滸記是書友的聚餐勝地,我到過此餐館何止一百次。事后我問過其他書友,他們也從未注意過飯店的樓上有這么一個賓館。這倒不是書友粗心,而是賓館臨正街的一面沒有招牌,上樓的電梯也在樓的側(cè)面。

我在華熱賓館的某個房間見到了魏增山。他看上去比我年紀還大,我不明白書界的人為什么管他叫小魏,但是叫老魏似乎又有些激進,又沒有中魏這個尊稱。于是我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向他討教稱呼問題,他說就叫小魏好了,因為這是他在書圈里的招牌名稱。他所租住的房間不大,約十五平方米,陳設(shè)簡單,僅一床一桌,桌上有臺開著的筆記本電腦。地上的情況有些異樣,七八個大紙箱幾乎占滿了屋里所有的空地。這些紙箱都敞著口,里面的線裝書雜亂地堆著,用來填補紙箱空隙的襯紙也胡亂扔在地上??吹竭@種亂相,我隨口開了句玩笑:這么亂,怎么像被人打劫了似的。小魏沒有笑,淡淡地說不是打劫,是被人偷了。這句話嚇得我不輕,馬上看他的臉,確認他并無玩笑之意,且眉宇間有著無奈的怨氣。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自己也剛剛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箱子被拆開了,清點了一下,大概丟了一萬五千塊錢的書。他把丟失的書說成多少錢而非多少部,這讓我不知如何換算成冊數(shù)。這一天是我跟他初次見面,遇到這種情況,多少感覺有些窘迫,無論走還是留,都不太合適。他說已經(jīng)把情況告訴了賓館,經(jīng)理一會兒就到。我想了想,覺得此時離開也會被列為嫌疑者之一,于是決定留下來,等待有一個結(jié)果。

十分鐘后,經(jīng)理趕了過來,從進門說話的語氣上能夠感覺出,他和小魏很熟。聽完小魏說的情況后,經(jīng)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別報案。”我差點跟小魏同時問他為什么。經(jīng)理說賓館所在的區(qū)域是本市重點治安管理區(qū),如果報了案,會有損他們賓館長治久安的聲譽。小魏問他的損失怎么辦,這位經(jīng)理說,“你損失了一萬五,那這樣,現(xiàn)在到春節(jié)還有七個月,我讓你白住這七個月,不就把你的損失抵回來了嗎?”這種匪夷所思的條件大概也只有這樣的經(jīng)理才能想得出。小魏說,“我沒事住這么長時間的賓館干什么?”經(jīng)理的臉沉了下來,兩手一攤說,那只能這樣了,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房間。我有些氣不過,跟小魏說這怎么行,我來幫你找人跟他理論。小魏倒沒有生氣的意思,說他每次來北京都住此店,已經(jīng)快兩年了,經(jīng)常搬進搬出古書,店里也算照顧他,他覺得這件事情不想弄大了。

那天,我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就這么空手離去,有些不仗義,于是蹲在地上將他那些散亂的書挑選一番,按他的報價告訴他不用打折了,如數(shù)付了款。小魏對我表示感謝,并且說,被偷走的那些書中有一部不錯的,但那個賊只拿走了一部分,如果今后能夠找回來,他一定按照進價讓給我。我把他的這種說法當成了一種客氣,也沒問他是怎樣的一部書,只是向他表示了謝意。此后的一段時間,我又主動買了他的一些書,他給我的價格都不高,所以我從來也不還價。再后來,我聽說他漸漸掙了錢,并且在北京買了房,搬離了華熱賓館。

前一段,我在琉璃廠選址的時候,偶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小魏。我們已經(jīng)有三年未見過面,他看到我也挺高興,拉著我要請我吃飯。我說這才十點,就一同找了個茶館坐下來喝茶聊天。在此之前,我到德寶看書的時候,已升任公司副總的宮學(xué)軍告訴我,魏增山還是沒付款,搞得他們公司無法向書主交待,一氣之下,公司已經(jīng)向法院遞交了起訴書。我婉轉(zhuǎn)地以這個問題問小魏的近況,他回答得很直率,說他在德寶拍下了六百萬元的書,胡老板不要之后,他自己籌錢,準備跟合伙人共同買下,但希望德寶公司能降百分之二的傭金。德寶公司不同意,他也就沒再付款。兩年后,德寶公司到東城法院起訴他,讓他賠償一百零八萬元的損失。經(jīng)過私下調(diào)解,他付了十萬元現(xiàn)金,又找了部書抵了四十萬元,最終德寶公司同意撤訴。

其實我更好奇的是,為什么胡老板讓他在現(xiàn)場舉牌,后來突然又不要了。小魏告訴我說,胡老板是2009年重新進入拍場買書的,第一場就在南京中山,通過電話委托小魏拍了五百多萬元書,當場付錢。那場拍賣是付國君搞的,全場才拍了八百多萬元。小魏就是在這個拍場上認識了胡老板,他開始拿自己的書賣給胡老板,要的價錢都很低,但即使這樣,胡老板讓他降價他都降了。后來相熟了,胡老板就讓小魏(有時也讓陳東)幫他舉牌。本來這種關(guān)系處得很好,但可能是有人嫉妒,就跟胡老板說閑話,說小魏幫他拍下的這些書,其實都是他自己送拍的,故意找人把價格抬得很高。胡老板聽到后很是生氣,于是就不再付款。小魏沒轍,只好自己想辦法湊錢還賬。當時在泰和嘉成也拍下了六百多萬元,他自己湊了四百多萬元付了大部分書款。小魏也說,付款買下這些書,都是在古籍價格最高的時候,比如《三經(jīng)評注》,當時是一百多萬元拍下的,現(xiàn)在降價一半都賣不出去。

他又跟我聊到自己如何走上了書商之路。他以前是一位海員,當時因為可以乘船去國外的一些地方,所以就對外國郵票產(chǎn)生了興趣。1997年,他把自己藏的郵票全部賣了出去,結(jié)果1998年郵票價格大跌,他很慶幸自己有眼光,于是又開始搞古幣經(jīng)營。但古幣太小,不容易盯住,在擺攤售賣的過程中,好多古幣都讓人家偷走了。而且搞古幣經(jīng)營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某些幣種很稀少,價格也很貴,但一出土就是一大堆,價格馬上就跌下來。所以,他又開始轉(zhuǎn)而在老家濰坊收古書。因為他的出價高于行市,很多人就會把書送到他家里來。其實,那個時候一函四本的一套書,價格也就四五十塊錢,他只是比別人多出十塊錢,那些書就全部送到他家里了。當?shù)氐睦相l(xiāng)把小魏稱為“皇糧國庫”。小魏說,因為他當海員的時候工資很高,每個月有六千塊錢,所以他有錢收購古書。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他就買下了七八百套線裝書。當然那些書沒有什么好品種,都是四書五經(jīng)。后來他把古書全賣了出去,老家的人又都說他能掙大錢。

那天,我們又聊到了相識第一天的情形,我問他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究竟如何。小魏說,那個偷書人他后來知道是誰了。他在北京時剛開始沒有電腦,就到附近的網(wǎng)吧去查資料和上網(wǎng),在網(wǎng)吧里認識了一位網(wǎng)管。小伙子只有二十一歲,兩人聊得很投機。后來小魏買了筆記本電腦,但有問題時自己不會弄,就會把這位小伙子叫到賓館里來,幫著修理和操作。丟書之后,那小伙子就從網(wǎng)吧辭工不干了,由此,小魏就懷疑是這個小伙子。那個小伙子是西安人,后來果真在西安的市場上出現(xiàn)了小魏丟失的這部書。小伙子不懂書,他偷走的其中一部是《四書朱子本義匯參》,此書五函一套,那小子僅偷走了兩函。這樣的殘書,當然賣不出去。小魏打通了他的電話,告訴他說自己有他的身份證號碼,到派出所一報案他就麻煩了,但同時跟這小子說,他偷走的是殘書,賣不出去,而自己手里的這三函也不好賣,于是提議給他兩千塊錢,讓他把那兩函書還給自己。那小子就同意了,因為他賣了一個半月也沒能賣出,于是把書寄還給了小魏。小魏還真給了他兩千塊錢。

這個故事太過離奇,丟了書不但能夠找到賊,還能夠把書買回來。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就問他這部書現(xiàn)在在哪里,我想把這個故事記錄圓滿。我跟他解釋說,我打聽這部書的下落,不是探聽他的秘密,只是很好奇,還有人能夠跟賊做生意,居然還做成了。小魏看了我一眼,遲疑了一下說,前一段不是賣給您了嗎?

為了寫這篇小文,我給小魏打了個電話,在電話里跟他聊了一個小時,手機上顯示他用的還是濰坊的號碼。我請他給我講幾個他在經(jīng)營古書中的有趣故事,他很爽快地給我講了五個。其中有涉及朋友隱私的,我不能在此寫出,只能聊些他自己的故事。他說,1999年在濰坊的舊貨市場上,出現(xiàn)了一部《重修政和經(jīng)史本草》,是明萬歷的白綿紙本,開本很大,也是初刻初印。當時賣出的價錢僅八百元,被一個古玩商買到后,一萬塊錢賣給了小魏。小魏拿著這部書,在北京的潘家園和報國寺擺攤很長時間都賣不出去。他到中國書店,店里的收貨價僅幾千元。后來,有人把它介紹給了李宜杰,李看后說,這僅是書的一半,最多出八千元,小魏就把書賣給了李。這是1999年的事情。到了2011年,小魏在濰坊又找到了下半部,通過中間人找到書主,以五萬元買下,小魏又給中間人加了六千元。然后他打電話給李說找到了后半套,李提出跟魏合著賣此書,開價六十五萬元。不久,他們通過關(guān)系把書賣給了少林寺,價格是七十五萬元。少林寺非常看重這部書,準備找國圖將此書影印出版。

小魏還告訴我,他2000年在江蘇南通海岸線收到了一批古書,賣書者是繆荃孫的后人。那一次他買了兩面包車的藏品,幾乎全是碑帖,總計有三千多份,線裝書有兩千多冊,還有扇面字畫等,總共花了三十四萬元。當時很多人都勸他不要買,認為這批東西掙不了錢?;貋砗?,他把碑帖賣給了青島的一位書法家。這里面還有五十多部明版,當時是五萬五千元買的,后來想以八萬元全部賣給李宜杰,李宜杰還價到七萬元成交,平均一冊還不到四十元。

后來,我們又聊到了古書的未來,小魏堅定地說:“古書未來一片光明!”這種擲地有聲的語氣頓時讓我想起了他以前在拍場的豪邁,還有那幾個大大的“拿下!”。他又聊到了自己的近況,他說在2009年至2010年之間,他幫山東的一位朋友買了一千一百多萬元的線裝書。近來那個朋友因為蓋房缺錢,又找到小魏,小魏給他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又將書買了回來。他說現(xiàn)在這些書僅值一半的價格,他沒有錢付,就逐漸賣出,現(xiàn)在大部分的錢已還上。他還說自己的書越買越多,北京的住所放不下,他就把書運回了老家。今年又買了兩千多幅畫。他說是成批買的,國畫和油畫都有,其中有林風(fēng)眠、吳作人、張大千的真跡。他又告訴我,福州有個人要建一座藏書樓,山西有位做媒體的老板也開始買線裝書,這些人都通過他在了解書的行市。小魏還說,東營有位做石油的老板花兩億元買了一堆青銅器,現(xiàn)在看看都是假的。他告訴這位老板說,只有古書沒有假。在他的影響下,這位老板也開始買書。小魏還說,他正在通過朋友做大連萬達的工作,想辦法讓他們也開始買古籍。

按照小魏的說法,古書的后市非常看好,他認為古書價格被嚴重低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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