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博物館現(xiàn)當代藝術廳正在舉辦“靜物——陳丹青藝術展1998-2014”。此次畫展將展出是陳丹青 “靜物”主題系列油畫作品60余件。1997年開始,以《西藏組畫》著名的陳丹青便開始畫各種畫冊,西歐的油畫經典,中國的山水畫,書法與春宮畫冊,都能入畫,有時他將山水畫冊與春宮畫并置,比如一本攤開的文征明邊上擺著日本春宮圖,有時候他畫魏晉書帖,有時候畫委拉斯蓋茲的宮娥,黑白的,簡筆的……陳丹青自述:“這里沒有一件我的作品,但每塊畫布簽著我的名字。”
春宮畫混搭文人畫,“我有點強奸畫冊的意思”
記者:為什么選擇畫畫冊,展覽作品的時間1998年開始是有什么契機嗎?
陳丹青:我從1997年開始畫書,展出的都是1998年到現(xiàn)在畫的一些書,畫冊。因為太無聊,只能畫畫書,你只能注意哪些畫冊我沒有畫,我不喜歡畫新畫冊,嶄新的畫冊也可以畫,但是沒有舊的好,舊舊的畫起來更有感覺。
記者:你選擇畫印刷品,算不算一種文本的轉譯?
陳丹青:我不認為這是文本的轉譯,我一點都不改變畫面。但也可以說是轉譯,從印刷品變成畫,只是在這個意義上,比如安迪·沃霍爾,里希特,太多畫家都是在轉譯作品,把印刷品圖像用自己的方法轉譯。我只是傳統(tǒng)的寫生,把這本畫冊畫出來,我自以為是一點都沒有改變,我所做的只是選擇,把這本和那本放在一起,其他就是毫無意見地畫,也有混搭,仔細看里面還是有曖昧的強制性的混搭,比如我把春宮畫和馬奈《草地上的午餐》放在一起,因為文人畫里的老者在回家之后還是要和普通人一樣,文人畫里還是讓人有個色情的想象。其實我有點在強奸畫冊的意思,但是如果我這樣強奸畫冊的話,每個人都在強奸畫冊,每個人從抽屜里拿出畫冊來的時候不會很尊重這個時代,正在看文藝復興忽然看了后現(xiàn)代,之間毫無關聯(lián),時間已經越過了幾百年,其實是很粗暴地在選擇,但是印刷品其實就是這個作用,讓人想看啥就看啥,不想看啥就不看啥。
“我的快感很幼稚,就是畫得像”
記者:董源的畫就沒有看到,為什么?
陳丹青:五代,北宋,唐的畫我很少畫,根本畫不出來,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我根本畫不出來,講不出什么道理,我把北宋的畫冊一放到面前就知道,我肯定畫不出來,還有一個原因是很難說的,我很在乎這本書的排版,就是畫在什么位置上,北宋的排版滿難講的,也許這幅畫我很喜歡,但是排版不佳我就不畫此幅作品了。整個畫的過程中有種“賴皮的感受”畫畫時就容易了,畢竟不用再去想寫什么了。主要把畫冊放在一個我覺得合適的位置角度就可以,這樣畫比創(chuàng)作一幅新畫出來簡單多了。
記者:其中有臨摹過真跡嗎?
陳丹青:畫董其昌的那幅畫名稱為《畫冊與真跡》,董其昌我是買了這幅作品的,我從來沒有畫過真跡,但是這幅我就臨了真跡,我發(fā)現(xiàn),臨真跡要比畫畫冊容易多了。我一點也沒有料到這個結果。相信哪天也許我面對倫勃朗的真跡臨摹我會覺得好畫得多。馬奈的真跡卻與畫冊相差太多,董其昌的真跡倒是與畫冊相差不多。但這些畫,重要的與畫不是太有關系,我所牽扯到的問題不是畫什么怎么畫,而是為什么要畫。但是我的問題卻是說不出為什么要畫。
記者:你畫的畫冊里有很多書法作品,你臨過書法么?
陳丹青:和很多人一樣,我最多只在中學臨過書法。和我在拿宣紙和毛筆寫完全不一樣,因為我是在畫字,很便當?shù)模皇菚?,用的是排刷式的油畫筆,不是毛筆,書法與水墨的難,是下筆就算,油畫畫字,如畫不好,一筆抹去,再寫,我最容易的就是畫書法,最難的是西洋畫,因為需要吃功夫,可能也與媒介有關系,我這不是在畫圖像,我是在畫符號,書法字對我來說就是符號。隨便畫什么,我的快感很幼稚,很低級,就是畫得像。
“我畫畫冊就是想證明繪畫是很沒有意思的”
記者:在你的年輕時代里,畫冊很珍貴,選擇這樣畫,是否與你的經歷有關否?
陳丹青:有關系又沒有關系,我們這代人畫冊是我們最想看的東西,我們被誤導也是因為看畫冊,在一個我們生長在一個很匱乏的時代,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擁有畫冊,畫冊一直是我們的一個情結。對一個生長在現(xiàn)代時代的人來說,畫冊不是一個問題,太多了。我們對畫冊的感覺和感情就很復雜,我擁有畫冊時,非常感慨:“我現(xiàn)在多了不起……”年輕時候卻想借都借不來。這卻又不是一個理由,我同代的藝術家里好像就我一個人在畫畫冊。董其昌忽然在很多觀念藝術里面紅起來了,董其昌變成很多人的主題。在我來說很簡單,傳統(tǒng)我們永遠沒有認識它,里面永遠有讓我們驚訝的東西。
記者:你曾經說過你不太看畫展,繪畫語言也已經過時的藝術語言繪畫藝術是已經過時了。
陳丹青:繪畫是毫無用處的藝術語言,但是我還是喜歡,不然我做什么呢,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來寫作。我不把畫畫當做一件很有野心的事情。繪畫語言只是對喜歡畫的人還有意義。對整個社會一點意義都沒有了,這個時代不是繪畫的時代,這個社會時代不需要那么多的繪畫。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傳播方式已經不是繪畫了?,F(xiàn)在是影像,電影,或者別的什么,我現(xiàn)在非常反對中國學院教育還在不斷強調繪畫,但我辦展覽,孩子又來說:“這個人畫得好,我要學這個人。”可在中國不辦展覽部可能嗎?批評我是對的,油畫變成個產業(yè)鏈了,繪畫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畫什么,我不能誤導大家繪畫還能如何,我畫畫冊就是想證明繪畫是很沒有意思的。
學習是一種無賴的畫法。油畫筆可以把什么都畫得狠像,我這批畫在我剛剛回國的時候在南京展過一次,2000年又展過一次,整個美術圈非常失望,愛我的人非??上В?ldquo;你怎么畫出來這樣”瞧不起我的人更不客氣:“這家伙果然不會畫畫”我是不會畫畫的,我不曉得能畫啥。年輕人在嘲笑,問題是你的畫能讓人嘲笑也是一件事兒啊,我都不知道要去嘲笑什么東西!全國美展我不去,都是我的同學老師畫的,我不好意思嘲笑,我只好不去……里面有些還不如文革時期的畫,文革時期的宣傳畫有些還蠻有趣,很真誠。雙年展,美展,我都不參加,我只參加一種展覽就是幫人幫朋友忙,還有幫年輕人。我們這輩人,名也有了錢也有了,何必每樣事情都要擠一腳。
記者:我曾經看到你最近的人物畫,恕我直言,畫得,有點像劉小東……
陳丹青:同時代畫家我從來不注意,除了劉小東,這是個個案,其他人的畫我也不看,我更注意電影,前衛(wèi)藝術。人物畫我真的學劉小東,他畫得十分生動,我一路上一直在學習人家風格,學過夏葆元,又學陳逸飛,最近學劉小東。我喜歡畫別人的東西,我和劉小東也說的,我還學不像,很難的。
第一波當代藝術家們都老了,星星美展中的那些人都老了。我畫畫就是喜歡畫得像,雖然很低級,畫得不像我會很生氣,我們就是來自19世紀一樣的美院教育,就是要畫得像。但是我又很反對現(xiàn)在的美院教育,我覺得美院不要再教畫畫了,但是美院那么多人畢業(yè)了你不讓教畫畫他們別的不會。我們就活在悖論中,我做的事情恰恰是我反對的,看不起的一件事情,正好我遇到這個時代,我遇到這個時代,讓我處于一個悖論當中,從我小時候,到我出國,我一直活在一個19世紀前現(xiàn)代社會,到了美國以后又突然進入后現(xiàn)代社會,但這兩個時代在我同一個人身上,在同一個生命經歷當中發(fā)生了,所以我身上充滿了悖論很難平衡,我只有接受、肯定這個悖論。
記者:你在作品旁邊配寫了很多文字,傾向寫作還是傾向畫畫?
陳丹青:我現(xiàn)在自己更傾向于繪畫,寫作現(xiàn)在因為許多話不能說。但文字更好,寫了文字之后大家看文字的時間多,若只有畫掛著,大家看看就走了,也算一種賴皮的做法吧。只要太陽光線足,我就會去畫畫。
我現(xiàn)在眼睛不好,遠看不行,近看不行,需要兩副眼鏡輪換,我今年62,還要拼命,到70歲,大概只能弄著玩玩了。比較有野心的畫可能不再會有精力,但是心不死,總想掙扎,這些畫都是掙扎,但是還是蠻開心的,你能看到我的開心嗎?我喜歡有性格的東西,不喜歡有風格的東西,中國畫家都太有風格了,中國畫家里完全用天性畫畫的很少很少,都做不到,劉小東的風格因為他就那樣,很自然就帶出來了,其他人就不足道了。我不在乎風格,在紐約畫照片畫太多了,我太崇拜大師了,所以,老想學他們,但是回國后離大師遠了,我看不到他們??墒俏夷芸吹絼⑿|,看到劉小東看到的作品,生機勃勃的東西,所以他在改變我,然后,手就慢慢放開來,連靜物都是這樣,美國畫的靜物和中國畫的靜物就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