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藝術代表著一個時代的悲劇。他并沒有洞悉生命的奧秘,反而在對生命意義的求索中毀滅了自己。我們理應從梵高的悲劇中,反思審美現(xiàn)代性在其華麗外表下給藝術以及世界所帶來的災難。
梵高的藝術代表著一次世界觀的革命,然而這一革命卻是全然消極的、破壞性的。我們從梵高的藝術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人類創(chuàng)造力被撒旦利用后的可怕后果。梵高作品中那些變形的景物,正是人類靈魂被扭曲的表征。人們驚嘆于梵高卓越的創(chuàng)造力,卻忽視了其藝術的破壞性。梵高開啟了一個時代,但這卻是一個沉淪的悲劇時代。
縱觀中外藝術史,除了弗朗西斯·薛華等真正清醒的思想者之外,幾乎無人能對梵高做出透徹的解讀。無人看穿梵高的內(nèi)心,無人洞悉他在信仰之路上的失敗,無人知道他作為一個基督徒,卻過著與神完全隔絕的生活。他曾經(jīng)熟讀圣經(jīng),對圣經(jīng)真理卻領悟甚少。至終,梵高完全放棄了信仰,成為一個孤獨而狂熱的藝術宗教徒,并在絕望的燃燒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足以證明梵高藝術的虛空,足以證明由高更和梵高等藝術家所開啟的審美救贖理想的悲劇性。
梵高的時代
梵高所處的時代,正是尼采“上帝之死”哲學籠罩歐洲的時代。尼采深刻地洞見了歐洲人的信仰危機,并揭示了一個沒有信仰的世界乃是虛無的世界。為了對抗這種巨大的虛無,尼采寄望于具有強力意志的“超人”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即人類自我的膨脹和迷狂的藝術精神。在梵高的作品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這種膨脹和迷狂。
啟蒙理性導致了歐洲的信仰危機,而反啟蒙的尼采哲學則加速了歐洲和西方的沉淪,導致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基督教的普遍式微。尼采式的反啟蒙之所以缺乏真正的建設性,因為這只是人類自我的內(nèi)部對抗,即非理性與理性的對抗。其本質是人文主義的自我抗爭。
因此,在梵高的時代,啟蒙理性雖已走向窮途末路,但能夠超越啟蒙理性的新文化并未出現(xiàn)(直到今天仍然如此)。尼采的審美救贖理想所能產(chǎn)生的充其量是一種哀歌式的藝術,而非扭轉啟蒙現(xiàn)代性的拯救性力量。那個時代的西方人,雖然大多數(shù)還承認自己是基督徒,但信仰在他們心目中不過是將殘的火把,甚至是一壇死灰。因此,我們要正確深刻地解讀梵高這樣的藝術家,不僅要洞悉那個時代的哲學與藝術,更要洞悉那個時代的信仰背景,以及梵高本人的信仰狀況。
對于絕大多數(shù)西方批評家來說,他們自己或者已經(jīng)放棄信仰,或者只是一個與梵高同樣的掛名基督徒,要想透徹地解讀梵高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批評家來說,由于和基督信仰完全隔閡,正確解讀梵高就更等于緣木求魚了。
梵高的信仰與創(chuàng)作
與高更一樣,梵高也是一個名義上的基督徒。所不同的是,高更看起來放浪形骸,而梵高看起來則是一個心靈高尚的好人。然而,梵高的善良以及他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在信仰迷失之后的自我追尋,因此,完全是偏離真理軌道的黑暗之旅。梵高,一個天才,同時也是一個迷失的羔羊。他一生的痛苦說明他與真正的信仰相距甚遠。他所開啟的現(xiàn)代藝術,無疑是一種黑暗的藝術。
雖然梵高的為人與高更大相徑庭,但梵高的藝術卻與高更殊途同歸。作為審美現(xiàn)代性的實踐者,兩人都把焦點轉向內(nèi)部現(xiàn)實,通過內(nèi)心黑暗領域的摸索,探尋生命的意義,其結果則都是徹底的悲觀。高更的烏托邦夢斷于塔希提,梵高則在劇烈的自我燃燒中走向死亡。梵高繪畫中扭曲的景物,既是他無法測透生命奧秘的表現(xiàn),也是他因此內(nèi)心極度痛苦的流露。而身為一個基督徒,梵高之所以墜入此種痛苦的境地,是由于他的信仰本身出了問題。這表明梵高的靈魂已經(jīng)被徹底的懷疑主義所洞穿,他質疑神的存在,質疑造物主賦予自然的神圣秩序,因此他轉向內(nèi)心尋求答案,但他得到的只有迷惑與孤獨。
梵高時代,啟蒙理性經(jīng)由康德和黑格爾等人已經(jīng)達到頂峰。這種高揚人類主體性的哲學,把人的理性置于神的存在之上,并最終產(chǎn)生了否認耶穌神性的異端思想。這種異端思想和早期的希臘哲學與基督教摻雜所產(chǎn)生的異端并無不同??档抡J為耶穌只是由于道德高尚而成為人類的楷模,人通過學習耶穌的道德也可以達到耶穌的境界。黑格爾認為基督只是絕對精神不清楚的表達,他實際上是用自己的哲學取代了基督信仰,用絕對理性代替了啟示。梵高雖然是一個基督徒,但他對基督的認識與康德如出一轍。
在1881年12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曾經(jīng)說過:“一個人即便被列入普通人之列,完全感到自己是普通人中一個極其普通的人,但他在最后仍將變得相當沉著,他將把自己的良心提高到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以致使他成為一個更完美與更高尚的自我的聲音,而普通的自我是這個自我的仆人。
我們從耶穌身上也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東西,耶穌最初只是一個普通的木匠,后來他把自己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使之成為一個充滿憐憫、愛、仁慈和莊重的人,人們至今還崇拜他。”
可見在梵高的心目中,耶穌不過是一個道德境界超越凡俗的人,是一個尼采式的“超人”,而不是神。一個基督徒如果否認耶穌的神性,那就不僅是信仰不堅定的問題。從圣經(jīng)真理和教會思想史來看,這是典型的異端思想。否認耶穌神性的人嚴格來說稱不上是基督徒。梵高是否異端姑且不論,我們通過他的行為和藝術,也足以看出他偏離信仰的悲劇的一生。梵高一生的軌跡,都與他偏離基督信仰息息相關。對基督信仰從盲信到懷疑到不信的經(jīng)歷,左右了他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并最終導致了他的自殺。
早期的梵高,曾經(jīng)執(zhí)著于做一名傳教士,并認為這是比藝術更重要的事情。那時,信仰是他人生的支柱。在1876年7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說:“每天都有每天的罪,每天也都有每天的善,事實的確如此。假如不依靠信仰來使生活減緩痛苦,那么生存肯定會變得很困難,特別是當每天的罪隨日常生活的存心有增無減的時候,更是如此。提奧,如果我不傳播福音,災難將與我同行;如果我不矢志傳播福音,對基督懷有期望,那么,我的情況將會更加糟糕。”
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傳教士,梵高每天都認真研讀圣經(jīng),甚至想把整本圣經(jīng)都背下來。在1877年1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說:“我每天都讀圣經(jīng),想把它背下來。我要懷著愛心去認真研究那些古老的故事,弄清人們究竟對基督了解多少。
我堅信自己不會對選擇做一名基督徒和從事基督教工作而感到后悔。是的,是過去的一切成就了這種選擇。……有關上帝的工作和那些畫家的工作一樣重要,但我更偏愛有關上帝的工作。”
在1878年7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又說:“不僅僅是圣經(jīng),整部圣經(jīng)的基礎都是‘黑暗中升起太陽’。……如果我不信仰上帝,如果沒有對上帝的忠誠信念,也就會失去活著的勇氣。”
可見,梵高與基督信仰曾經(jīng)有過一段甜蜜的時期。但不幸的是,梵高與基督信仰只是擦肩而過。由于他并沒有領悟信仰的真諦,致使他最終被教會革除,而這直接導致了他放棄信仰并徹底轉向藝術。梵高是一個善良的人,是一個關心社會下層人民疾苦的好人。關于梵高被教會革除的原因,美術史大多認為是由于梵高過于貼近下層礦工而招致教會牧師的嫉妒,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因為凡高所在的衛(wèi)斯理教會正以關注社會低層而著稱。而約翰·衛(wèi)斯理本人一生更是不斷出入工廠、礦區(qū)傳道,與社會低層人民打成一片。實際上,梵高本人并沒有真正接受基督信仰。我們透過梵高的一生和他的藝術,根本看不出衛(wèi)斯理會教義的任何蹤跡。作為18世紀歐洲教會復興的主要力量之一,衛(wèi)斯理會的核心精神就是恢復人與神之間親密的關系。而梵高卻始終是一個與神缺少內(nèi)在關系的人。
在1878年12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訴說了對教會的不滿:“我必須告訴你,福音傳教士和藝術家面臨的情況是一樣的。有一所古老的藝術學院,這是一個令人憎恨的、十分專制的學校,長久以來氣氛沉重;人們穿著盔甲--用偏見和習俗做成的盔甲;那些手握權柄的人們安排他人的工作,他們輪流坐莊,設法給依附于他們的人安排恰當?shù)奈恢茫褎e人排除在外。他們的上帝和莎士比亞筆下的醉鬼法斯塔夫的上帝一樣。”我們不排除梵高當時所在的教會確實存在以上情形,但梵高最終被革除教會應該不僅僅是教會單方面的原因。
在1881年4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說:“牧師稱眾生皆有罪,未出生就有罪。這簡直是胡說八道!生活中充滿著愛,這難道也是罪過?我認為沒有愛的生活,才是罪孽的、不道德的生活。
……對我來說,信仰上帝,就是相信上帝存在,它是靈活的、欺騙人的東西,它以強大的力量催促我們‘重新去愛’,這就是我的理解。所以,我在生活的激情中放縱。”
可見,梵高的思想充滿矛盾,對圣經(jīng)的認識支離破碎。他從來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基督徒,而只是一個神秘主義者。否認眾生皆有罪,就是否認基督的救贖,也就是對整個基督信仰的顛覆。因此,梵高既不承認耶穌的神性,也不承認人的罪性。這表明他根本沒有領悟圣經(jīng)的精髓。我不知道梵高有沒有受過康德的影響,但毫無疑問,這種思想與康德的思想如出一轍,是啟蒙理性頂峰時期的時髦產(chǎn)物。以梵高這樣的異端傾向,以及他“在激情中放縱”的行為,自然難免與教會發(fā)生沖突。梵高被教會革除可能與其自身的言行有很大的關系。
被教會革除,是梵高徹底投身藝術的直接動因,也是他一生的重大轉折。離開教會之后的梵高,對基督信仰就一直處于內(nèi)心的矛盾之中。特別是當他對表姐的求婚遭到拒絕之后,幾乎對上帝產(chǎn)生了絕望。
1881年12月,梵高在致提奧的信中說:“……我很快感覺到心中的愛已經(jīng)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虛,一種無邊無際的空虛代替了愛情。你知道我忠于上帝,我并不懷疑愛的力量,那時我體驗到了那種感覺,我的上帝,啊!上帝為什么要拋棄我?我開始問自己,你一直在欺騙自己嗎?……‘噢,上帝,上帝并不存在。’無盡的苦痛,使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我能夠理解有些人為什么會自殺,但我絕不如此。”
藝術代信仰:梵高悲劇之源
基于這樣的情形,最終,藝術在梵高的心目中取代了信仰的地位。這是梵高悲劇性一生的黑暗開端,也是整個現(xiàn)代藝術史悲劇的開端。梵高的向日葵,是劇烈燃燒的哀歌,扭曲的形象充滿痛苦,貌似生命之火實則隱藏著死亡的毒液。同樣,1889年創(chuàng)作的《星空》也是一曲神秘主義的哀歌。很多人以為這幅名作表現(xiàn)了深刻的宗教思想,其實完全是一種臆測。
1889年5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說:“我已經(jīng)畫完了纏繞著長春藤的灌木,還有一幅橄欖樹的風景和一幅星空。盡管我沒有見過高更和貝爾納的近作,但我相信這些畫與他們的畫是一致的。你看這些畫的時候,可能會得到一個比用語言描述更為明確的好的印象。他們的作品,我以前想過很多。這不是冥思也不是宗教,只要你按照德拉克洛瓦的方法,用色彩和更加無拘無束地素描,就能夠表現(xiàn)鄉(xiāng)下的自然景色,鄉(xiāng)下比巴黎的郊區(qū)與酒樓都干凈。”
可見,梵高本人并沒有把《星空》看作是一幅表現(xiàn)其宗教思想的作品。至于《星空》與《創(chuàng)世記》、《啟示錄》中描述的近似,應該是一種巧合?!秳?chuàng)世記》37章9節(jié)說:“后來他又作了一個夢,也把這夢告訴他的哥哥們說,看哪,我又作了一個夢,夢見太陽、月亮與十一顆星,向我下拜。”《啟示錄》12章1節(jié):“天上現(xiàn)出大異象來,有一個婦人身披日頭,腳踏月亮,頭戴十二星的冠冕。”
其中,《創(chuàng)世記》敘述的約瑟之夢,其中的太陽、月亮和十一顆星分別代表他的父母和十一個兄弟,象征著神的子民對基督的敬拜?!秵⑹句洝匪枋龅木跋笾校瑡D人代表教會,太陽和月亮分別代表新約信徒和舊約信徒,十二星代表以色列十二位先祖?!缎强铡分杏惺活w星,其中月亮是在月暈之中或月亮與太陽交織,可以勉強與《創(chuàng)世記》中約瑟的夢相類比,與《啟示錄》中的景象類比則更加勉強。
1889年的梵高,對基督信仰基本上由懷疑轉向了離棄。即使他仍然保持自己的信仰,以他對《圣經(jīng)》了解的程度,透徹解讀《創(chuàng)世記》和《啟示錄》中相關景象的真正意義也幾無可能。事實上,《星空》只是一幅帶有濃厚神秘主義色彩的風景畫。這幅風景畫折射了梵高信仰危機之后內(nèi)心的痛苦與掙扎。偏離信仰軌道以及長期貧苦潦倒的生活,藝術生涯上的失意,已經(jīng)使梵高的精神接近崩潰。
在1888年2月致提奧的信中,梵高說:“我越來越感到人是萬物之源。盡管這是一種悲觀的論調(diào),盡管我自己還沒有過上真正的生活。我說的是,真正的勞動比為油畫勞動更有價值,生兒育女比創(chuàng)作、做生意更有價值。但是,當想到也有一些象自己一樣脫離真實生活的朋友時,我就會獲得力量。
可見,此時的梵高,已經(jīng)離信仰越來越遠了。以人為萬物之源,正是啟蒙理性的世界觀基礎。不幸的是,這是整個現(xiàn)代藝術和現(xiàn)代史的悲劇。
梵高:奔向死亡的燃燒
在信仰破碎,藝術生涯毫無起色的情況下,梵高更加渴望一個正常人的生活。然而,這一切他來說都那么遙不可及!
1890年所創(chuàng)作的《群鴉飛過麥田》,正是梵高走向生命終點的預兆。那大群的烏鴉,似乎是撒旦的使者,掠過金黃的象征生命的麥田,將梵高的靈魂帶向黑暗未知的死亡。梵高的死,正應驗了他自己的話:如果我不傳播福音,災難將與我同行。
梵高的藝術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悲劇。他并沒有洞悉生命的奧秘,反而在對生命意義的求索中毀滅了自己。在撒旦的欺騙下,梵高離棄了信仰之路,以藝術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尼采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幻想自己就是耶穌基督。殺死上帝的人幻想自己就是上帝,這是一個莫大的諷刺。而在后期梵高看來,藝術就是自己的宗教。梵高認為藝術具有救贖的功能,藝術家似乎是基督的化身。在梵高的心目中,藝術是比他父親這位荷蘭歸正教會職業(yè)牧師所堅持的信仰更高級的、孤獨的、令人迷狂的信仰。因此,在梵高的藝術觀中,體現(xiàn)了相當嚴重的自義和瀆神。孤獨,對于藝術家是一種標榜,對于基督徒則是一種恥辱。
梵高的悲劇是一曲現(xiàn)代主義的哀歌。今天,我們理應從梵高的悲劇中,反思審美現(xiàn)代性在其華麗外表下給藝術以及世界所帶來的災難。從藝術回歸信仰,讓藝術為信仰服務,是現(xiàn)代藝術唯一的出路。
【編輯: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