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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克的癲狂之舞

來源:藝術國際 作者: 張羿 2012-08-31

波洛克狂放的抽象繪畫,表達的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苦悶和迷亂。波洛克的作品并不是自由的化身,也不能代表真正的美國精神。

 

20世紀西方抽象繪畫不僅意味著啟蒙理性的沒落,也意味著審美救贖的衰殘。就本質而言,20世紀西方抽象藝術,是現(xiàn)代藝術轉向內部現(xiàn)實之后的必然產物。由于人類內部現(xiàn)實充滿著混亂與黑暗,西方藝術家在絕望之中最終轉向了抽象藝術。而抽象藝術的發(fā)展,最終使西方藝術走向反審美的后藝術。

 

雖然西方抽象藝術家大多懷有深厚的形而上學或宗教情懷,但無論蒙德里安的冷抽象還是波洛克的熱抽象,都透露著深深的絕望。在蒙德里安的視覺形而上學中所體現(xiàn)的,并不是柏拉圖的絕對秩序,而是對絕對秩序的懷疑。而在波洛克混沌的自動繪畫中,隱藏著人類殺死上帝之后的迷茫與恐懼。這就是為什么波洛克對自己的作品常常失去信心,以及他放浪形骸的原因。

 

蒙德里安和波洛克之后,西方抽象藝術再也無路可走了。因為他們已走到人類理性和非理性的盡頭,也就是人類自我的盡頭。當人類失去了神的同在,藝術的終結是必然的。波洛克之后那些以尸體和糞便為主題的后藝術作品,不僅是現(xiàn)代藝術的終結,也是哲學的終結,啟蒙理性的終結,以及審美救贖的終結。一個時代結束了。除非回歸曾經的信仰,藝術、文化以及歷史都將無法繼續(xù)。

 

波洛克:藝術終結的前兆

 

我們說波洛克是西方現(xiàn)代藝術走到盡頭的表征,并非否定波洛克抽象繪畫的審美價值。在波洛克充滿混沌的作品中,無序之美爆發(fā)著強烈的視覺震撼。問題是,美術史將波洛克的藝術成就夸大化和神化了。而事實上,波洛克的自動繪畫和喬伊斯的意識流小說一樣,本質上是一種失語癥的表現(xiàn)。這種失語癥的背景正是尼采所揭示的“上帝之死”。

 

尼采的深刻性在于,他揭示了“上帝之死”后并沒有為無神論喝彩,而是指出了無神論的虛空。人類殺死上帝的本質,并非真正的上帝之死,而是人類自己對信仰的離棄。沒有信仰的世界注定是一個虛無的世界,在這樣一個世界上,人類只有痛苦地燃燒自己的激情。波洛克的自動繪畫正是這樣一種燃燒。就形式的突破來說,波洛克開創(chuàng)了西方抽象藝術的里程碑。但就精神實質而言,波洛克并無任何突破,他仍然不過是尼采哲學的實踐者。

 

自19世紀末以來,美國人的信仰就已經分崩離析了。美國人的信仰危機在20世紀前60年達到了其頂峰,雖然大多數(shù)美國人仍然聲稱自己是基督徒,但他們對上帝的信仰已經名存實亡了。主導他們生活的,不是圣經,而是一切現(xiàn)代主義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導致自由在美國的放任與變形。金斯堡等人的“垮掉派“文學、波洛克的自動繪畫、嬉皮士運動、賣淫和吸毒的泛濫,都是這種過度和虛假自由的后果。因此,波洛克狂放的抽象繪畫,表達的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苦悶和迷亂。他迷失在自我的叢林中,那些狂亂的筆觸,正是他內心激烈沖突的寫照。如果他觸摸到真正的靈性,他的抽象繪畫將呈現(xiàn)和諧、安適與寧靜。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之境!正因為波洛克無法觸及自由,才陷入超現(xiàn)實主義的烏托邦。歐洲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對波洛克影響至深。波洛克曾經說,“他們關于藝術源自無意識的觀念……對我的影響勝過這些特殊畫家的創(chuàng)作。”

 

“我進而放棄畫家們通常用的工具,像畫架、調色板、畫筆等等。我更喜歡用短棒、修平刀、小刀、以及滴淌的顏料或攪和著沙子的厚重涂料、碎玻璃和其他與繪畫無關的東西。

 

一旦我進入繪畫,我意識不到我在畫什么。只有在完成以后,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我不擔心產生變化、毀壞形象等等。因為繪畫有其自身的生命。我試圖讓它自然呈現(xiàn)。只有當我和繪畫分離時,結果才會很混亂。相反,一切都會變得很協(xié)調,輕松地涂抹、刮掉,繪畫就這樣自然地誕生了。”

 

因此,波洛克繪畫的創(chuàng)新不過是一種形式的創(chuàng)新,而不是精神的突破。他在繪畫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主要是他“滿幅”的構圖風格,他打破了傳統(tǒng)繪畫核心形象和陪襯形象的差別,在他的作品上,畫面的中心已經蕩然無存。波洛克追求的無意識“自動寫作”,從表面看來已經接近靈性繪畫的本質,也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本色的藝術創(chuàng)作狀態(tài)。但正因為是一種無意識的創(chuàng)作,他所觸及的仍然是心理的層面,而非真正的靈性。因為波洛克是在與神圣啟示隔絕的狀態(tài)下進行創(chuàng)作的。就此而言,波洛克的無意識創(chuàng)作與畢加索的超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也具有內在的相通性。從某種角度而言,波洛克是以抽象的形式注解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學。這種在潛意識黑暗領域的探險,對人類終極價值的追尋并無助益。正因為波洛克的“自動寫作”并不是一種積極的創(chuàng)新,只是表現(xiàn)了其內心的癲狂和苦悶,因此,波洛克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才缺乏自信,常常懷疑自己“得罪了上帝”。事實上波洛克的確得罪了上帝,因為,他的自動繪畫本質上是懷疑主義和信仰失落的產物。

 

與畢加索、杜尚一樣,波洛克仍然是信仰危機時代迷途的羔羊。他們所共同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二十世紀是一個失敗的世紀。在這短短的一百年間,人類創(chuàng)造了有史以來最燦爛的文化,而在這燦爛的文化背后卻是虛空的虛空。正如智慧的王所羅門之言:“日光之下并無新事。”在波洛克形式創(chuàng)新的背后是一種癲狂之舞,是其內心極度迷亂情緒的表達。盡管有著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且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宇宙之混沌,但波洛克的作品并不是自由的化身,也不能代表真正的美國精神。如果波洛克能代表美國,則充其量只是代表了墮落和迷失的美國。因為,無論現(xiàn)代價值觀如何強大,真正維系美國社會秩序的深層力量,始終都是被人們視為傳統(tǒng)的基督信仰。

 

波洛克與梵高的精神血緣

 

波洛克堪稱是20世紀的梵高。盡管他與梵高在繪畫語言上存在巨大差異,但在精神實質上卻驚人地一致。波洛克比梵高走得更遠,更極端。在梵高的作品中,自然景觀只是扭曲變形,而在波洛克的作品中,一切具體的景觀都消失了。如果梵高的作品暴露了他內心對上帝的懷疑,那么,波洛克的作品則展現(xiàn)了他失去上帝之后內心的空洞。如同梵高對星空的仰望一樣,波洛克也試圖在天空中尋找人類共有的神秘圖案。1947年之前,他曾使用過這樣一系列名字:《碩大的北斗七星》、《彗星》、《流星》、《銀河》等。更早一些時候給作品命名時,他還多次使用過《月亮》、《夜晚》之類的字眼。

 

波洛克的追尋,是信仰失落后人類精神的真實寫照。當人們失去了神的同在之后,內心仍然渴望永恒。而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人類只能從那些神奇的造物中尋找寄托。這印證了尼采關于無神論導致虛空的觀點,也暴露了人類離棄信仰之后的彷徨和無奈。事實上,在波洛克放蕩不羈的行為背后,仍然殘存著信仰的余火。因此,在事業(yè)走向輝煌之際,他的心情卻滑入低谷。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藝術得罪了上帝,其代價就是再也看不到未來了。然而,遺憾的是,他的信仰之火太微弱了。事實上,他的信仰已經無法恢復了。因此,他離棄了自始至終給自己巨大支持的妻子克拉斯納,再度開始酗酒,最終帶著自己的情人開車撞樹自殺了。

 

波洛克的悲劇再次印證了,我們需要信仰的回歸這一無法回避的課題。整個20世紀,當啟蒙理性和審美救贖的烏托邦雙雙終結之后,人類陷入了巨大的空虛與恐慌。無論是道德的淪喪、藝術的困境和文化的呻吟,都是基于一個同樣的病灶。而稀奇的是,中國藝術界對波洛克幾乎是清一色的贊譽。對于波洛克“得罪了上帝”之自我評判,幾乎無人能夠真正理解并重視。

 

波洛克與西方抽象藝術的終結

 

20世紀西方抽象藝術,經由康定斯基、馬列維奇、蒙德里安、羅斯科和波洛克,最終走向了終結。20世紀西方抽象藝術代表著整整一個時代的世界觀,是啟蒙理性和審美救贖沒落之后,藝術家叩問終極存在之心靈史的寫照。

 

今天我們批判西方抽象藝術,是因為我們站在更高的時代,可以看清他們信仰迷失的真相。但就其自己的時代來說,20世紀西方抽象藝術家無疑具有他們可貴的一面。他們困惑、痛苦,但沒有放棄對永恒和人類生存價值的追尋。蒙德里安的可貴是,他在古典和諧消失的世界上試圖恢復那種原初的秩序,遺憾的是他走向了反藝術。因為失去信仰根基的藝術原本無法承擔這樣的重任。羅斯科的價值在于,他在信仰迷失的世界上,仍然叩問永恒之門。但他和蒙德里安一樣,對自己的藝術寄予了過高的期望,把藝術等同于宗教,因此反而殺死了藝術。蒙德里安和羅斯科式的抽象藝術都是無法繼續(xù)的。

 

波洛克的價值在于,他在“上帝之死”的世界上,沒有重蹈浪漫主義的覆轍,將希望寄托于虛幻的烏托邦或虛無的神秘主義,而是充分展現(xiàn)了信仰失落之后內心的癲狂之舞。波洛克將梵高開創(chuàng)的現(xiàn)代藝術發(fā)揮到了極致,成為尼采所揭露的無神論世界虛無主義的最好注腳。同時,波洛克的虛無主義哀歌,深刻地證明了無神論的世界無法維系其合法性與合理性的事實。而這一事實則殘酷地宣告了波洛克藝術的終結。更為重要的是,這不僅僅是波洛克藝術的終結,也是現(xiàn)代西方抽象藝術的整體終結。

 


【編輯: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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