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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東與賈樟柯的藝術(shù)立場

來源:東方早報 作者:徐佳和 2014-06-11

劉小東作品《三峽新移民》,賈樟柯用鏡頭拍攝下他的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成為其紀錄片《東》的主要內(nèi)容。而很多人知道劉小東恰恰是因為《東》和《三峽好人》這兩部影片。

劉小東影像展《兒時朋友都胖了》近日正在上海民生現(xiàn)代美術(shù)館舉行,展出藝術(shù)家自1984年至今拍攝的千余幅攝影作品及其相關(guān)的紀錄片與電影。展覽期間,劉小東與賈樟柯以“藝術(shù)的立場”為題進行了一場對談,在賈樟柯看來,劉小東繪畫中“有一種個體的經(jīng)驗的回歸”,而劉小東則把自己定義為一個在社會中“溜邊兒走”的人。

當代的那些畫家中,也許劉小東與電影這種藝術(shù)方式,走得最近,賈樟柯、王小帥、張元等導演都與之過從甚密。劉小東的影像展《兒時朋友都胖了》正在上海民生現(xiàn)代美術(shù)館舉行,展出藝術(shù)家自1984年至今拍攝的千余幅攝影作品及其相關(guān)的紀錄片與電影,圖像圍繞著家庭、朋友和社會三條線索,呈現(xiàn)了劉小東作為一個畫家也是一個朋友目光所及的世界,他處于一個看與被看之間,當然這些照片也可視為一個時代的變革、城市的變遷的隱喻——胖了的朋友,何嘗不是一個虛胖了的時代。

日前,劉小東與賈樟柯在民生美術(shù)館以“藝術(shù)的立場”為題進行了一場對談。在賈樟柯看來,劉小東繪畫中“有一種個體的經(jīng)驗的回歸”,而作為一位當代藝術(shù)家,劉小東則把自己定義為一個在社會中“溜邊兒走”的人。

劉小東:批判、審視 是藝術(shù)家參與社會的方式

一個人從事行業(yè)的態(tài)度是他的宇宙觀、價值觀、世界觀所決定的。從大的環(huán)境來講,我的基本世界觀是悲觀的,并不是說悲觀就一定都是深刻的,而是悲觀從一個大的概念來講,給我的人生一種角度來看宇宙、人生、地球。在這個大的世界觀里頭,悲觀地認識(世界)的情況下,我就會很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也就是說很珍惜自己感受到的社會的事情、家庭、從事繪畫。

其他對我影響特別大的就是今天人類學的進展,我并沒有看過很多人類學的書,但我知道今天各行各業(yè)的突飛猛進跟今天人類學的進步和拓展有關(guān),這是大的背景。說到這,我的繪畫里頭,也有很多人類學的東西。大的環(huán)境里頭的繪畫開始也是這樣,在畫室里營造自己的天地,憑借的是青春的才華。青春稍縱即逝,但你可以用開放的胸懷把青春過去后的才華留住,慢慢成為我今天繪畫背后的動力和思考。

我認為,從事藝術(shù)的人都是在社會中“溜邊兒走”的人,是管精神生活閑事的人。別人做的事情他去批判、審視,這也是藝術(shù)家作為社會中的人參與社會的一種方式。所以今天的藝術(shù)家應(yīng)該去參與社會的變革,用藝術(shù)來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

2005年,賈樟柯想拍一個德國的博物館項目,希望找藝術(shù)家,但德國有要求,希望拍館里的收藏品。小賈是一個很倔的人,他覺得:我對你們的藏品不感興趣。所以這個項目就基本擱下來了。我那時候想去三峽,去實地畫一下,然后我就在三峽地區(qū)畫。那時候收藏家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在那兒,我說在三峽,他就很激動,就馬上飛過來了。他是有錢人,就租了個游艇,我們倆就游遍了整個山溝兒。在游玩的過程中,就跟我談條件,說要畫兩張,一張給你自己,還有一張是我的。我項目所有開銷他來負責。于是我們就去縣城。全是拆了的破房子,太棒了。11個人都在,于是我就找地點畫。賈樟柯是第一次去三峽,他對現(xiàn)實的敏感度是超常的。小賈拍片子是記錄性的,但是他又會在記錄中帶一些故事情節(jié),故事片拍得有點像紀錄片。

我們倆幾乎見不著面,白天我在畫畫,他偶爾光顧我的場子,我沒有時間配合他去拍戲,因為我要完成(畫)。為此我們還有爭論,他(賈樟柯)說:你不來拍,我們這個鏡頭怎么弄?我說:你愛怎么弄就怎么弄,我還要畫。他說:要不你明天路過這兒(片場)的時候,你停一下,別動……最后我們就這樣把這個片子拍了。

如何使繪畫變得開放?讓這么多非繪畫人士都進來,這是我思考的一個點,那么電影的加入,無形地拓展了視野。因為電影這種科技是一種活動的影像,繪畫只給你一個角度。電影介入后,使這個項目變得更加立體、延伸、拓展。我也嘗到了甜頭,每次去某個地方我都要請個導演,去拍攝、創(chuàng)作,每個項目差不多一兩個月,大家在一起。電影中出不出現(xiàn)我不重要,主要是當?shù)仫L土人情和導演的想法可以糅在一起。繪畫也得到了完成,同時繪畫無法達到的點,也可以去觸摸。從這以后,我每年大概都會有一兩個項目是拍紀錄片,去世界各地。

賈樟柯:個體的立場 和廣闊的社會關(guān)聯(lián)性

我跟小東第一次合作是在2003年,我們拍我的一個故事片叫《世界》,里面需要一些成功人士唱卡拉OK的鏡頭,(我)想了半天,我的生活里面也沒有什么成功人士,最成功的就是劉小東,就請他來唱,他唱的是《還想再活五百年》。

我了解他的創(chuàng)作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個時候我要考北京電影學院,但我那時候沒有去北京生活,我在太原學畫,我也是個文藝青年,準備考美術(shù)院校,但其間我喜歡上了電影,想考電影學院,有一年我去考電影學院專業(yè)的時候,考完就到美術(shù)學院溜達,附近有個劉小東個展,進去看,非常興奮。我有一定的美術(shù)基礎(chǔ),在里面看到很多油畫,大部分是主題性的,那個時候生活在山西,信息有點閉塞,能看到的油畫都是那些,比方說《開國大典》、《攻占總統(tǒng)府》這樣的革命歷史題材的,要么就是風景畫。但是看劉小東的繪畫一下子被震撼,是因為看到了自己非常熟悉、陌生的東西。所謂熟悉的東西就是,第一次在油畫里面看到了當代生活里面的日常生活,他油畫里面的火車站、雪地,夏日大學中的走廊、樓道……我記得里面有張畫叫《心亂的少年》,我看了以后覺得非常像我,因為我那時候也很心亂,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還有一張畫也是同樣形象的年輕人,帶著一個女朋友,手里提著塑料袋,塑料袋里隱約放著是菜呢還是什么,看不清楚。但這手里的塑料袋讓我非常感動,因為我覺得:哇!把塑料袋都畫在了畫里!這非常了不起,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里,繪畫是沒有日常生活的,但是單單描繪日常生活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在劉小東畫的日常生活里,有我們非常熟悉又陌生的詩意。我還記得有一張畫,里面是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少年,側(cè)著身體在踢一堵墻,那種青春的體能,無處發(fā)泄的那種內(nèi)在的情感,全部付諸側(cè)身踹那堵墻,我覺得非常美。從這些繪畫中我開始記住了劉小東的名字。還有里面的那種無法排解的青春的傷感和憂郁,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我完全能理解籠罩在年輕人心中的憂郁是什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憂郁。

后來通過我們共同的一個朋友,就是上海的畫家,那個時候他也幫助很多年輕導演做顧問的工作。從我的第二部影片《站臺》開始,他就幫我做顧問。我覺得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緊張,因為心里是自由、解放的。他如果是開放、自由地面對這個世界,那么用自己的身體去塑造形象的時候,哪怕是唱“向天再借五百年”也是津津有味的,甚至還會自己給自己加很多臺詞。

另外一方面,我作為電影工作者也看了小東參與的很多中國的獨立電影,有一次我去一個咖啡館的時候在放《冬春的日子》,那是一個夏天,非常熱。這是我第一次在影像中看到劉小東——他的生活,作為年輕人的焦慮、他的老家、他的故鄉(xiāng)。直到現(xiàn)在我還覺得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一部非常重要的影片。他跟小東的繪畫糅合得非常好,里面甚至有很多場景、視覺片段都是從劉小東繪畫里面找到相應(yīng)的來源。這樣一個跟導演的合作一直持續(xù)到了小東和張元的合作,包括《北京雜種》,劉小東都是美術(shù)指導,一直到王小帥的《十七歲的單車》,如果大家翻看小東的畫冊,就會發(fā)現(xiàn)在他的作品里面有同樣的題材、同樣的瞬間。他幫助電影工作者打開了自己的思路和局限,小東有一個觀念我很認同:人都相當封閉,很容易就自我約束和設(shè)限。藝術(shù)是這樣,電影也一樣。我覺得中國電影越拍越脫離當代藝術(shù),但實際上我們看六七十年代戰(zhàn)后的歐洲電影,會知道那些電影是文化思潮的一部分,也是當代的一部分。比如說格萊爾的電影和當年美術(shù)思潮是同步的。因為電影越來越工業(yè)化,相對來說,特別是在國內(nèi),和當代藝術(shù)就沒什么關(guān)系了,只是一個娛樂,所有的電影都變得非常古典,但是新的一種思考方法并沒有浸透在這樣一種電影里面。所以九十年代導演與藝術(shù)家的合作、相互啟發(fā),是中國電影在某一個時代又跟當代藝術(shù)融入到了一起,成為當代藝術(shù)的一部分。小東就是在這后面參與、推動了上世紀90年代初以來的中國電影的發(fā)展,他還最少兩次成功幫導演募集到了資金,比如《三峽好人》。

因為這樣一個情感上的相近性和成長背景的相似性,小東是遼寧京城人,我是山西汾陽人,都是在很小的城市成長,也都在北京成長。在這樣的成長經(jīng)歷中,這場巨大的變革給個體帶來了,他的繪畫中,一種個體的經(jīng)驗的回歸。比如說之前看《開國大典》等繪畫,它們是革命的一部分,基本上是主流藝術(shù)價值觀,很多繪畫都是沒有作者的,都叫“某某工人創(chuàng)作小組”,幾個人也不知道,個體是被抹殺的。那藝術(shù)家的個體價值被抹殺,意味著作品中的個體經(jīng)驗缺失,但劉小東繪畫中,我們發(fā)現(xiàn),個體經(jīng)驗又回來了。我覺得他的這種個體經(jīng)驗放入繪畫中是上世紀90年代繪畫中非常重要的一種改變。藝術(shù)的價值當然就在于它所承載的作者的情感跟創(chuàng)造性,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的話,那藝術(shù)的價值就很值得探討了。電影也一樣。

劉小東的繪畫在注重個體的同時,沒有切斷人跟社會、人跟經(jīng)濟、人跟世界的關(guān)系,有一種個體的立場,又有一種廣闊的社會關(guān)聯(lián)性,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繪畫是一種當代的歷史。多少年后再回來看他的畫,我覺得是一種視覺上的當代藝術(sh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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