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系列
范姜明道的創(chuàng)作源于對自我生命意志的感性體驗,更有賴于一種反思生命價值的理性精神。藝術家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理論洞察能力,因此其創(chuàng)作帶有明確的意義預設。與當代藝術在觀念表達上習慣于傾向不確定性的視覺樣式不同,范姜明道試圖構建一種紀念碑式的宏偉命題。當然,1950年代出生并成長于臺灣的優(yōu)渥家庭,1980年代青年時期赴美留學研讀設計藝術專業(yè),范姜明道豐富、多元的知識經驗和文化境遇,賦予其游牧式的跨文化視野。或者說,范姜明道鮮有198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藝術家群體普遍的政治自覺:身份和感知的差異,使我們無法以中國當代藝術史敘事的邏輯,梳理其創(chuàng)作的當代性理路。甚至可以說,范姜明道更強調藝術語言的純粹性、精致性,其內在的文藝素養(yǎng)和才情,使其更敏感于捕捉優(yōu)雅靜謐、內斂安詳的敘事結構,過于宣泄乃至劇烈形式對抗的視覺表征對其而言,只能說是一種陌生的閱讀經驗而非生存際遇。因此,范姜明道藝術創(chuàng)作中表現出的審美意旨,往往超越主題的意義闡釋并獨立生長起來。范姜明道熟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淵源,因此其作品中隱在的東方智慧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最富有活力和好奇心的青年時代,范姜明道卻身處美國當代文化藝術的空間之中,所以在思維和工作方式上,其更關注藝術在“真實”的時間空間之中表達的可能性。意即,范姜明道的藝術創(chuàng)作不僅僅是指涉內心的聲音,他更愿意將創(chuàng)作視為一種嚴肅的古典意味,一種帶有紀念性、不朽意志的豐碑。與后現代主義哲學消解傳統(tǒng)知識譜系的思想相左,范姜明道嘗試重建理性秩序的規(guī)范,其藝術形式無可避免的觸及著宏大敘事的理論印跡。范姜明道似乎不愿意將創(chuàng)作和主題神秘化,他能直白而清晰地描述自己的思考,我們知道,其思考并非中國當代藝術的核心政治倫理,而是以當代藝術的名義,探究其內在體悟式的生命感知:其精神歸宿并不是一件雕塑、一件加工制品,而是自傳體的延伸。
范姜明道自2006年始執(zhí)著于創(chuàng)作“再生系列”的雕塑,不少研究者包括藝術家本人都指出:再生與自然和生命輪回的信仰有關。確乎如此,范姜明道在1990年代參與當代藝術實驗的系列創(chuàng)作中,就展露出對自然和都市生活論題思索的端倪:范姜明道是一個富有詩人氣質的藝術家,其視覺語言不免帶有一種沉郁的色調——盡管他經常戲謔稱種草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關于城市空間與公共領域關系的討論,曾作為本世紀初最重要的中國當代藝術命題為學術界所廣泛關注,唯一不同的是,范姜明道的行為發(fā)生于十年前的臺灣。毫無疑問的是,中國當代藝術的社會學、政治學訴求,在本世紀初轉向以裝置、影像、行為,甚至是項目計劃的表達方式為主要,架上繪畫作為一種敘事語言的修辭能力遭受前所未有的質疑;盡管在最近幾年時間里,批評界開始反思和提倡重新回歸架上,但作為一種時間和空間的藝術形態(tài),裝置和項目計劃的樣式一直被作為最具震撼力的視覺結構。必然與其早期接受環(huán)境、空間設計的知識經驗有關,范姜明道的一系列工作都試圖跨越作品與空間的界限,其更關注一種永恒的共生關系而非臨時的展示關系,甚至應該說,包括土地、建筑等都是其作品的一部分。范姜明道慣常使用石和木兩種材質開展自己的創(chuàng)作:其中堅硬、樸質的石材作為一種不朽的傳統(tǒng)象征,其與“永生”的喪葬儀式有著密切的關聯,因而在中國古代墓葬藝術中備受推重;而木質脆弱易損的自然屬性,使其與人“短暫”的生命旅程形成一種恰如其分的互文關系。以此觀之,范姜明道創(chuàng)作的“再生系列”實際上處于一種物質觀念的悖論之中,其意欲為“已死之木”筑立“生”的紀念碑,然而這些摹仿樹木的枝干盡管被精心地裝置起來,然而其“已死”的現實并未被改變,“朽滅”仍是其無可避免的時間困境。藝術家當然明白這一點,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范姜明道只是以另外一種被構造的“生命”形態(tài),復現了塵世的華麗和樸質。我們必須承認,范姜明道在某種程度上完全摒棄了情緒語言的表現性因素,以至于我們難以在這些作品中獲得溫情的生命感,木合板切片被拋磨、打蠟后擁有的光澤和冰冷質感,正是穿越生死后的異度瞬間。
范姜明道的藝術觀念是一種隱喻:“再生系列”或者會在一種超現實的力量下重生,作品上伸長的“活”的枝葉。這些柔軟的曲線中蘊藏著新的視覺生機,藝術家發(fā)現了被使用、被遺棄的生活之物的“廢墟之美”,在這里物件上留存著生命流逝的“跡”,就如同人的皮膚碰觸到時間之維那般。在我看來,范姜明道在精神質底上,更多接受的依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綿延千年的生命信仰。盡管今天我們仍在討論中國當代藝術與當代政治語境之間的密切關聯,坦言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必須抱持對政治領域的警惕和批判意識,但是近幾年中,我們已經看到中國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的思想傾向,業(yè)已由群體轉向個體,符號化的視覺形象讓位于深度的、轉向內在的一種認知。范姜明道沒有選擇一種“宏偉”的材質和體量風格,而是用一種微觀經驗切入對生命倫理的幽思。當代藝術的價值觀念早已超越主題和形式語言,也超越了視覺媒介的限性,個體經驗正在重構一種新的當代性。年輕的當代藝術家有活力展現自我的幻象和夢境,他們有傾瀉不盡的精力揮灑激動人心的情緒;然而對于已知天命的范姜明道而言,感悟生命義理,將是其未來人生永恒不易的思考論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