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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靜文:從30歲煢煢走過62年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 作者:南棠,大白 2015-06-17

 
中國人民大學(xué)徐悲鴻藝術(shù)研究院院長、徐悲鴻之子徐慶平證實,徐悲鴻夫人廖靜文于16日晚7點03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2歲。廖靜文生于1923年4月,1939年考入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生前曾擔(dān)任徐悲鴻紀念館館長、徐悲鴻畫院名譽院長、中國書畫家聯(lián)誼會主席等職。
 
“靜,以后不許再叫我先生了,應(yīng)該叫我的名字”
 
作為徐悲鴻的第三任妻子,廖靜文陪伴徐悲鴻度過了他從解放前到解放后的最后那段十年的歲月,1982年廖靜文出版了《徐悲鴻一生——我的回憶》一書,本書暢銷海內(nèi)外,已達564000冊。被譯成英、法、日、捷克多種文字。這是一本影響深遠的回憶錄。書中介紹了中國近代徐悲鴻的一生,以及他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

 
1942年底,重慶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籌備處在桂林招考圖書管理員,正值豆蔻年華的廖靜文報名參加了考試。一個星期后,她收到了面試通知。在她欣喜之余,得知主持面試的竟是舉世聞名的畫家徐悲鴻先生,便不免有些緊張和羞怯。廖女士曾在接受記者專訪時這樣描繪初次見面的徐先生:“他當時只有四十多歲年紀,卻已兩鬢如霜。穿一件深藍色的棉袍,臉上的輪廓優(yōu)美,線條十分柔和,彎白。”兩人的問答從巴金、魯迅到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從古典名著到詩詞名句,再到美術(shù)鑒賞,氣氛漸漸變得活躍起來,對藝術(shù)共同的喜愛和相互感染的愛國熱情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廖靜文以優(yōu)秀的表現(xiàn)獲得了徐悲鴻先生的賞識,不僅獲得了圖書管理員的職位,更贏得了與先生一起工作、學(xué)習(xí)的機會。
 
白天廖靜文幫徐悲鴻整理收藏和作品,晚上泛舟漓江之上賞月談心,在那戰(zhàn)亂的年代,廖靜文與徐悲鴻先生雖心系國難,但仍在這塊人間仙境尋覓到了短暫的詩情畫意。桂林的短暫接觸使廖靜文對徐悲鴻先生的事業(yè)和家庭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途經(jīng)貴州發(fā)生的一個小小插曲卻讓她有機會窺探到先生的內(nèi)心。在他們落腳的貴陽師范學(xué)院,廖靜文偶遇一位曾經(jīng)是學(xué)校校花的交際花,波浪形的長發(fā)垂肩,面部線條非常柔媚,她娉娉婷婷地從廖靜文身邊走過去。她那細腰大擺的黑色絲絨大衣,將她那身體的曲線,白皙的皮膚,涂了唇膏的猩紅嘴唇,襯托得分外鮮明。這本是一道擦身而過的“風(fēng)景”,但同學(xué)的一句話卻讓廖靜文心潮澎湃:“聽說有人將她介紹給徐悲鴻先生,她對這位畫家也表示欽慕,但是徐悲鴻先生卻婉言謝絕了。” 

 
這位女士本身就是一件藝術(shù)品,為什么作為藝術(shù)家的徐悲鴻先生卻對她不感興趣?而她卻是許多人傾慕追求的對象啊!外形美不等于內(nèi)心的美,也許徐悲鴻先生要求更高尚的東西。美應(yīng)當是淳樸自然,不加雕飾,美還應(yīng)和精神聯(lián)系在一起……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只有廖靜文一個人沉思不語,她隱約明白了先生心中選擇人生伴侶的標準?;蛟S自己能成為他的知音?廖靜文仿佛受到了鼓舞,開始了少女對愛情的想象。
 
從桂林到重慶,廖靜文和徐悲鴻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徐先生的博學(xué)多才和剛正的人品深深地吸引著年輕的廖靜文,彼此之間的關(guān)照與扶助使愛的情愫在二人心中不斷滋長。但28歲的年齡差距成為了一道世俗的鴻溝,曾經(jīng)失敗的婚姻也帶給徐悲鴻先生難以撫平的傷痛。在各種壓力面前,是讓愛情破繭而出,還是把它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兩個深深相愛的人承受著無盡的彷徨與痛苦。徐悲鴻曾深情地傾訴:“我曾反復(fù)考慮過,我今年四十八歲了,比你年長了二十八歲,我原不應(yīng)該這樣要求你,但感情這種東西卻往往是這樣出人意料。在個人感情方面,我已壓抑多年了,沒有料到,終于在你面前傾倒出來。我看到了一個淳樸的女性形象,因而重新燃起了渴求愛情和家庭的欲望。”
 

 
最終,徐悲鴻先生和廖靜文女士在貴陽正式舉行了訂婚儀式。廖靜文女士永難忘記那天的甜蜜:“徐悲鴻先生親切地對我說:‘靜,以后不許再叫我先生了,應(yīng)該叫我的名字。’‘悲鴻!’我快樂地叫著,‘沒有您的命令,我不敢這樣稱呼您。’他由衷地大笑起來。”廖靜文憧憬中的幸福生活似乎已經(jīng)向她展開。 
 
那段美好的生活確實令人羨慕,先生寫意潑墨,妻子調(diào)墨品析,琴瑟合鳴的田園生活相信是每個藝術(shù)家都夢寐以求的。這期間,廖靜文也從先生身上學(xué)到了很多。“悲鴻深刻地了解馬的馴良、勇猛、忠實、耐勞、無怨的性格,成了馬的知心朋友。從此,他畫的馬更加雄健,他用潑墨寫意或兼工帶寫,塑造了千姿百態(tài)的馬,有的昂然佇立,有的回首長嘶,有的騰空而起,有的四蹄生煙……他借馬寄托自己的悲哀、憂郁、希望和歡樂。因此,他筆下的馬也人格化了。”先生曾告訴他:“只有通過對真實景物的細微觀察和寫生,才能獲得真感,真感是一切藝術(shù)的淵源。”
 

 
在生活面前我兩手空空
 
徐悲鴻先生作為中國美術(shù)界的一代宗師,其藝術(shù)造詣堪稱登峰造極,但他自己卻長期過著艱苦的生活,一直為病痛所折磨。這一點,廖靜文女士最為了解,也是最令她心痛的?;榍埃毂櫹壬谥袊佬g(shù)學(xué)院吃集體食堂,和大家一起吃包飯,吃的常常是發(fā)霉的“平價米”,喝的是田地里的水,點的是煤油燈。他在冬天總是穿一件藍布棉袍,夏天穿白夏布衫,從不穿綢料衣服。他的節(jié)儉,是令人難以想象的。
 
徐悲鴻先生一生沉醉于作畫甚至于廢寢忘食,以致積勞成疾,廖靜文女士在婚后更多的是擔(dān)負起了照顧多病的先生的責(zé)任,她用一個妻子最大的關(guān)懷陪伴徐悲鴻先生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同甘共苦中更能體會他們愛情的真摯。“有一次,我們新婚不久,悲鴻因?qū)W⒂诋嫯?,引起血壓升高和腎炎,住進了醫(yī)院。進院時,我和悲鴻把兩人身上的錢拼湊起來,才交足了住院費用。那時都是自費醫(yī)療,須預(yù)交一個月的住院費、伙食費和醫(yī)藥費。悲鴻手頭向來留不住錢的。有時,賣畫的錢剛到手,他就立刻去買書籍字畫,或幫助窮學(xué)生、窮朋友,何況不久前賣畫的二十萬元又為贖回《八十七神仙卷》(文物)而用去了呢。”
 

 
“我兩手空空,既不愿讓悲鴻知道,以免他焦急,又不愿開口向人求助。悲鴻每天吃著醫(yī)院里醫(yī)生規(guī)定的無鹽低油的飯菜。他胃口不好,常常剩下一些,我便將它們倒在一只碗里,站到病房外面的通道上,用來充饑。有時,一面吃著,淚水便大滴大滴地掉在碗里。然后,我擦干眼淚,強作笑顏回到悲鴻面前,謊稱自己在醫(yī)院門前的飯碗吃了三鮮面或?qū)幉ǜ庵?,他也深信不疑?rdquo; 
 
新中國成立以后,徐悲鴻先生對美術(shù)的創(chuàng)作和教育事業(yè)投入了更多的熱情,無數(shù)成績的背后是他心力的日益憔悴。1953年9月26日,廖靜文的呼喊沒能再一次喚醒徐悲鴻先生。在太平間,她與徐悲鴻先生依依惜別。“我替他換上了剛買的一身新的灰色中山裝和一雙新皮鞋。這是悲鴻來到北京以后,第一次穿新皮鞋。”一個曾經(jīng)慷慨地幫助了許多人,為國家創(chuàng)造過巨大精神財富的藝術(shù)大師,就這樣匆匆離去了。 
 
還有一個細節(jié)是丈夫留給妻子最后的感動:“我從他的舊衣服口袋中,顫栗地摸到了三塊水果糖。這一定是悲鴻在宴會上沒有吃,留下來準備回家時帶給我和兩個孩子的。這是三塊極普通的水果糖,但是那上面有著悲鴻對我和孩子們多么深沉的愛和思念!在離家的短暫時間里,他的心還是這樣深情地記掛著我和孩子們。我緊緊地捏著這三塊水果糖,又悲傷地痛哭起來。如果能夠,我愿意永遠這樣陪伴著他。”時間帶走了生命,卻帶不走真情,這份愛支撐著廖靜文女士獨自穿行于日后的風(fēng)雨崎嶇路。
 
徐悲鴻先生逝世的時候,廖靜文女士只有30歲,還有一雙才幾歲的兒女要撫養(yǎng)、教育,她面對的是以前從未想象過的困難。她形容說,先生就像大樹,自己就像小草,有什么風(fēng)雨,先生都會為她遮擋。當先生不在了,小草就失去了大樹的庇護,什么都得靠自己。廖靜文女士也曾一度沉緬于悲痛之中而不能自拔,畢竟先生的離去就如生命中最珍貴的部分被抽走一般撕心裂肺。但徐悲鴻生前的話又會時常提醒她振作起來:“每一個人的一生都應(yīng)當給后代留下一些高尚有益的東西。”于是她又重新拾起久違的課本,后著手建立以徐悲鴻故居為基礎(chǔ)的徐悲鴻紀念館及后來被破壞以后的重建工作,將徐悲鴻先生的大量作品和收藏陳列于世,并組織到各地進行展覽,讓更多喜愛美術(shù)和尊崇徐悲鴻先生的人感受到徐悲鴻先生對藝術(shù)的無比摯愛和偉大貢獻。于是,我們也看到了一位柔弱的女性因為愛所釋放出的巨大能量。
 
廖靜文女士還曾告訴記者,有很多人對她嫁給比自己大28歲的徐悲鴻先生并為他堅守一生非常不理解,覺得是白白浪費了自己的青春。廖靜文女士對此的回答讓我們明白了愛情的偉大:“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愛。我對他的愛至死不渝,我為我將自己一生都奉獻給了徐悲鴻先生而自豪!”

 
“他都沒了,我還要別的東西干什么?”
 
1953年徐悲鴻突發(fā)腦溢血逝世,徐悲鴻逝世的當天,廖靜文將位于東城區(qū)東受祿街16號的故居捐獻給了國家。1954年,以故居為基礎(chǔ)的“徐悲鴻紀念館”成立,成為新中國第一座美術(shù)家個人紀念館,為此郭沫若親還題寫了“徐悲鴻紀念館”的館名。此外,廖靜文還將徐悲鴻留下的1200余幅作品,及徐悲鴻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和近代著名書畫1000余幅,圖書、圖片、碑拓、美術(shù)資料等萬余件,全部捐贈給國家。“我覺得我最重要的是悲鴻,他都沒了,我還要別的東西干什么?”
 
在把自己的寓所捐出后,廖靜文一度在北京租住度日,“悲鴻死了以后,房子我也捐給國家做了紀念館,從那以后,我很多年都是租房子住,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我自己的房子。我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我兒子買的,他出了一百萬人民幣,我出了十萬,房產(chǎn)證不是我的名字。我沒有任何產(chǎn)業(yè),等我死了沒有什么遺產(chǎn),我現(xiàn)在就靠自己的工資生活。”

 
1966年,北京地鐵開始修建,位于地鐵線上的紀念館被迫拆除,而籌建新館的過程完完整整地跨越了特殊的60、70年代,廖靜文曾在采訪中談到籌建紀念館的曲折:“當時國家要修地鐵,老紀念館被拆掉了。后來1972年,我給毛主席、周總理寫信,要求再建徐悲鴻紀念館,以便把這批國家財產(chǎn)保護好。毛主席批給周總理辦,周總理派人通知我,我非常感動。我拿著這個批件去找建委、房管局,當時還是計劃經(jīng)濟時期,所有的材料都要批了以后國家再調(diào)撥,還要國家批地皮,還涉及到拆遷。
 
當時中國正處于特殊歷史時期,找人辦事很難。那時我六十歲左右,為了拆遷那些房子,我?guī)缀趺刻煲坏缴习鄷r間就站在房管局局長門口,去等局長上班,好求他給我們解決地皮拆遷問題。我這樣吃了飯就去求,整整求了一年時間,才騰給了我們地方。那時候我還跑得動,什么事都是自己跑自己求,這樣跑了十年,才把紀念館蓋了起來。1982年批的,1983年蓋起來開館,就是現(xiàn)在的徐悲鴻紀念館。”

 
1983年正式開放的那座徐悲鴻紀念館僅設(shè)7個陳列室,已于2013年已拆除。晚年的廖靜文說:“現(xiàn)在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得很好,對文化事業(yè)也越來越重視,國家將擴建紀念館。晚年得知這個消息我真的是喜出望外,我已經(jīng)90歲了,跑不動了,相信北京市文物局會把這個工作做好。”
 
徐悲鴻早年長逝,廖靜文的大半生都在為徐悲鴻活著。大大小小只要跟徐悲鴻有關(guān)的事情,都是廖靜文的心頭大事,包括鑒別徐悲鴻作品的真?zhèn)?,廖靜文擔(dān)起了很大的責(zé)任:“悲鴻從來不用現(xiàn)成的盒裝墨汁和宿墨,每次畫畫前,都是用上好的墨塊,我?guī)退心コ鰜淼?。盒裝的墨汁與現(xiàn)磨出來的相比,兩者成色、質(zhì)量相差甚遠,所以如果看到用墨汁畫出來的畫,那就不是他的作品。那個時代很艱苦,悲鴻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是非常講究用紙的。有時候條件實在不好,他便選擇在皮紙或高麗紙上作畫,這是其他畫家很少用的。悲鴻的題款和印章也是很講究的,一般他不喜歡在畫上題太多的字。而且題款都在畫的最邊上,豐富畫面,但不會破壞畫面。由于現(xiàn)在假冒印章的技術(shù)太高了,所以從印章上已經(jīng)不容易辨別出來。”
 
二十歲嫁給徐悲鴻,三十歲孤身一人,煢煢而行,六十二載,斯人已逝,唯有廖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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