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歐:您的繪畫讓人感覺到中國傳統(tǒng)藝術理念的表達與體現(xiàn)。您是如何理解東西方文化差異在繪畫中的體現(xiàn)?
任傳文: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看了許多歐洲現(xiàn)代的、古典的美術館、展覽館。能夠看清自己,就容易認識自己,從而也使我更加踏實地走東方式的、民族的這樣一條路。我是從學習西方繪畫開始的,這些年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歡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并延伸至繪畫。
鞠歐:您是如何進入到東西文化融合的主題中的?
任傳文:我覺得一個中國文人,骨子里一定崇尚本民族的傳統(tǒng)精髓,這一點毋庸質疑,但是用什么方式方法來表達,就因人而異了。有人用水墨,有人用油彩,作為油畫家,我感覺油彩、畫布更有手感,所以我就選擇這種表達方式去“說”。
鞠歐:您的繪畫中有一種詩性的敘事中的“情節(jié)”表達,這在您的繪畫中起到怎樣的作用?
任傳文:我對周圍的生活、自然的觀察,感受到的氣脈、精神,需要用某種方式方法“說”出來的時候,我是需要一些“情節(jié)”,離開“情節(jié)”,我繪畫中的那些寶貴的依托就沒了,如果畫面只剩一些干癟的顏色和無意識的節(jié)奏,我想我自己是不會認可的。詩性和詩意有很大意義上的不同,前者更符合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而后者則更符合某種文學創(chuàng)作。
鞠歐:您是怎樣將中國傳統(tǒng)繪畫理論與當下的人文情感相結合表現(xiàn)在您的繪畫中的?
任傳文:我對國畫中的筆法、皴法非常在意。在去黃山、武夷山的時候,那些山林和樹木,讓我看到古人的筆法是從自然而來,而后人的筆法是從古人的筆法而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軟骨病”,從生活到藝術和從藝術到藝術那完全是兩碼事。我在從自然觀察中,找到的某些方式方法,心里是很踏實、似乎是有山可靠,大自然做我的老師,是自然在直接告訴我怎么畫,自然的這個力量對任何人任何事,那絕對是太強大了。
鞠歐:師法自然,您是如何理解從自然中生發(fā)出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
任傳文:在沒有紙張的時候,畫是畫或刻在石頭上的,東西方都是如此。西方后來找到了畫布,注意繪畫的形、色、彩、光影,越畫越逼真。中國有獨特的工具和材料,筆墨、紙張和毛筆,它們的原料本身就是自然中生長的,用這些工具所表現(xiàn)的內容,很契合老子的“大象無形”“大音稀聲”的思想。其實,大色就是黑白,最有表現(xiàn)力的顏色就是黑白。在西方,黑白則是不算在色彩范疇里的。東西方文化差異如此之大,相比較而言,東方人則更接近神性,就是接近自然的某種規(guī)律。我們工具的自然屬性造就了繪畫的自然屬性,古人畫“梅蘭竹菊”,毛筆畫出來的既是毛筆的一筆,又是自然中的形態(tài),是自然之自然。
鞠歐:您作品中的人物總是小小的,就像一個個符號。不過雖然小,卻不失靈性。您畫面中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怎樣的?
任傳文:我不是特意去把人物畫小的,是因為我總喜歡遠遠地去看自然,人在自然中是小的。這個創(chuàng)作理念和西方比起來完全不同,他們是人文主義,和我們完全不一樣,比如羅馬和希臘雕刻會把人放的很大。而中國則是以心為本的,心里裝的是大自然??垂湃说纳剿嫞艘捕际切⌒〉摹N矣X得在這一點上我是隨著中國的氣脈下來的,畫中的人是自然中的一部分,因為人是自然中的精靈,有了這個靈才能有情,才會感人,才傳神。是以物載其神韻,以形載其精神。
鞠歐:這就像畫中的一扇窗,讓靈魂走得進去,讓精神進入到生命情感圖景中暢游。
任傳文:是的,比如陶器、瓷器,懂得它的人就會全身心地投入把玩,體會在器物中承載的某種能量,否則,它也不會有那么大的魅力。靈魂的存在方式與藝術結合的是最緊的。藝術所講的就是似與不似之間,那就是神的境界,一種精神的存在方式。
鞠歐:看您的作品,總能夠讓人體會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懷在其中,說您的畫是意向、心像,使人感受到某種情緒,但這種感覺無法用語言準確地描述,我想,這正是繪畫的價值所在,您認為呢?
任傳文: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歸宿,是朦朧的、向往的、期待的,不是物質能夠能滿足的精神場所。藝術作品讓人們喜愛,就是它說出了人們心中的這種期待,它無法說清,卻又實實在在存在的這么一種情境,在藝術作品的欣賞和體會過程中,似乎會使人的生命與靈魂得到自然的溫情與撫慰。
鞠歐:靈感即是精神感動,是藝術產生和欣賞的動力。您在日常生活和自然中獲得創(chuàng)作的靈感,這其中也包含了您對人生、生命的認識。
任傳文:我始終是在自然中感受創(chuàng)作氣息的。我一直在畫那樣一個系列的作品,有自然的,也有記憶里的一些東西,是對“浮生”這種情緒的表達。我感覺人就是飄浮于自然中的精靈,雖然人是有主張、有自我支配能力的,但生命居于世界卻是呈飄浮游蕩狀態(tài)。在逐漸了解了這個世界所能給我們的快樂和苦惱之后,我們的心里常常是被這種憂傷和歡樂及幸福和苦楚的無常轉換所矛盾。人的命運是不能自主的,人生的未來是不能確定的,因此,我可能自覺不自覺地總是在作品中流露出這種人對于自然的喜愛與無奈的關懷。
鞠歐:您認為中國畫家在主題表現(xiàn)上應該更關注哪些方面?
任傳文: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最初的表現(xiàn)內容就比西方的繪畫要高出許多,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不是描摹物體形象,它一開始就是表現(xiàn),神性的。西方卻走了那么長時間的描摹事物的路。我們中國講物載精神,自古我們就關注生活和自然的這個形態(tài),心中尋求寧靜與安詳。古人作畫、作詩、寫書法,既畫文人的畫,又作畫畫的文人。我在故宮還看到一幅小畫,尺幅之間,畫的是兩個侍女站在橋頭,手拿扇子。這讓我看到的幾乎不是畫,是一個境界,神的境界。作品不在大小,不在什么材料做成的,只要能把人的精神引領到畫的境界中去,就蘊含著能量。我認為中國人作畫,表現(xiàn)精神情感的延伸比任何一個國家的畫家做得都好。這幅侍女圖,是畫家在畫的時候就感受到了這種量和勢,那么,當被其表現(xiàn)出來之后,被人再看它的時候,自然也能感受這種神奇的力量。比如梵高和馬蒂斯都從東方文化藝術里獲取了他們所需要的養(yǎng)分。
鞠歐:西方在經過這么長時間“科學”的方向,終于走到了主動的認識、理解東方精神思想的路口,反過來,東方也一樣,希望這樣一個匯流能夠使東方的藝術行成更加強大的精神力量。
【編輯:陳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