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專業(yè)當代藝術(shù)資訊平臺
搜索

詩、禪與詩藍的畫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專稿 作者:彭鋒 2011-09-01

藝術(shù)家詩藍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這不僅因為中國歷代詩人創(chuàng)造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歌作品,而且因為中文在根本上是詩意的。用結(jié)構(gòu)主義符號學(structural semiotics)的術(shù)語來說,符號可以區(qū)分“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兩個部分。簡要地說,能指是符號能夠被我們的感官所識別的外觀,所指是符號所代表的為思維所識別的意義。在通常情況下,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是任意的,除了代表所指之外,能指自身沒有意義。但是,在藝術(shù)中情況有所不同。詩歌的意義,不僅在詩句所表達的思想,而且在詩句的音韻和節(jié)奏;繪畫的意義,不僅在畫作所表達的思想,而且在畫作的顏色和形狀。一首詩,在不影響它所表達的意思的情況下哪怕改動一個字(比如換一個同義詞),它的詩意就會受到影響;一幅畫,在不影響它所表達的意思的情況下哪怕改動一點顏色(比如換成它的補色),它的畫意就會受到影響。因此,在藝術(shù)中,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不是任意的,它們之間有一種自然的意義關聯(lián),符號的能指本身也有意義。我們說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原因在于中文是詩意的或者藝術(shù)性的,因為中文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不是任意的,它們之間有自然的意義關聯(lián),我們可以通過直覺和想象跨域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鴻溝。有了這種自然的意義關聯(lián),中文在如下三個方面與藝術(shù)的關系更為密切:(1)中文的所指不是固定的,而是自然生成的,開放的,充滿詩意的。詩無達詁,詩的意義是向闡釋者無限開放的。具有漫長歷史的中文,它在不同時期的不同用法構(gòu)成了繁復的隱喻關系。借用古德曼(Nelson Goodman)的術(shù)語來說,中文的每個詞語都是充滿“語義密度(semantic density)”的,因而是詩意的。(2)中文中的能指并不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記號,漢字的外觀本身就具有意義,借用貝爾(Clive Bell)的話來說,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因此漢字書法可以是藝術(shù)。(3)能指與所指之間自然的意義關聯(lián),培養(yǎng)了使用中文的人發(fā)達的想象力和直覺力,這種能力是詩必不可少的,借用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的話來說,使用中文的人,是“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poetically dwells on this earth)”。盡管關于詩的界定各種各樣,但是,在我看來,詩的一個重要特征就在于憑借直覺在自然與文化之間架起橋梁。詩存在于能指與所指之間、文化與自然之間、心靈與世界之間、精神與物質(zhì)之間、有限與無限之間。崇尚天人合一的中國哲學和文化,為詩提供了它所需要的廣闊的中間地帶。流連于中間地帶的中國文化,更接近于詩,而不是宗教和科學。

 

起源于印度的佛教,在傳入中國之后被中國化為禪宗。禪宗與其說是宗教,不如說是哲學或者詩。禪成了中國文人士大夫追求的精神境界,成了中國人的一種生活藝術(shù)。什么是禪?從禪的角度來說,這是一個不應該提出的問題,當然也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禪追求的是如此這般的存在,是剎那間顯身的真實存在,任何關于這種存在的追問和回答,都是對它的再現(xiàn),對它的遮蔽。禪讓我們撥開各種遮障,直接進入存在,進入現(xiàn)在這里,而不是攀緣于過去、未來和那里。當我們進入現(xiàn)在,現(xiàn)在就由一個幾乎無法識別的瞬間敞開為無限的世界。這是一個停留在現(xiàn)在的世界,一個沒有運動而無限寧靜的世界。禪師們所說的剎那永恒,也許指的就是這個在現(xiàn)在中敞開的寧靜世界,一個空的世界。我們可以將這種寧靜世界或者空的世界稱之為禪境。中國哲學的最高境界,就是獲得這種禪境,就是在現(xiàn)在中實現(xiàn)至善,享受洪福,得到極樂。

 

以中國文化為代表的這種詩意和禪境的東方,并不是薩義德(Edward Said)意義上的由西方殖民者作為他者構(gòu)造出來的東方。中國人對詩意和禪境很早就有清醒的認識,它們一直是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所追求的目標。當然,這并不排除用他者的眼光來看,中國文化中的這種特征有可能變得更加明顯。在差不多一個世紀之前,美學家宗白華曾經(jīng)有這樣的感嘆:“我以為中國將來的文化決不是把歐美文化搬了來就成功。中國舊文化中實有偉大優(yōu)美的,萬不可消滅。譬如中國的畫,在世界中獨辟蹊徑,比較西洋畫,其價值不易論定,到歐后才覺得。所以有許多中國人,到歐美后,反而‘頑固’了,我或者也是卷在此東西對流的潮流中,受了反流的影響了。但是我實在極尊崇西洋的學術(shù)藝術(shù),不過不復敢藐視中國的文化罷了。”一個世紀之后的詩藍對此仍然深有同感。

 

詩藍早年在國內(nèi)學習音樂,后赴法國學習哲學,在著名的索邦大學獲得哲學碩士學位,隨后又赴英國中央圣馬丁美術(shù)與設計學院學習繪畫,長期生活在巴黎和北京兩地。詩藍作品給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詩意和禪境,一種典型的東方意境。詩藍作品中的東方意境,比大多數(shù)生活在中國的中國藝術(shù)家的作品都要清晰得多。詩藍為什么能夠?qū)崿F(xiàn)中國藝術(shù)家心向往之的目標?我想除了她長期在國外求學和生活的經(jīng)歷有助于她看清和珍惜中國藝術(shù)的優(yōu)點之外,另一個原因是她所學到的西方思維方式和技術(shù)手段,有助于她將認識到的東西直接中肯、清晰明了地表達出來。對于哲學與藝術(shù)的涉獵,對于東方與西方的體驗,練就了詩藍能出能入的本領。正是憑借這種出入自由的本領,詩藍將中國藝術(shù)的精髓用一種更加直接的形式傳達出來了。由于有了更加直接的傳達手段,詩藍繪畫中的東方意境就變得不那么費解,即使是沒有多少中國文化背景的人也能讀懂。

 

出于對詩意的追求,詩藍沒有走向徹底的抽象,也沒有走向嚴格的寫實。詩藍喜歡游走在具象與抽象的邊界上,讓它們保持為一種搖擺狀態(tài),既不進入抽象,也不落入具象。正是在這種抽象與具象的張力中,詩藍所追求的意境得以生成。無論具象還是抽象的因素,在詩藍的作品中都服務于詩意的表達,禪境的營構(gòu)。詩藍對詩意的堅守,對抽象與具象的邊界的拿捏,都得益于中國文化的浸染。

 

詩藍對詩意的理解,也有她的獨到之處。由于詩意具有明顯的時間特征,因此多數(shù)中國藝術(shù)家喜歡用水墨書寫的形式來表現(xiàn)它,從而創(chuàng)造出具有明顯的表現(xiàn)主義色彩的抒情詩意。由于酷愛音樂,詩藍對這種抒情詩意并不陌生。也正因為如此,她并沒有讓繪畫去與音樂競爭。因為在表達具有時間性的抒情詩意方面,音樂比繪畫更有優(yōu)勢。研究過哲學的詩藍,自然熟悉這種區(qū)別。詩藍用她的繪畫表達的是具有空間性的哲理詩意。我們可以將這種具有哲理性的詩意稱之為詩境。在詩藍的作品中,我們仿佛能夠感受到王維那充滿禪意的詩境。與大多數(shù)詩人追求時間性的抒情詩意不同,王維追求的是空間性的哲理詩意。換句話說,王維的詩中是有畫的。對此蘇軾早就有所領悟,他贊美王維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這是王維的詩,也是詩藍的畫。

 

我們今天仍然喜歡讀王維的詩,喜歡看詩藍的畫,說明具有東方色彩的詩意和禪境并沒有離我們遠去。隨著現(xiàn)代化造成的高速生活節(jié)奏,隨著物質(zhì)對精神全面圍剿,這種詩意和禪境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了。

 

2010年9月22日于北京大學蔚秀園

 


【編輯:陳耀杰】

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