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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女:路易絲·布爾喬亞

來源:藝術(shù)世界 作者:- 2010-04-20

<<<路易絲·布爾喬亞個人主頁

 

  二十一世紀的當代藝術(shù)被經(jīng)濟能力所操縱,以道瓊斯指數(shù)為紅綠燈而水漲船高;歐洲的“藝術(shù)老大”地位也在幾百年后朝不保夕,被美國一舉超越;繼而在本世紀之初,全世界的媒體突然就齊心協(xié)力地炒紅了一位老太太 ——“我的名字叫路易斯·約瑟芬·布爾喬亞(Louise Josephine Bourgeois)。我出生于1911年12月25日,巴黎……”算起來,今年就將度過97歲生日的她,終在遲暮之際穩(wěn)坐當代藝術(shù)的重要席位。然而坦白說,我對于她的好奇心卻始于:年紀這么大的老太太還能做藝術(shù)啊,且做出來的藝術(shù)還絲毫不落時于我們這些被各種“藝術(shù)”輪番轟炸過的年輕人。一下子,崇敬心理便在看到作品之前就徒增了三分,而當親眼看到那只仿佛來自科幻電影、被她喚做“媽媽”的巨型蜘蛛時,驚嘆與贊美便直接將自身給擊垮了!

 

  2008年3月,巴黎蓬皮杜博物館推出路易絲·布爾喬亞個展。雖然明知道路易絲絕不會意外現(xiàn)身,我還是不愿錯過那頗具象征意義的開幕首日。此次的展覽是繼30年前在巴黎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的個展之后,路易絲回歸法國的大型個展。近幾年來,路易絲·布爾喬亞在美國深居簡出,只聞其作品不見其人,就連展覽發(fā)言人在開幕式上的致辭中也這么說道:“我都不確定路易絲·布爾喬亞意識里清不清楚,她現(xiàn)在在巴黎有個這么大的個展??晌蚁嘈?6歲的她依然保持著創(chuàng)造熱情,而這次的展覽大都選了她1995年之后的近期作品……”

 

  1995年之后的路易絲·布爾喬亞開始更多地專注于“手工勞動”?;蛟S是出于一位高齡老太太的本能,她更沉浸于享受用已然老去的雙手去觸摸或粗糙或柔軟的材質(zhì)的過程,一切記憶最猶新的部分都回溯到從前——作為一個喪失父親與丈夫的女人,作為一個生下孩子的悲傷妻子,作為一個從巴黎出走至美國的法蘭西女孩。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知道再去仔細研究她的每一件作品、每一個細節(jié),無疑將會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或許對我來說,她的每一件作品其實都只是一件作品,也都只存在一個主題,而她本身,作為一個全名叫Louise Josephine Bourgeois的女人——更準確的說,一個人——就是最偉大最優(yōu)秀的藝術(shù)品;你聽到她在冷漠的影像中喃喃自語:“我的名字叫Louise Josephine Bourgeois。我出生于1911年12月25日,巴黎。我所有的作品,我所有的主題,都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陰影。”

 

  大屋子的秘密回憶

 

  路易絲·布爾喬亞出生于巴黎一個富有的地毯商人家庭:“我媽媽愛上了我爸爸,爸爸是一個花心的壞男人。他們開始戀愛,但沒有結(jié)婚,他們同居,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女孩,不幸的是,她死了。于是他們又生了下一個孩子,老天爺,仍然是個女孩!于是他們接著生,還是個女孩,并給她取名叫作Louise……那就是我。你們能明白當我降臨的時候,洇染在家里每一個角落的那種深度絕望的氣氛嗎?我真誠地為我不是一個男孩而向我的母親道歉 …… 后來,我的弟弟終于出生了,當然。”

 

  在弟弟出生之后,他們舉家從巴黎圣日耳曼大道搬至Choisy-le-Roy鄉(xiāng)下大別墅。就在那個大房子里,在孩子們悲傷的眼神中、在患重病的母親的允許下,又住進了父親的情人Sadie小姐。她教Louise英文,但她也失去了這個女孩的信任——“我做作品的動機,來自與Sadie面對面時的那種負面復仇情緒。事實上,我是賭氣著去完成工作的。”于是,這間童年的大屋子在1992年的時候被Louise做成了模型,進而依據(jù)在腦海中殘留了半個多世紀的回憶與想像,大型裝置系列 —— cell(密室)脫胎完成。很多扇門被Louise拼成了墻,把一個個單元空間單獨地割裂開來,并放置在一起。這五個獨立的空間分別述說著五個黑暗的記憶片斷:屬于父母的密室里擺著一張紅色的床,暗示著謀殺,而那面床前的橢圓大鏡子則揭露了偷窺;金屬蜘蛛環(huán)抱著巨大的鐵籠,那是母親在竭盡全力地保護幼小的她;透過半掩的玻璃門,泛黃的白裙子被掛在動物白骨做成的衣架上,既沒有朝氣也不腐爛;在另一個密室的外圍有一行小字——“藝術(shù)是心靈健康的保證”,里面則掛有巨大的黑色男士襯衫;瓶瓶罐罐被懸在一張單人小鐵床的上方,在那些透明的容器里,她的眼淚、痛楚、歡樂和恐懼被不停蒸發(fā)。

 

  五年之后,路易絲把自己對這間鄉(xiāng)下“大牢房”的恐懼表達到了巔峰 —— 大型裝置“危險的過道”。此時的她,眼光如同一個男人那般理智,對細節(jié)拿捏準確:把無數(shù)破舊的木椅子掛到天花板上,往玻璃氣球里填塞動物碎骨,把家具擺放得如刑具一般。她不再抒情,她冷眼旁觀著自己荒謬的童年樂園。

 

  run away女孩

 

  母親病故的那一年,路易絲自殺未遂,也開始接觸藝術(shù)。她在巴黎美院和一些小工作室里學習畫畫。有一天,老師看到她的畫,隨即拿起一根木頭掛在樓梯上,木頭就自己轉(zhuǎn)動了起來。老師對Louise說:“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選擇畫畫,你應(yīng)該去做雕塑。你看,這根木頭被這么掛起來,即是雕塑。”受此啟發(fā),她去了意大利,在木頭和大理石上歡快地找到了自己的藝術(shù)表達語言;再后來,她遇到了美國藝術(shù)評論家羅伯特·葛瓦特(Robert Goldwater)。于是她決定把自己嫁給他——那預示著生活從此將從大西洋的彼岸開始——她終于得以逃離那間巴黎鄉(xiāng)下的大屋子。

 

  可剛到美國的那些年頭,等待她的只有沉默。她擁有一個享有名望的丈夫,卻背負著逃離法國的負罪感。為此,她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法國孤兒——“我一定要從法國帶走些什么東西放在我的身邊,而一個法國孩子的眼睛給了我這份缺失的安全感。”

 

  這之后,她開始在棲身的寓所頂層進行創(chuàng)作,并與一些居住在美國的法國藝術(shù)家保持著親密接觸。藉著對法國的溫柔思念,她開了自己的第一個雕塑展,而那些最初的木頭雕塑呆板而單調(diào),細而長,不難看出賈科梅蒂或者布朗庫西的風格。她給它們?nèi)∶麨?ldquo;人”。一直到1960年代,她的雕塑才展現(xiàn)出形態(tài)的層出不窮與獨特性,以其“柔軟的風景”為代表:大理石的圓球彎曲而油滑,令我仿佛看到了一些正在沉睡的生命潛伏著的膨脹與蘇醒,力量無聲地迸發(fā)。路易絲給這些石頭編了一些小故事——一個如無頭袋鼠般的石頭,被叫做“對大自然的學習”,散發(fā)著母性的氣息;另外一個石頭則被稱為“家里的女人”;而我特別情有獨衷的則是一個其上滿布圓球的不規(guī)則石頭,Louise說其靈感來自于幼年時在那間鄉(xiāng)下大屋子里玩的捉迷藏游戲——啊哈,又是那間大屋子。

  身在異國的日子仿佛一切太平,她誕下了兩個兒子。他們跟她的姓,讓·路易絲·布爾喬亞(Jean Louis Bourgeois)和阿蘭·布爾喬亞(Alain Bourgeois)是她割舍不下的法國情懷,悲傷鄉(xiāng)愁的血脈延續(xù)。

 

  70歲才到來的黃金時代

 

  在父親病故、丈夫猝死之后,所有關(guān)于那間鄉(xiāng)下大屋子的恐懼終于再一次地襲擊了時已年屆70歲的路易斯·布爾喬亞;而與之相輔相承的,貯藏于她體內(nèi)的真實創(chuàng)作力量也在這個時期大肆爆發(fā)了。一邊,她想要永遠地跟法蘭西說再見,改換國籍,以美國人的身份參加了二屆威尼斯雙年展;另一邊,她的作品開始變得肆無忌憚,那個紅色的家庭餐桌曾被藝術(shù)評論家認為是最為暴力而恐懼的作品。路易絲重新用回早期素描里的紅色,她翻開抽屜里少女時代的日記本,上面是用紅墨水筆跡反復記錄的誑言和咒語:紅色是血的顏色。紅色是痛的顏色。紅色是暴力的顏色。紅色是危險的顏色。紅色是害羞的顏色。紅色是嫉妒的顏色。紅色是批評的顏色。紅色是重審的顏色 ……

 

  她的作品開始更關(guān)注人物命運和人性主題,從外在來看,那些金屬尖銳的雕塑變得悲傷而暴力——路易斯·布爾喬抱著巨大的陽具fillette,猙獰地微笑,這張照片簡直成了藝術(shù)家的代表肖像。那些溫柔版本的fillette也性別模糊,被細繩冰冷地懸掛角落。一只兔子被刨膛破肚。一只眼睛脫離身體。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老太太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與恐怖,塵封的回憶突然蘇醒,多舛的命運和無常的人性開始顯山露水。

 

  她仍然在那創(chuàng)作

 

  個展的最后一部分是一些布料縫制的娃娃,它們同樣通體透紅,既暗示著死亡也意味著生命。路易絲把小一點的布偶縫在大一點的布偶身上,那隱喻著孩子與母親的關(guān)系,介于連接與分離之間的微妙狀態(tài):不要拋棄我,別讓我離開你的子宮。路易絲也把自己的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做成了布娃娃,他們相互擁抱在一起,沒有性別,一個身體兩個頭,互相親吻,生命短暫的溫暖被停擺了。

 

  走出展廳,我在那一長廊的黑白照片前做最后的駐足停留。從路易斯·布爾喬亞剛出生,到在地毯行做買賣的父母,到那間神秘的鄉(xiāng)下大屋子,到runaway至美國,結(jié)婚,生子,父親的情人,她的丈夫,她的三個孩子…… 每個時刻、每個她生命中經(jīng)歷過的重要人物,都用一張張黑白照片來記載。這對她這一生的回顧,一直追溯了一個世紀,直到2008年最近的那張照片上,Louise已經(jīng)老得不行了,可她身穿最時髦的白色T恤衫,上面印著當代藝術(shù)界所有名人的抬頭。

 

  如果與歲月的漸長相呼應(yīng)的,是藝術(shù)表達方式的返樸歸真,技巧與目的大隱隱于無形;那么路易斯·布爾喬亞以她自身及其作品對此進行了最勇敢的實踐。她老了,記憶開始衰退;她不知道周圍發(fā)生過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周圍在發(fā)生著些什么;如果有人好心地告訴她、提醒她,她興高采烈地呼應(yīng)著然后馬上遺忘。她很快就97歲了,不再需要空間來記憶有關(guān)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無聊細節(jié),她的空間已經(jīng)被童年的回憶牢牢占據(jù)了,甚或那根本已不是回憶,而只是她的想像。

 

  從來沒有一個藝術(shù)家,把自己的一生如此直白勇敢地展示給世人,她帶給我們?nèi)诵栽诿\改變中的深刻思考,她被稱作一代偶像!你可以說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一向如此,獨來獨往,她說她是女性主義者可從來不見她參與任何女性主義的時髦活動。她的年代經(jīng)歷了印象派的騰飛、極簡主義的流行,可她卻不屬于任何一個流派,她一直走在藝術(shù)之巔,卻絕對獨立于流行之外。

 

  或許明天一早,路易絲就會拿出她全新的創(chuàng)作,也或許,她的創(chuàng)作將只會在神識意識里繼續(xù)前進。

 

【編輯: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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