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9日,我的個人作品展在昆明創(chuàng)庫諾地卡畫廊開展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展覽。展覽展出的作品是我從2006年開始做的兩個系列,一個是《冰凍系列》一個是《迷彩布造》。冰凍系列中一個是《冰凍紅色》一個是《冰凍青春》?!侗鶅黾t色》是把六、七十年代有關紅色記憶的物品,經(jīng)冰凍后拍成的圖片?!侗鶅銮啻骸穭t是用我和我的姐妹我的戰(zhàn)友、朋友青春時的軍人照片,經(jīng)冰凍后拍成的圖片?!睹圆什荚臁肥怯妹圆什纪ㄟ^手工縫紉制作的一些生活用品。冰凍系列圖片用紅色和綠色的鏡框裝上掛在展廳里,烘托出了一種氣氛,一個過去的回憶,一段紅色與青春的記憶。
放大后的冰凍系列,冰的質(zhì)感和肌理更加的突出,冰塊和物象的強烈反差突出了紅色和青春的主題,造成了很大的視覺沖擊。對視這些冰凍里的物象,我的心靈是震撼,是感動。我相信每個人面對它們都會有不同的感受,我已經(jīng)是無數(shù)次地回到那些冰里,回到那曾經(jīng)有過的紅色和青春,回到我當兵的日子……
作品圖片《冰凍青春》NO16
這是我當兵的第一張照片,那時我剛滿14歲。
我所在的部隊是一所剛整編的野戰(zhàn)醫(yī)院。醫(yī)院設在云南滇東北的一個縣城里。居住的條件很差,是一個破舊的營房,聽軍分區(qū)的老人講,那以前是國民黨的一個軍營,所以叫北兵營。由于醫(yī)院剛駐扎在此,還沒有開展工作,我們這批女兵有七個,五個被分在了炊事班。我們每天的生活, 早晨六點半起床, 出操、吃早飯,八點“天天讀”;九點到伙房淘米洗菜喂豬;12點開飯、吃飯,洗炊具;中午休息,2點半起床學習到4點,又去伙房做事;下午6點開飯、吃飯、洗炊具,下班散步,打籃球,晚上班會學習;10點熄燈睡覺。這種簡單重復的生活,在那時我們不覺得單調(diào)沉悶,因為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種情結(jié),要在革命的大熔爐里接受鍛煉和考驗。剛當兵的那幾個月,我們每個人都是一腔熱血,擁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向雷鋒同志學習,做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我們不僅工作學習努力,休息也成了我們做好事的時間,我們搶著去打掃廁所,豬圈,每天生活的很愉快,沒有煩惱。在炊事班,我和我們一批兵的小華最好,經(jīng)常被安排在一個班上。她比我大兩歲,也是一個干部子女,在家都沒有做過飯。但在炊事班里我們要承受和男兵一樣的工作,蒸饅頭的蒸籠很大,每次放到灶上都要一個人先爬到灶上,再把蒸籠接上去,水桶也很大,我們學會挑豬食整整用了一個月,肩膀都磨破了。我們這些自愿參軍的小女孩,還在花季的年代就開始承受了和大人一樣的責任,因為我們知道我們不是孩子是軍人了。不過我們也有許多好玩的事情,有一次,我和小華在星期天請愿獨立上班,我們很興奮都想把全身會做的本領用上去。那會兒豬肉供應緊張,每到周末才能吃一次肉。我們那天做青蒜炒肉,小華說,在家看大人炒肉要放小粉,我說我們家不這樣,她說放了小粉的肉很嫩,由于刀工不好我們把肉切的很厚,然后把伙房里該有的佐料全都放了進去,滿以為可以做一到可口的菜,結(jié)果小華不知道放多少小粉合適,原本只放兩小勺小粉就夠的,我們放了一大湯勺,等肉出鍋時,青蒜和肉都變成了透明的玻璃球,那個周末全所人吃了一回玻璃肉。我們也在晚上的班會上受到了批評,錯誤就是沒有虛心請教。若干年后,見到我原來的老所長,他提起這事還笑個不停,因為那天嘴饞吃肉多的人牙齒上沾滿了小粉。
新兵的日子就像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我們生活在興奮和愉快中。部隊管理很嚴,我們每到星期天才有兩個小時的假出營區(qū)。女兵們都喜歡上街,一到星期天都要到街上轉(zhuǎn)悠,那會兒不像現(xiàn)在市場繁榮,除了國營商店就沒有什么地方可逛。不過那個縣城里不知為什么居然還有保留著一個小的自由市場。市場是在縣城主街背后的小巷里,一到星期天都擠滿了人。地攤上賣的全是小的生活用品,別針、鏡子、鞋墊、針線、毛線、水果等,還有一些老的家私。我們一群女兵最喜歡到這里買東西。每次來,背后都會跟著一群孩子,我們走到哪他們就跟到哪,奇怪的是他們不叫我們解放軍阿姨,有的叫我們叔叔,,有的說不對,應該叫解放軍姑娘,他們會跟我們走很長的路.這種狀態(tài)就像現(xiàn)在追星的學生,給我們這群女兵莫大的興奮和滿足。后來才知道這個縣城里從來都沒有來過這么多的女兵。我那時也非常愛上街,星期天總是要出去,那會兒是冬天,有一次雪后上街,我怕冷穿的很多,路上很滑,我和小華剛從分區(qū)出來,走過對面的村子,就碰上一群白鵝嘎嘎地迎著我們過來,小時回過外婆的家,我知道鵝會咬人,我趕快拉著小華站在一邊,哪不知領頭的那只鵝沖著我就跑過來,嚇得我轉(zhuǎn)身就跑,路上結(jié)了冰,我腳一滑就摔倒在地上。衣服穿多了爬也爬不起來,村里的小孩全跑過來起哄,快來看解放軍姑娘摔跤了,我狼狽的爬起來拉著小華又跑進分區(qū),站崗的那個兵不壞好意的看著我們笑,很顯然剛才的一幕被他看見了。
我們炊事班有一個人每天都可以上街,他就是事務員。事務員是69年的貴州兵,人長的很憨厚,一看就知道是山里出來的人.他話不多,經(jīng)常都是笑咪咪的,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我想上街時,就請他帶我和他一起去買菜.我總是屁顛顛的跟在他后面,每次后面也跟著一群孩子感覺很好玩。剛當兵,一切都非常的新鮮,無憂無慮天真無邪。每天都感覺天是藍的,太陽是紅的,軍營綠綠的,人是幸福的。終于有一天,我有了心事.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們炊事班李司務長把我叫去談話.很嚴肅的問我,有人說你和事務員談戀愛,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把我搞蒙了,因為每個入伍的兵都知道在部隊戰(zhàn)士是不許談戀愛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得當時怎么回答他的,只記得從辦公室出來后我也沒去上班,回到宿舍蒙上被子在床上哭了一下午。同屋的老兵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還請來值班醫(yī)生問我是不是不舒服?又請教導員來勸我, 但我始終沒有說出來,因為我認為那是一件非常難堪的事情, 就是委屈也不想從我嘴里說出來。這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 我心里也從那時起開始有了陰影, 我變得沉默了,再也沒有和事務員出去買菜,和男兵的接觸也變得小心了。有段時間, 司務長經(jīng)常找小華去談話, 每次她回來就對我說這種談話無聊透頂, 其余什么也不說。后來,同屋的老兵告訴小華,不要理睬司務長,他找你談話你就說不舒服,他是借著職務為自己找對象。我終于明白了司務長原來把自己的思維方法,強加在別人的頭上, 不管是誰只要是異性接觸, 他都認為是在談戀愛。也是從這時起,我知道了男女授受不親清, 知道了部隊除了藍藍的天空還有陰霾的細雨。我雖然生活在部隊簡單的環(huán)境里, 但也是一個社會,一個充滿著復雜關系與矛盾的地方。一個老兵曾經(jīng)告訴我說, 新兵一旦有了心事,那么新兵的日子就算結(jié)束了。至今想起這句話,我依然覺得十分有道理,因為從那時起,我會哭了。
作品<冰凍青春>NO26
照片上的我穿著出國服, 手握著一把沖鋒搶,這是當兵十個月后,我們野戰(zhàn)醫(yī)院執(zhí)行國際主義任務,赴老撾前拍攝的。
出國執(zhí)行任務,是在美國對越南的戰(zhàn)爭時期,老撾也經(jīng)常受到美軍的騷擾。為了安全我們醫(yī)療所都配備了槍支,男兵一人一支,女兵兩人一支,持槍的任務就是站崗。現(xiàn)在部隊站崗已經(jīng)沒有女兵的份了,可我們那時駐扎在環(huán)境艱苦、危險的地方,醫(yī)院女兵多站崗就不只是男兵的事,只不過女兵站崗是兩個人,男兵是一個人。我們醫(yī)療所剛到老撾時,駐扎在一個廢棄采石場的山坡上,那里四周是樹林,路邊有一條從山上往下流的小溪,我們的帳篷就搭在路的中央。做飯是在小溪的路邊挖個坑,把行軍鍋放在上面,廁所也是在山坡下挖個坑搭塊板,用雨布遮一下,什么都很簡陋。我們的帳篷四周沒有遮掩,搭好了就用打背包的塑料布把四邊圍住就成了我們的家。那時剛出去環(huán)境不熟悉,只記得每天都有敵情通報,每天都有美軍的偵察機飛過,每天我們都處在緊張的狀態(tài)中。我們醫(yī)療所有70多個人,除了炊事班不站崗,我們每三天要輪到一次。記得第一天站崗,我是和一個69年的老兵新利,她是個白族長得很秀氣,是那種修長型的美女,看上去也是個沒吃過苦的人。我們那天晚上是一點接崗,我被上一班崗叫醒,迷迷糊糊的拖著槍就和新利走到路口。老撾是亞熱帶氣候我們出去時是十月份,正好是老撾的旱季,天氣很好滿天的星星,夜很靜只聽見蟲子和青蛙的叫聲,是很美的景象。由于呆在特定時期,恐懼的心理使我們沒有欣賞的心境,我和新利走到路口也就不敢走了。我們畏縮在一起,看著四周非常的緊張。我問新利,真有敵特摸哨嗎?此話一出,我們都下意識的退到路邊的帳篷。這個帳篷是楊司務長住的,因為他管全所的糧草,他的帳篷就比較好,四邊是有遮掩的。我們找了地方坐下,身體靠在帳篷邊,小聲地講著話,不時的還笑出聲來,完全忘記了我們的責任。突然我們后面響起了敲帳篷的聲音,接著一個聲音說不要在這里講話,我睡不著了。原來我們坐下的地方正是事務長的床頭。我們倆非但沒有停下聲音,還悄聲的笑個不停,剛才的緊張全沒有了。我們和司務長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他的帳篷,走到另外的一邊去了。時間又停了下來,四周更安靜了,我們倆似乎都提高了警惕,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突然,我們同時發(fā)現(xiàn)正前方有個很大的亮光,一閃一閃的。光線很暗卻有規(guī)律,一會有一會無,我們馬上判斷是敵特在打信號,我們很快的做出決策向領導匯報。我們又走到司務長的帳篷敲他起床,因為他是這天晚上值班的領導。他被我們敲醒后第一句話就說,你們今晚成心搗亂不讓我睡覺,我們趕緊說:報告司務長,我們發(fā)現(xiàn)情況看到前方有人打信號。他被我們吵了瞌睡氣嘟嘟的說著什么,然后一邊說著一邊穿著衣服走出帳篷。順著我們指的方向他也看見那束光在閃動,男人的確和女人不同,他在看那束光時并沒有死盯著往那看,所以他又發(fā)現(xiàn)了好多的閃點。他果斷地說那不是信號,是螢火蟲。我和新利叫了起來,哪有這么大的螢火蟲?司務長好像很懂得說,亞熱帶森林有許多奇怪蟲子,時間久了你們會看到更多。后來我們真的看到了大的螢火蟲有的像毛毛蟲,有的像甲克蟲,還看到了像水晶一樣的大白蟻后,20多公分寬的大蝴蝶,比指甲蓋還大的螞蟻、蒼蠅、蚊子,和可怕的毒蜘蛛。司務長又回去睡覺了,進帳篷前給了我們兩個蛋清餅,還說別再折騰我了你們這兩個鬼丫頭。我們又恢復了平靜,夜更深了除了聽見帳篷里的憨聲,就是蟲子和青蛙的叫聲,還有不時從樹上掉下來的果子聲。這個聲音在駐扎老撾的當晚,也被其他崗哨當成敵特投石的聲音,虛驚了一場。當我們把餅子吃完時,我們也交崗了。后來也習慣了這里的環(huán)境,站崗也不害怕了,再后來每個醫(yī)療所都配備了警衛(wèi)班,我們也結(jié)束了在老撾站崗的任務。直到醫(yī)院轉(zhuǎn)回昆明為了看護營建材料,才又恢復了站崗。
這時的站崗已經(jīng)變了味,成了我們聊天散步的時間。記得我和我的戰(zhàn)友丹,一次在冬天的晚上站崗,天很冷,營建材料是堆在營區(qū)的空地上,因為那晚刮著北風,我們怕冷就跑到那所原來就是病房,后來臨時做家屬房的樓里。那是一個筒子樓,有許多走廊。七拐八拐,走廊里放滿了各家的柴火、烽窩煤、雜物,很亂。我和丹不想出去就順著走廊從這里走到那里,又從那走到這,我們聊著天愉快的散步,完全忘了我們是個哨兵。有的走廊有燈有的沒有燈,沒燈的走廊是靠側(cè)面走廊的燈光,所以還能看得清楚。我們順著走廊不停的重復著路程,完全沒有想到我會踩到了一只熟睡的小狗,結(jié)果我們被這只小狗追了幾條走廊。直到他的主人起來,直到所有的譴責聲指向我們,小狗才安靜下來。我們倆一臉的汗水和尷尬,面對穿著睡衣起來的人哭笑不得。這個周末在全所會上我們受到了批評,而快樂卻讓我留到了今天。
作品《冰凍紅色》1973
這枚勛章是一塊三等軍功章,那是我在部隊得到的第一枚勛章。
1973年我們醫(yī)院從老撾的孟賽省調(diào)防到南塔省。我們是去接替另一個醫(yī)療所,這個醫(yī)療所建在公路旁,公路旁邊就是一座大橋,那是我們工程部隊修的橋。橋底就是一條四十多米寬的河,河邊的風景很美,兩岸都是茂密的叢林,河水在沒有雨時很清,醫(yī)療所就建在河灘上。我們?nèi)ソ庸軙r它已建有一兩年了。所以建設得很到位,每個屋前都有竹管通過的山泉水,營區(qū)有亭子,房子造型有變化,小橋流水,芭蕉樹,野藤子,沙地,下雨鞋也不會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營區(qū)。那時我在外科分隊當衛(wèi)生員,我們每天就像傣族姑娘一樣,早晚都在河里洗臉、洗腳、洗頭、洗衣,有時還在河道的隱蔽處洗澡。這一年雨季的雨特別多,河里的水也漲到經(jīng)常洗衣的岸邊,很多人都擔心河水會漫上來,所里領導還去咨詢醫(yī)院旁的部隊和老鄉(xiāng),他們都說從來就沒有過。一個星期天,我在科里上夜班,早上交完班到炊事班吃飯,炊事班為了方便用水就建在河邊。那天早上我到時,河水已經(jīng)快漫過了食堂,只看見教導員正在指揮一些人搬運柴火,把它堆在食堂邊以阻止河水漫進來,我看見這個情景也立馬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但是我們堆砌的柴火一會又被水沖走了,看著越來越急得河水,聞訊趕來的所長大聲叫著,水火不留情柴火能擋住水嗎?趕快通知炊事班的女兵轉(zhuǎn)移!炊事班女兵就住在伙房旁邊,由于是星期天休息,女兵還在屋里睡覺,此時河水越來越快,已經(jīng)漫到我們的腳踝,炊事班的湯老兵淌著水就跑過去叫門,住在屋里的那幾個女兵抱著衣服出來時,水已近漫過大腿了,不到十分鐘她們的屋子(竹子房)就被沖走了。好險啊!
全所人員在所長的指揮下開始了抗洪大轉(zhuǎn)移,轉(zhuǎn)移重病人,轉(zhuǎn)移物資,醫(yī)院住院的輕傷員也加入了我們的戰(zhàn)斗。洪水開始漫過我們的宿舍,沒有一個人回屋去搬自己的東西。最糟糕的是,為了防空襲營區(qū)挖了很多戰(zhàn)壕,現(xiàn)在這些戰(zhàn)壕成了障礙,很多男兵搬著東西不小心掉到溝里,水漫過肩膀時還把箱子舉在頭上,就像一幕英雄壯舉。女兵主要是在病房里收東西,把收好的物品抬到門口,男兵又把他它搬到醫(yī)院中心的小山坡上。我被分到手術室,因為洪水來得很突然,手術室的常用藥品全放在桌子上,有的是瓶裝,大多數(shù)是用口缸裝。我把藥品放在托盤里,抬著就往外走。走廊里到處都是搬東西的人,來來往往,我和對面急走過來人碰了一下,托盤里一個口缸被撞倒了,里面的液體晃到了我的手背上,液體順著我的手背流了下來,我疼的叫著把托盤放在地上。聞聲趕來的護士長看了后說是消毒用的石碳酸灑了,這個藥有腐蝕作用,趕快在水里稀釋,此時已經(jīng)晚了,我的手背像燒傷一樣從手胳膊到手腕起了一片片的水泡疼得鉆心,最重的地方皮已經(jīng)掉了露出了紅肉,護士長說現(xiàn)在也沒地方處理,只有盡量保持干燥。護士長讓我休息我也沒有休息,忍著疼痛繼續(xù)和大家一起戰(zhàn)斗,直把全部物品轉(zhuǎn)移。那一夜我們?nèi)藛T和病號都住在了兵站。我的手疼了一夜,第二天就開始發(fā)低燒了,傷口因為泡過洪水已經(jīng)開始發(fā)炎潰爛。洪水過后駐地簡陋沒有蚊帳,蚊蟲叮咬后全身長滿的紅包也開始流膿,全身就像長滿了菠蘿眼,一個月后才痊愈。手背最嚴重的地方留下了痕跡,到現(xiàn)在還有一塊印跡。醫(yī)院鑒于我在抗洪中的表現(xiàn)給我記了三等功,和我一起榮立三等功的還有和我一起參軍的同學,我的好朋友小娜。她因為在搶險中,山路很滑,她勇敢地把腳墊在了路上,讓搬運物品的人踩著她的腳往上登,這個英勇行動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那時我16歲她17歲。然而沒過幾個月,小娜永遠留在了老撾,在那里結(jié)束了她17歲的生命。
小娜出生軍人家庭,她們家有六個孩子,它是老五。因為家里男孩多,她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所以她的性格很像男孩。她長得很漂亮,有一點男孩的帥勁,大眼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是逗人喜歡的女孩。她性格活潑剛烈,是曾經(jīng)在炊事班和司務長吵架,拿著刀追著司務長跑的野丫頭??赡苁羌依镉写蟾绱蠼?,她比我們更早的知道愛情。她喜歡和男兵玩,喜歡和男病號聊天,這在當時的環(huán)境是很忌諱的。有一天的早上,她從醫(yī)療所出走了,原因是她在上夜班時,和一個男病號在夜班室聊天,被教導員親自抓著定性為談戀愛。小娜承受不住議論和指責,提著槍就在當晚離開了醫(yī)院。直到二十多天后,在離我們駐地四公里的一個蘆葦叢中找到了她的尸骨。一個剛榮立三等功的好戰(zhàn)士,在幾個月后被定為自絕于黨的叛徒開除了軍籍和團籍。一場不是愛情的悲劇,使她很快地從光榮走到了“恥辱”。我不知道該不該講她的故事,我也不想去評判軍功章的價值,但是,在那個時代,青春有時真的很殘酷,很多嚴峻的現(xiàn)實會在我們真正懂得青春之前便將它毀滅了。
作品《冰凍紅色》1970b
紅帽徽、紅領章 、綠軍裝在那個年代是時尚的標志。
在我的印象里,有幾年雖然身在部隊,卻沒有穿它的資格。一次是在剛當兵10個月后,醫(yī)院赴老撾執(zhí)行醫(yī)療保障任務,出境部隊全部換了裝,我們穿的是工程兵穿的服裝,灰色的,很難看,我們稱其為民工服。在老撾的兩年半里,我們很懷念穿軍裝的日子,經(jīng)常把箱底的軍裝拿出來在宿舍里抖一下。我最羨慕那些會跳舞的戰(zhàn)友,因為他們可以在節(jié)日的晚會上穿上軍裝演出,在舞臺上顯一下風光。不過我也有在外面抖得時候,我們副所長是個攝影迷,經(jīng)常拿著120海鷗相機給我們女兵照相,我們這些喜歡照相的女兵,就拿上軍裝找一個風景美又隱蔽的地方,在照相機的鏡頭前盡情的擺弄。雖然在當時的宣傳政策上,我國在老撾沒有一兵一卒,可我還是在那里留下了許多穿軍裝的英姿。
作品 《冰凍青春》 NO 37
第二次脫軍裝是在88年部隊整編后,有一項新的決議就是部隊的文職人員全部不穿軍裝。我當時是在部隊的防疫隊,中越邊境還在緊張,我們防疫隊經(jīng)常下部隊工作,不穿軍裝很不方便。一次,我們到野戰(zhàn)炮師在軍營門口就和士兵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們隊長49年的老革命被叫成師傅,心里已經(jīng)不痛快了,衛(wèi)兵還不讓我們進門,氣得他大發(fā)脾氣,最后是炮師的領導來才平息了這場沖突。穿著便衣下部隊經(jīng)常會遇到麻煩,有一次我穿著一件紅衣服到邊境守備部隊,竟然被狗追,我們宣傳科的攝像還把我的狼狽相錄了下來,回隊放給科里的人看,全都笑個不停。不穿軍裝在部隊的確有很多問題,幾年后我們又恢復了穿軍裝的日子,只不過紅帽徽、紅領章、綠軍裝已經(jīng)被新的軍服代替了。
作品《迷彩布造》酒瓶
一生只醉過一次,那是在邊境野戰(zhàn)部隊的前沿陣地。
我當時在防疫隊的衛(wèi)生宣傳科,那時的衛(wèi)生宣傳沒有什么好的條件,我們都是用手刻鋼板,自己印刷戰(zhàn)地衛(wèi)生報。我們也經(jīng)常和其他科室下部隊,做衛(wèi)生宣傳和防預工作。有一次,我和隊長及科里的一個醫(yī)生到某團前沿陣地,開戰(zhàn)地衛(wèi)生現(xiàn)場會。這個團的所在地就是當時紅極一時的八里河東山。我們先到師衛(wèi)生處,和他們一起坐上去東山的救護車。從師部出來一拐過山口,就進入一片蘆葦叢,蘆葦叢很深,汽車在里面看不完天空。剛進去一點,汽車一腳剎車,就上來兩個全副武裝持沖鋒槍的士兵,然后告訴我們,已經(jīng)進入敵人伏擊區(qū),有情況不要緊張聽命令。話音剛落車上的氣氛就緊張起來了,車上的人都沒有說話,我當時的確很害怕,想到了和敵人的對弈,想到了死亡。汽車在無言中慢慢的駛過蘆葦叢,車上沒有聲音,表情淡漠,這種緊張沉默的狀態(tài)直到我們安全抵達東山。我們很快被帶進一個很長的坑道,坑道其實就建在東山的腹部,山洞已經(jīng)挖通,是一條很長的通道。通道兩邊是戰(zhàn)士的床鋪,里面的戰(zhàn)士就坐在床邊,有的看書寫信、有的在彈吉它,沒有一點戰(zhàn)爭的氣氛。我跟著衛(wèi)生隊的助理拿著攝像機一直往坑道里面走,很快就到了洞口。一個站崗的士兵告訴我,對面山腳那一片白的地方就是八十年代的上甘嶺——那拉口。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往對面的山看,那面山的山腳是一片白白的山石,那是敵軍的炮彈炸成的。在那里的戰(zhàn)士因為缺水好多都患上了皮膚病,有的戰(zhàn)士下體全部長滿了瘡,我們防疫隊還自制了消毒清熱的干洗浴巾送到那里。我真沒想到我會近距離就和那拉口相遇。這時敵軍又開始炮轟了,我親眼目睹了炮彈落在了那片燒焦的土地上,我趕緊用攝像機錄下了這個在電影里才看到的場面。炮彈一直在落,我們的現(xiàn)場會也在炮聲里開始炮聲里結(jié)束?,F(xiàn)場會后團里會餐,其實才加了兩個菜。部隊吃飯要會餐才有酒喝,我生平不會喝酒今天碰到這個陣式肯定是跑不了。我們隊長很能喝酒,我就在他身邊請他保護,然而根本沒用。記得一個戰(zhàn)士走過來拿著酒杯就沖我說,老兵和我喝一杯,我趕忙說自己不會喝酒,他拿著酒杯說,“你是來我們東山的第一個女兵,和你喝的這杯酒,也許就是我今生和女人喝的最后一杯酒了,明天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面對這句含蓄傷感的話,我想每個人都會和我一樣毫不猶豫地把酒喝下去。那晚我已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啤酒,反正來一個我喝一口,我醉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隊里,朦朧中我只記得那些敬我酒的戰(zhàn)士,和那拉口的炮聲。多少年過去了,那些影像還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我常會想起那段參戰(zhàn)的日子,想起那些年輕的士兵,想起那些長眠在那里的英烈。2002年我再一次來到邊境那塊熟悉的陣地,來到烈士陵園祭奠英靈。并且完成了我的圖片作品《子彈穿過年輕的心》,以此紀念在那里長眠的年輕士兵。
這就是我從我的作品中想起的一些當年從軍的故事,如果說我的作品也讓你想到了什么,感動了你,那對我是莫大的欣慰和榮幸。因為,藝術就是撫慰人的心靈。
雷燕
2007-11-28于昆明
【編輯:馬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