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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剛的繪畫日記個人史

來源:新世紀周刊 2009-10-23

 

  曾經(jīng)最恰切地畫出中國人面孔的張曉剛,最近在挖掘中國人的記憶,他的方式是繪畫加日記的“個人史記”。

 

  “我不是歷史學家,我可以對史實不負責任。我只強調(diào)歷史給我的一種感受就行。書寫、記錄對我來講是這件作品的一個思路。”張曉剛說。

 

  這位中國當代藝術(shù)家的最新個展《史記》最近在剛建成不久的佩斯北京畫廊首展。張曉剛上世紀90年代以《血緣》系列而在中外藝術(shù)界聞名。也是中國當代藝術(shù)家當中的第一位“百萬寶貝”,《血緣》拍出了超過97萬美元的高價,16幅作品的拍賣價超過50萬美元。

 

  《史記》則延續(xù)了他一貫陰郁的創(chuàng)作風格,強調(diào)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滄桑感,帶著人們回到了1980年代的集體記憶當中。當然《史記》最大的創(chuàng)意所在,還是個人史、圖畫和書寫三者的結(jié)合。

  史、畫和字結(jié)合的開始

 

  “80年代起,我就想怎么把文字和繪畫結(jié)合起來,有點學中國古代繪畫的感覺——題詩。”但張曉剛并不善毛筆字,只能用鋼筆實現(xiàn)這個最初的構(gòu)想,他覺得“那時的作品不太協(xié)調(diào)”。

 

  直到2005年,策展人黃專在北京有一個展覽,“觀念性比較強”,要求張曉剛最好不要用繪畫,而選擇一些比較有實驗性的表現(xiàn)方式。那時張曉剛正在畫《失憶與記憶》系列,這個邀請對他來講絕對是一個挑戰(zhàn),好在張曉剛一直對文字也飽有興趣,又有一些書信寫作的經(jīng)驗。

 

  那年,張曉剛回到老家昆明,在那里他度過了高中的快樂時光。他看電視的時間越來越多,老換頻道,天馬行空地思考些東西。他漸漸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人與媒體有“一對矛盾的關系”。“我發(fā)現(xiàn)電視每天在用它的模式24小時播出,比方談到事件、歷史啊等等,他們有一種固定的模式,有他們的描述方式。而人有一種對待生活啊,對待自己的另外一種描述方式。”

 

  張曉剛把這兩個東西結(jié)合起來,拍攝很多“有感覺”的電視畫面,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選出的滿意照片都是與老的紀錄片有關的。于是,他“用個人的描述方式在圖片上進行書寫,書寫的內(nèi)容與電視圖像沒有一點兒關系,甚至是反過來的。”

 

  當年的這個展覽,展出了20張,“反響都不錯”。由于選擇的圖像都是跟記憶相關的,那種一貫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氛圍還在。但是“當時對文字不是特別考究,手寫只是從形式語言的角度,形成一種自我描述的感覺。”

 

  “老外很有興趣,他們也是從形式的角度覺得很神秘,就問我內(nèi)容是什么,有的是感想,有的是我讀過的書,把喜歡的書抄下來,還有早期的流行音樂的簡譜也被抄下來。”張曉剛笑說,“我們這一代有抄書的習慣。”

  從抄書到記日記

 

  2006年開始,這種展覽的邀約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博物館的展覽,他們都要求我展出這樣的作品。”于是張曉剛索性決定做大一點兒。

 

  張曉剛意識到,“老抄書好像也不對”,他覺得可以“在上面寫一點兒我的真情實感,文字內(nèi)容跟圖像內(nèi)容還是沒有太大的關系。我就這樣開始寫,像寫日記。有的是寫過的,有的是當天想到的。這樣的作品做了兩年多,三年。”

 

  直到今年9月,張曉剛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全心投入準備這個個展“史記”。墻上的鏡面鋼板的創(chuàng)作思路就是“隨意的畫,回歸到繪畫的最初狀態(tài),加上文字的部分。”

 

  依稀從畫作中還能看到張曉剛早期作品中的元素,郵政綠、光斑、電燈泡、沙發(fā)、天安門、床??這就是他眼中的“ 80年代的歷史記憶”,也是他自豪的“青春年代”。

 

  另一個展廳的地上整齊地突兀出一排排的矩形水泥,上面又“長”出了80年代的一些舊物,比如老式收音機、磁帶、暖水瓶、手電筒??;寬闊的展廳中央,擺放著一些銅鑄裝置。它們仿若剛出土的歷經(jīng)時代變遷而擠壓變形的電燈泡、英雄墨水瓶、鋼筆。

  張曉剛想象著把“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東西,做成一個古化石的感覺。”但做出來以后,“別人都說像墓碑。”

 

  “我關心的是個人的心路史,而個人的歷史,就肯定要跟日記有關。所以我想,干脆這批作品我就來寫一篇日記。”

 

  內(nèi)容上寫些什么呢?張曉剛開始時想,“管他什么呢,就記流水賬,后來想,光流水賬還不過癮,跟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有點關系,習慣性的總想表達點兒什么。幸虧80年代我們有文字的功底,功底還在,寫一點兒東西還行。”

 

  但開始創(chuàng)作這批作品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這個嚴峻的“挑戰(zhàn)”。他用手撫摸一下自己的腦袋,笑說,“有的時候憋啊,一天連一個字都沒有!”

 

  第一天、第二天,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就給策展人冷林發(fā)短信,說:“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整個一個很疲憊的狀態(tài),無奈、無聊。”

 

  冷林建議“就把你的疲憊、無聊的狀態(tài)寫出去”。張曉剛就這樣開始了,把真實的心態(tài),想到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他寫的第一篇日記,就是在“洗手間”那個作品上面完成的,還原自己從上海回來的疲勞身心,寫著寫著似乎找到了一點兒感覺。

  但是有段時間他到了工作室還是什么也干不進去。直到“后來我就發(fā)現(xiàn),每天四點我開始有感覺,四點到八點是感覺比較好的一段。”于是循著規(guī)律,他每天中午起床后,下午兩點鐘,三點鐘去工作室,先把其他的事做完,然后把門一關,“ 閉關了兩個月”,寫了14篇日記。

 

  他需要這種封閉空間,“因為跟人接觸了,感覺就沒了。需要回歸到一個真實的寫日記的狀態(tài),那天想到了什么,我就寫什么。”

 

  這十幾幅作品中,除了“臥室”,由床引發(fā)了一系列思考,文字與圖有一定的關系外,張曉剛在盡量“避免看圖說話 ”。

 

  繪畫兩三天可以完成一幅,但是寫日記平均要耗掉他四五天的時間。善于總結(jié)的張曉剛領悟到“我寫東西最困難的是第一句話。痛苦半天,第一句寫什么不知道。要是寫好了第一句,那么后面寫得就很順手很有感覺了”。

 

  他看著記者手中的筆記本說,“你們記者是不是在小本子上,記了好多第一句,第一句,第一句,到時候要寫的時候就直接拿來用了?!”

  那張臉的來源

 

  張曉剛的藝術(shù)似乎越做越微觀,過去他挖掘家庭、血緣,今天則在挖掘個人史,時隔多年,他仍然將《血緣》、《大家庭》系列作品視為他“革命性”的開發(fā)。

 

  1992年,張曉剛有幸去歐洲開眼界。他很珍惜那三個月的時光。以前在四川美院讀書,了解到的西方美術(shù)史都是些書本,而現(xiàn)在的他可以接觸到世界一流的美術(shù)館、博物館。

 

  這樣大強度的參觀對張曉剛的內(nèi)心沖擊很大,他開始變得“絕望”,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堅持的藝術(shù)理念,原來在幾百年前,幾十年前,人家都已經(jīng)近乎完善,我們的發(fā)展空間到底在哪里?“1992年我一年沒有畫畫,越看越絕望。看完梵高博物館,我發(fā)呆地坐在那兒。”

 

  在國外連連遭受“打擊”,張曉剛盤算著,回國首先要看的兩樣東西。第一個是天安門,第二個是老照片。“我要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中國人的臉。”

  1993年,張曉剛覺悟了,帶著“絕望”逃避不是辦法,他要“因為絕望而面對。”他回到父母家,“看到我家的照片,才真正讀到了那些信息,真正受了啟發(fā)。”

 

  1994年,他畫出了《大家庭》。“感覺自己畫的東西落在了實處。我生活在這個國家里面,找到一點兒相關的東西,很高興,很真實。”

 

  張揚導演的電影《向日葵》曾經(jīng)將他的畫作作為電影海報。那一幅幅冷色調(diào)的老照片式的表現(xiàn)方式,一家三口、四口,端坐著,被記錄下來——大大的丹鳳眼、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那一張張可男可女、可老可少的,近乎模式化的臉孔。

 

  “原始的模特,是我的母親,我看到我母親年輕的照片是這樣的,很漂亮的。然后就開始逐漸變變變,變成這樣一張臉。因為我不是肖像畫家,我不要畫出來一個人,讓人感覺出來是誰誰誰。我就畫,我理解的這么一個人。我回憶一個人長成什么樣,描述一個人是什么樣。我要的是這樣一種感覺。所以,慢慢慢慢就提煉出來了,眼睛應該怎么畫、鼻子應該怎么畫、頭發(fā)應該怎么畫,慢慢就變成了一張臉。”張曉剛說。

 

  張曉剛筆下的人物被認為是符合美學和意識形態(tài)雙重標準的,人物好看,又積極向上。他將其解釋為一種“中性美” ,是“中國千百年來,比較喜歡的一種美學。”

 

  “當時的文化背景是這樣,人的心態(tài)都是在比較調(diào)侃的大環(huán)境下的,那時解構(gòu)主義比較流行,所以我才會想到從中性的角度去看。現(xiàn)在我可能不會想到。”

 

 

 

  畫中的人物面無表情,清一色透露著一種迷茫的目光,甚至你能從中讀出一種憂郁,一種痛苦。“我不會畫表情。我唯一畫過一張笑臉也很別扭”,張曉剛說,“我需要的不是一種具體的情緒,我需要的是一種狀態(tài),一種感覺。所以我不會畫笑臉。”

 

  正在展出的《史記》,和《大家庭》、《失憶與記憶》、《綠墻》相比,只加入了“鏡面”等為數(shù)不多的新元素。

 

  “我從來不追求突破啊,革命啊,改變啊。我就喜歡已經(jīng)過去了、有記憶感的、模糊了的、夢幻的、變異了的東西。我對這樣的東西有感覺。我更關注的是在符號下面的一個人的內(nèi)心軌跡。”張曉剛說。

 

  張曉剛有一個“老是回頭看自己作品”的習慣,“我發(fā)現(xiàn)這個作品局部還可以,我會把那個局部取出來,創(chuàng)作新東西。”他發(fā)現(xiàn),“換材料時,表達的方式變了,還會引申出另外的一些東西,可能第一眼感覺你怎么變了,其實你一看還是我的東西。我也希望還是保持住這種感覺。”

 

  最近的十幾年,張曉剛酷愛畫燈泡。對一個燈泡他可以反復地畫,幾十張也不厭煩。深得他喜愛的恰恰是那些不像甚至“怪異”的燈泡。對此,他也自有一番玄妙的理解:“我畫電燈泡的時候,是在畫一個人,我畫墨水瓶也是相當于在畫一個人,我畫一個人的時候,像是在畫一個電燈泡。它對我來講都不是一種物質(zhì),而是一種精神。”

 


【編輯:張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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