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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為什么這么接受畢加索

來源: 作者:鞠白玉 2019-07-30

“It is not what the artist does that counts, but what he is ”,重要的不是藝術家在做什么,而是他是誰。畢加索在1935年講出這句話,隨即也以一生來完美地詮釋了它。當世界上任何一個美術館舉辦畢加索的作品展時都會人潮涌動,中國北京也不例外。人們前所未見地意識到藝術的魅力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藝術家自身的魅力:童年時期即有聳人聽聞的天份,可以不眠不休作畫的體力精力,和那些旖旎繽紛的情欲故事,交織著女性的瘋狂,死亡(被他愛上就是一場人生災難)。

“如果當士兵能成為將軍,如果當修道士會成為教皇”,他母親曾這樣斷定。然而他說當他畫畫他會成為畢加索。這個人就是藝術世界里的絕對權力的皇帝。

《古代石膏像素描習作》,拉科魯尼亞,1893-1894,紙上炭筆和黑色蠟筆畫,49x31.5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古代石膏像素描習作》,拉科魯尼亞,1893-1894,紙上炭筆和黑色蠟筆畫,49x31.5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書寫畢加索的人太多了,個人經(jīng)歷不斷被描述最終成為逸事和傳奇,所以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炎夏排成長隊的人想看到這個人畫了什么,為什么畫,怎樣畫,那些真跡傳達著天才和勤奮的不朽信息。畢加索過世半個世紀之后,拍賣場的排行榜上表明此人仍然是藝術界的印鈔機,富人們爭相恐后要擁有一張畢加索。所以當我們問到,中國人為什么如此需要畢加索,接受畢加索?答案就是此人具備了一切形而上和世俗的要素——作品,財富和人生傳奇。中國人格外喜歡天才,尤其是進取的天才。

而天才必須叛逆。畢加索從沒畫過孩子式的畫,從八歲開始就是成人式的繪畫,十四歲被巴塞羅納的隆哈學院錄取,只用了一天時間準備考試作品。在此之前一年,他的繪畫天份震驚到作為美術教師的父親,將自己的畫筆和顏料交給兒子,從此后再未執(zhí)筆作畫。這種“弒父”的象征,可以一直延續(xù)到他畢生對學院傳統(tǒng)和規(guī)范的挑戰(zhàn),人們習以為常了什么,他就要去打破這個經(jīng)驗和邊界。

《自畫像》,巴黎,1901年末,布面油畫,81X60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自畫像》,巴黎,1901年末,布面油畫,81X60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天才也得時刻背叛和挑戰(zhàn)自己,20歲時,以自殺好友卡薩吉馬斯創(chuàng)作的《卡薩吉馬斯之死》,開啟了他憂郁的藍色時期。他在巴黎擁有了人生的第一個展覽,也開始創(chuàng)作雕塑,五年后他的作品已經(jīng)價值不菲,這位藝術家從沒捱過懷才不遇的處境。1906年,一位藏家買下他工作室里所有的作品,然而他拿著這筆錢告別了藍色時期,毫不眷念。他到達加泰羅尼亞一個缺水的偏僻村莊,回到19世紀般原始的生活里去,他運用直刻雕塑的手法繪畫,同時他也描繪利比亞時期風格的老物件,在這里,他完成了《阿維尼翁的少女》,此作至今被公認為是立體主義的奠基之作和現(xiàn)代藝術的革新之作。而后一生,畢加索從繪畫到雕塑,素描到雕版畫,也涉足戲劇和電影,一個天才誕生后,還需要精力意志力體力以及永遠叛逆,才能成全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所以,在畢加索這里,傷仲永的故事沒發(fā)生,也沒有貧困早夭的悲劇,只是活著并且不斷地創(chuàng)造。

《兄弟倆》,戈索爾,1906年夏,紙板水粉畫,80x59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兄弟倆》,戈索爾,1906年夏,紙板水粉畫,80x59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在中國的20世紀初期,畢加索的名字隨著西方藝術的引進,進入了中國人的視野,1917年上海商務印書館的《美術史》里以“立方體派”歸納畢加索的創(chuàng)作,并在次年的《美術史參考書》寫下“無論畫線畫面,畢用立體,交錯難辯,不肖自然。初頗受人非笑,近漸見許于識者矣”,稱畢加索為此派之“首領”。到30年代,中國的美術出版物為畢加索的藝術風格做出更細致的劃分,藍色時期,粉色時期和受非洲藝術影響的繪畫都有介紹,但是藍色時期的底層生活的風貌,使當時的中國人感到十分親近,甚至他們稱他為“繪畫上的列寧”。所以中國人對畢加索的精神投射,除了藝術也附加一層政治色彩。

《〈阿維尼翁的少女〉習作:蹲下的女子頭像》,巴黎,1907年6月至7月,紙上水粉畫,63x48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阿維尼翁的少女〉習作:蹲下的女子頭像》,巴黎,1907年6月至7月,紙上水粉畫,63x48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上世紀30年代,中國出現(xiàn)一批祟尚西方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油畫家,而他們則成為畢加索的追隨者,畢加索畫作里的色彩,其實受廣西畫家的喜愛,認為有著南國人明快的感覺。但是徐悲鴻,豐子愷則對畢加索頗不以為然,民國的畫家們似乎因畢加索分成了兩派,但也可見畢加索在近一百年前對中國美術的影響力。

1944年畢加索加入了法國共產(chǎn)黨,中國的《解放日報》專門報道,“這是人類文化史上的大事”,他們認為這位法國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中有對底層人民的關注和進步的政治傾向,當然,同時間也有人反對,認為應該從純形式的角度來理解畢加索。畢加索在中國的這種充滿政治意味的身份,也使得他作為一個西方的激進的現(xiàn)代藝術家,被一個革命時期的東方古老國家所全盤接受。雖然畢加索可能對當時的中國所知甚少,卻無意中成為中國人眼里的“人民藝術家”。

《自畫像》 巴黎, 1906 年秋 布面油畫 65 x 54 cm 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自畫像》 巴黎, 1906 年秋 布面油畫 65 x 54 cm 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畢加索自1949年始,三次為世界和平大會創(chuàng)作和平鴿,并獲得了斯大林獎,隨后在美國雖然舉辦了個人展覽,他卻被美國政府拒絕入境。鴿子的喻意不斷被社會主義國家講述,詮釋,他們認為他的階級身份在轉(zhuǎn)換:從為資產(chǎn)階級服務到無產(chǎn)階級藝術家??蛇M入五十年代后,中國一面舉辦著法國現(xiàn)代藝術展,展出著畢加索等人的繪畫復制品,另一方面,也在受蘇聯(lián)對現(xiàn)代主義藝術的批判,將畢加索的作品視為“資產(chǎn)階級腐朽的藝術”。到六十年代中葉的時候,不知不覺畢加索已經(jīng)在中國美術界成為一種禁忌,盡管早年著名的畫家張仃深受其影響,還帶著文化代表團去參觀過畢加索的工作室。

畢加索再度進入中國人視野的時候要等到八十年代。當然,新興的藝術家們再度開始受到這位熟悉的藝術家的影響,他像一個流傳甚廣的大眾偶像,比弗洛伊德,培根等人更易被人理解接納,1983年中國美術館還專門做過他的原作展,到九十年代中國的國家級博物館也有了畢加索的原作收藏,近些年畢加索作品作為拍場上的一流明星,最受中國富豪的追捧,擁有新錢的人起碼能和歐洲老錢家族一樣可以在藝術品上豪擲了,而這張進入超級藝術世界的門票可能最合適的就是畢加索。

對于中國藝術家來說,雖然他們在繪畫上所受到的影響來自龐雜的西方藝術派系,但沒有人能越過畢加索不談。在美院接受過嚴格訓練的藝術家們都對畢加索的專業(yè)程度贊嘆,他們認為他的速寫,可以和中國古代最出色的繪畫直到近現(xiàn)代的一流作品媲美,并且畢加索無論怎樣轉(zhuǎn)型,他的作品中始終有形象。相對于那些冷抽象對于中國藝術家的影響,他的作品可能更具感性和感染力,抽象藝術的冷靜克制從來都不是中國人的藝術基因。而中國人在傳統(tǒng)藝術上的自然基因,使得我們與畢加索更加親近,就像程抱一(法蘭西學院首位華裔院士)關于石濤(清代畫家)作品的描寫:“真正的傳統(tǒng)本身包含著所有可能的現(xiàn)代性”,又如我們中國古代繪畫中力量與柔美的陰陽性,變幻,意象,以及徹底地審問生活和感悟的方式,都與這位時空遙遠的藝術家有著心靈上的不謀而合。

《彈曼陀林的男子》,巴黎,1911年秋,布面油畫,162x71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彈曼陀林的男子》,巴黎,1911年秋,布面油畫,162x71cm,國立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版權聲明 Succession Picasso 2019

借用一句貢布里希最為通俗的話:“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我們不難猜測畢加索展覽在中國的熱度,那就是觀眾能感受到某人的溫度,力量,以及對藝術的純粹的虔誠,而這些對于如今的中國當代藝術來說,是稀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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