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照片僅僅就行為本身來說是中性的,無需特意表揚,也不應刻意批評,關鍵要看畫家這個方法用得怎么樣,如果畫得神采飛揚韻味濃厚,就值得點贊;如果畫得膚淺表面沉悶乏味,就應該批評。以此類推,即使是現(xiàn)場寫生,也還是要看作品效果而論,不能說對著照片畫得不好就口誅筆伐,寫生畫得不好就可以原諒。
寫生和畫照片,都是畫家直接觀察對象的方法手段,在以前漫長的時期內,寫生是直接觀察的主要手段,照相術出現(xiàn)并普及以后,有的畫家利用了這一成果,方便了許多,可以定格瞬間場景留下感覺,還可以減少在野外長時間風吹日曬之苦,本身并沒有錯。有些批評者之所以批評,是覺得畫照片的方式?jīng)]有寫生好,因為寫生感受更直觀生動,還體現(xiàn)了勤勞吃苦精神,而畫照片感受已經(jīng)被隔了一層,還有偷懶的嫌疑。這個道理聽起來是沒有錯,但不能籠統(tǒng)泛泛而論,具體還是要看每一位畫家的處理轉化能力,有的人畫照片確實畫不好,但有的人也能畫得很好。
與這個話題邏輯相同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流水線作畫問題,前幾年有位高知名度畫家流水線作畫也引發(fā)了一大波批評,但這種批評并沒有抓住要點,因為作畫不是表演,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畫出來的效果,只要畫得好,你管他是怎么畫出來的呢。淋浴焚香在窗明幾凈的靜室不一定就畫得好,蓬頭垢面在亂七八糟的地方不一定就畫不好;一張一張仔細畫不一定畫得好,對著一排紙流水作業(yè)不一定畫不好。齊白石也有流水線作畫,但沒有人批評他,反而成為掌故秩聞。歸根到底,那位畫家受批評的真正原因是內在水平明顯不夠,實不配名,其實,即使不流水線,認認真真一筆一畫也同樣會受到批評,但不能因此就把批評很表面地落在“流水線”這個點上,應該一碼歸一碼。比如銅器作坊里,匠人往往也是流水線,先敲5個底,再敲5個身,再敲5個把手,然后一個個接起來,只要器形舒服、工藝精致,人們都愛不釋手,有誰會在意他是流水線呢;反過來說,若是做得不好,他就是花十天時間才做一把,又有誰會喜歡。再比如齊白石刻印,并不是如一般人想象中的一個字刻好再刻另一個字,而是先從下向上用刀,把所有豎畫刻好,再把印石轉個方向,把所有橫畫當作豎畫刻。他的觀點是“方法要簡單,效果要好”,據(jù)說陳子莊當年看得目瞪口呆,領會之后大受裨益。
所以,畫家的關鍵在于作品好不好,而不在于是不是畫照片,不過,畫照片背后所隱含的內在問題才是值得重視的。畫照片盛行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方便,不需要跋山涉水千百里,不需要在野外一待就是半天一天,等等,但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全國性美術展覽的導向吸引力。
它們在事實上對參與者有極為巨大的現(xiàn)實利益影響,其導向效應經(jīng)過幾十年已經(jīng)形成了風格鮮明的“展賽體”,特征基本上是“尺幅巨大、內容繁復、繪制精細,粗看視覺沖擊力震撼”。有什么樣的導向就會催生什么樣的迎合,面對這種體系套路要求,畫照片便成了最便捷實用的方法,對著照片十日一山五日一水,一張畫磨三個月,萬一沒畫好再來一張,反正全國美展5年一次,有的是時間,只要畫好一張就“成功”了。與畫照片類似相關的還有現(xiàn)代投影技術的運用,可以完美解決“形”的問題。所以有人說,即使一位沒有繪畫經(jīng)歷的人,只要有深諳參賽套路“名師”的培訓指點,苦干三年也能夠入展,當然這是夸張的玩笑。
基于這種評價選拔的標準,像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傅抱石等人提倡的內美之畫難有用武之地,即使他們再世也難以入選。其實,這就涉及到了繪畫的理念問題,到底是更追求藝術的內美,還是更追求嘩眾的外美。如果是重視內美,那么讀書學習等畫外之功就會得到重視,畫照片自然難有市場;如果是重視外美,那么畫照片必然會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