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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藝術的崛起依托于先進的文明

來源:ArtDesign 2016-09-02
作為當代著名的藝術家,徐冰的作品給人的感覺往往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各自之間沒有明顯的風格承襲,似乎永遠不按常理出牌。2014年,他在臺北首辦個人回顧展,22件代表性作品,看起來是如此異彩紛呈,這當中,究竟有沒有一以貫之的內(nèi)在精神?徐冰又是如何看待中國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種種問題呢?本期,記者與他進行了較為深入的對話。

 
靈感核心來源是傳統(tǒng)文化
 
記者:您這么多作品,知名的如《天書》、《地書》、《鳳凰》、《林木森》等,很多人都覺得風格各異,在您自己看來,內(nèi)里是否有貫通的精神?
 
徐冰:我的作品好像每一件都是對前面的顛覆,或者說沒有表面上的關系,這主要是因為我從來不基于藝術的風格流派去考慮藝術。我的作品其實有著相互證明、相互注釋、相互補充的互文關系。雖然外在風格不同,或者用了各種各樣的手段,但內(nèi)在的線索是跑不掉的。譬如,《地書》與《天書》雖然截然不同,但又有共通之處:不管你講什么語言,也不管你是否受過教育,它們平等地對待世上的每一個人?!短鞎繁磉_了對現(xiàn)存文字的遺憾與警覺;《地書》則表達了對當今文字趨向的看法和普天同文的理想。而我對圖形符號的敏感,是由于我有象形文字的傳統(tǒng)和讀圖的文化背景。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核心來源確實是傳統(tǒng)文化。像《何處惹塵?!?,是我目睹了“911”事件后,收集了一包世貿(mào)雙塔“覆滅”的灰塵,將其吹到展廳地面上,顯示出兩行中國七世紀的禪語:“As there is nothing from the first,where does the dust itself collect?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由此來探討精神空間與物質(zhì)空間的關系,到底什么是更永恒、更強大的。
 
歸結起來,對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有幫助的因素包括:民族性格中的內(nèi)省、文化基因中的哲學觀與智慧、學習西方的經(jīng)驗等。其中與西方價值觀不盡相同的內(nèi)容,如敬畏自然的態(tài)度、與自然配合的態(tài)度、和諧中庸的態(tài)度、文藝為大眾的態(tài)度等,幾乎還沒有機會在以往的人類文明建設中發(fā)揮應有的作用,但顯然它是人類文明走到今天需要補充的東西。但這些東西怎么用?似乎我們又缺少使用它的經(jīng)驗,因為過去我們只積累了學習西方的經(jīng)驗。我們傳統(tǒng)中有價值的部分,在今天必須被激活才能生效,這是我希望在作品中表達的。
 
記者:您的作品能夠獲得世界性認可,是不是跟這種文化身份有很大關系?
 
徐冰:的確,我的作品之所以受到國際認可,實際上是我?guī)チ四抢餂]有的東西,或者說對他們的思維有啟發(fā)的東西,這個東西不是西方化的,而是我自己的文化中所攜帶的。在我到美國之前,《天書》就有著非常強的中國文化元素。這和性格有關,我當時極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當代藝術家,讓自己的作品國際化、當代化,可是我從傳統(tǒng)的訓練中出來,不知道當代藝術應該是什么樣的,應該如何進入,因此,我的作品就被擠壓成那樣一種不得不走的方向,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智慧在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其與一般人的溝通都帶有中國禪宗的味道——通過不溝通達到溝通。作為一個中國人,中國的這種方式、智慧其實已經(jīng)內(nèi)化到我們的基因里,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中,因此在我的作品中必然會呈現(xiàn)出來。
 
藝術的崛起依托于先進的文明
 
記者:很多人談到中國當代藝術整體上跟西方當代藝術的差距明顯,您在美國待過那么多年,在世界各地辦過無數(shù)展覽,在您看來確實是這樣嗎?
 
徐冰:這個問題比較復雜。其實“差距”的概念不太適用于當代藝術,這不是一種前后的關系。假如說我們通過努力跟西方的距離縮小了,甚至是毫無差別了,那可能也是一件悲哀的事。當代藝術是一個西方的概念,由于其文化的強勢,我們很容易以之為原點來判斷所有的事情。
 
換個角度來看,中國確實是一個產(chǎn)生巨大能量的地方,其實驗性是別的地方所不具備的。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能量是巨大的,可以給人們提供無窮的思想動力,對藝術家來說,就是如何將其轉換到藝術創(chuàng)作和學術思考上來。
 
記者: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中國也有挺多優(yōu)秀的當代藝術作品?
 
徐冰:我現(xiàn)在正在做第二屆未來展,作為總策劃,我很關注年輕藝術家,因為他們是最敏感、最有可能性的地帶,代表著未來。他們當中確實有挺多有意思的藝術家,雖然不能說有多么成熟,但其中帶著種子性質(zhì)的東西,是可以生長的。但中國當代藝術的整體,歸根到底依托于整個民族能否尋找到新的文明方式。像上世紀美國藝術家的作品為什么了不起,其實不單是藝術家本身了不起,還在于他們的作品背后有當時最先進的文明作為支撐。他們的作品是這種文明的代表物、顯影方式,所以是有價值的。
 
力求校正當代藝術的枯燥無趣
 
記者:您認為要打破藝術的邊界,只從藝術角度考慮問題是沒出息的,但您又談到很多當代藝術家自身思想并不深刻,最后變得“胡言亂語或裝瘋賣傻”?
 
徐冰:這是挺早之前就談到的,主要是對當代藝術的一種反省吧。大家都能看到的,可能并不值得去談,大家沒有意識到的部分,可能才值得揭示出來。
 
記者:但有人認為您對當代藝術的批評屬于得了便宜又賣乖,您如何看?
 
徐冰:我一直在直接參與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因為身在其中,我才更清醒地認識到這種藝術當中的弊病。如果我沒有真正介入、參與,可能無法這么切身地意識到這個領域中的弊病和了不起之處。
 
記者:那您自己的創(chuàng)作,是否經(jīng)歷了一個自動糾偏的過程——早期力求“深不可測”,后來盡量“平易近人”,拉近與觀眾的距離?
 
徐冰:確實是這樣的,像《天書》最初的名字叫《析世鑒——世紀末卷》,那時對“深刻”問題想得特多,受西方方式和當時文化圈風氣的嚴重影響,我才用了這么個別扭的名字。后來,我對當代藝術和普羅大眾之間的疏離關系挺不滿意,還是希望藝術看起來比較親切,是歡迎大家進入的,而一旦進入以后,又會發(fā)現(xiàn)這件作品原來是與眾不同的,能夠給人以啟發(fā)。因此,從《英文方塊字》開始,我就比較有意識地尋找藝術和觀眾之間的聯(lián)系。作為一件在西方展示的當代藝術品,我借用新中國成立初期掃盲補習班的感覺,把這件裝置設置成一個可參與的“書法教室”, 教室里有課桌椅,有黑板,有電視教學設備,有教學掛圖,有教科書,有筆、墨、紙、硯。觀眾進入一間“中文書法教室”,但參與書寫后發(fā)現(xiàn),實際上是在寫他們自己的文字——英文,且是他們可以讀懂的。這時,他們就得到了一種非常特殊的體驗,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這樣既能喚起每個人學習的記憶與愿望,也能校正當代藝術的枯燥無趣。
 
這個教室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展示過。展覽過后,不少當?shù)氐膶W校向我們購買“英文方塊字書法入門”教科書,希望在學校開這門課。他們認為這個教室能讓年輕學生進入一種新的文化語境,同時又可擴展他們的思維。在上完課后,一個日本孩子說:“從今天起,我知道了,可以從一個新的角度去看過去我所學到的知識。”我還收到過澳大利亞教育部的信,他們在制定新的IQ(智商)測驗系統(tǒng),希望把“英文方塊字”作為其中的一項內(nèi)容。香港特區(qū)有些公司在招聘員工時,請受招人員看“英文方塊字”,以此判斷他們的能力甚至幽默感。
 
總而言之,我不喜歡假大空或故作深沉,一看就會嚇跑的東西。
 
當代水墨的提法是一個死結
 
記者:您在臺北展出的作品《背后的故事》第16號,是用北京運來的麻絲與在臺灣地區(qū)取得的枯枝、樹葉創(chuàng)作的,《鳳凰》則是用建筑廢料制作的,您對廢棄物的關注是不是由來已久?在這些東西中您覺得可以呈現(xiàn)怎樣的精神,包含了怎樣的社會意義?
 
徐冰:這個問題主要涉及藝術語言,對身邊不起眼的、隨處可見的東西的觸碰、改變和使用,在藝術表達上往往更有效。因為對一般人而言,看到這些東西并不會產(chǎn)生疑問,但藝術家將其轉換成作品后,對人的思維習慣就會產(chǎn)生震動。雖然廢棄物或者說現(xiàn)成品作為藝術語言,早已有之,但關鍵還在于你說了什么。有的藝術家用這種語言很恰當?shù)卣f了他要說的話,這就是好的作品。
 
記者:您持續(xù)創(chuàng)作多年的“背后的故事”,既是“光的繪畫”,同時展現(xiàn)了山水畫精神,在您看來,這是否屬于當代水墨范疇?有沒有一種可以稱之為“水墨精神”的東西存在?
 
徐冰:我以為當代水墨的提法本身是一個死結,在這個范疇內(nèi)考慮問題,其實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從來不考慮一件作品是否屬于水墨藝術范疇,只是思考這件作品是否值得去做,是否有啟發(fā)性和創(chuàng)造力。我一直認為有一種可以稱之為“東方精神”的東西,所謂的水墨精神很難判斷,因為水墨畢竟只是一種手段。
 
記者:您的作品很早就進入市場,一直拍得不錯,2012年《地書》還拍出了650萬元,您怎樣看待當代藝術家與市場之間的關系?
 
徐冰:藝術品在今天成為一個最不清楚、最難衡量的領域。很多人容易以價格來判斷藝術,但其實市場價格跟藝術本身沒有關系。我不太關注市場,記不住這些數(shù)字,也不需要那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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