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創(chuàng)作院藝委會主任吳悅石
聽吳悅石給學生改畫,是一種樂趣。話語不多,卻往往一語中的,字字珠璣。這樣的場景在中國國家畫院吳悅石工作室推開門就可以見到。自從吳悅石30年前開始授課以來,口傳心授式的上課和親力親為的改畫,就從未間斷過。原因聽起來似乎也很簡單:“我小時候,王鑄九先生和董壽平先生就是這樣給我改畫的,而他們小時候,白石老人,也是這樣給他們改的。”
“中國書畫依附于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背景,易學難精。而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關竅,幾乎都如百工技藝般依賴于口傳心授。老師對學生的口耳相傳,其實可以保證很多微妙的東西不丟失。”吳悅石說:“幫助年輕人學習傳統(tǒng)中國書畫,就是需要老師把學生的"心"給撥亮了。撥亮了再去學,就不一樣了。”
畫中國畫的人一定要把字寫好
“中國畫的基礎是書法,白描和寫生也是基本課。學書法選帖貴專,研究貴博,眼界要寬,要尚自然。”比起當今很多畫家,吳悅石對于書法的重視讓人吃驚。他不僅要求學生每日大量練習書法,從書法中獲得對于線條和結構的認識,甚至在改畫的過程中,要首先檢查學生的書法日課,并從各個角度強調(diào)書法的作用。
“我一直提倡的一個觀點就是,畫中國畫的人一定要先把字寫好。在寫字的過程中,可以體會到中國畫的規(guī)矩。”吳悅石對記者說:“在練習書法的過程中,往往要琢磨行筆,琢磨點畫,如果把行筆和點畫都以合適的方式用在畫上,那么,畫就會立刻升華,這與在紙上單純的畫線感覺是不一樣的。”
這其實就是說,“中國畫需要的是類似書法的揮灑性。我覺得,揮灑性也是中國畫的核心之一,這需要功力非常好的才能做到。”吳悅石說:“中國畫中,關于線的表現(xiàn)和啟發(fā)都是從書法上來的,但想把書法寫出味道來也不簡單?,F(xiàn)在的一些年輕人,畫成一幅畫沒問題,唯一不夠的地方就是沒"書味"。也就是說,沒有書法行筆的味道,一看線就是素描線,這是最吃虧的地方。”
雖強調(diào)書法對于學習中國畫的作用,但令人吃驚的是,吳悅石對自己的書法從不多談,更不愿被稱為“書法家”。幾十年中,他雖將臨池習書視為日課,但卻僅作為養(yǎng)性修身、錘煉筆墨的一種修為,并把其當作開拓作品意境、探索墨韻情致的一種手段。所以他從不炫耀書技,也不在外人前輕易書寫。有索字者,也是應緣方便之題、書跋或為友人弟子書寫齋堂名號??梢哉f,只是“凡有事可記者”的“偶然一書”。
“有的時候?qū)τ诋嫾襾碚f,書法并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而然把書的味道帶進來的。書的提按使轉(zhuǎn)用筆在畫里,中國畫就自然而然的有"書味"。”吳悅石說:“書法和繪畫,要說起來,這兩個是不需要談關系的,兩者都是合一的。書畫同源,這話說得真切。”
因此,“書法其實是基本功,是每天都要練習的。我在習畫之初,其實就是從習字入門的。當年,唐楷魏碑、篆籀八分,皆為日課。”吳悅石笑著說:“文革的時候,我被開除了公職,遷到了農(nóng)村,注銷了城市戶口,當然也不能隨便畫畫。那時,我就在公社的墻上,用毛筆寫毛主席語錄,一遍一遍地寫,非常認真的寫。小時候練習的線條就是這樣一點點保留下來、錘煉出來的。”
劍膽琴心寫丹青
“任何事,任何歷練對人的成長和思想成熟都是有幫助的。我這人天生就比較達觀。所以,我的畫上總有一股氣。”吳悅石說:“我不會把事情埋在心里,再加上喜好較多,不高興的時候可以讀讀書、彈彈琴、寫寫字,還可以健身,練功。成功與失敗、好與壞都不是我能夠決定的,我只是盡力去做好。”
與繪畫一樣,對于吳悅石而言,讀書、習字、撫琴、練武都是人生的必修課,也同樣對精進筆墨有諸多益處。
當代書畫家中會武功的人不多,吳悅石便是一位。他少年時曾被形意門高人看中收為弟子,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古時的書生都練武,有武就有氣魄,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會。”吳悅石說:“其實,中國畫家會武功是有傳統(tǒng)的。當年,李苦禪先生的武功就很好,雙刀得過高人指點,晚年登臺唱武生戲《鐵籠山》,依然功架優(yōu)美剛健。達到此地步,沒有一身好武功是做不到的。”
一般而言,“凡是古代士人都要練氣。一段氣在三般用。”吳悅石說:“人在學習傳統(tǒng)文化的過程中常常有所領悟,這個過程可以陶冶思想和情操,就是所謂的"養(yǎng)氣"、"養(yǎng)神"、"養(yǎng)心"。人只有做到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才能擁有孟子所謂的浩然之氣。”因此,“古時書童都是“前挑一把劍,后擔一張琴”。
也是因為如此,與形意拳相配的是,吳悅石亦善撫琴,并與很多琴家為至交好友。其題畫詩常中說:“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音。”這是古代文人最為持重的情感表達方式,也是吳悅石修身養(yǎng)神的重要手段。
“古時,琴被稱為正身之物,文人都在墻上懸一張琴,一可正身,二可避邪。因為琴的造型,包括其使用的七根弦,形如懸瀑,它的岳山、龍池、鳳昭都跟天地在一起,是天地自然的展現(xiàn)。”吳悅石說:“中國畫最講究情致,對我而言,琴聲和拳風是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這也是能帶來情致和靈感的。在畫畫過程中體悟到其他藝術形式的妙處,又有好的心情,有境界,在執(zhí)筆、運筆過程中才會出現(xiàn)比較講究的味道。有些老人兒,一看畫就說:"這張不錯,有味道。"什么是味道呢?我覺得,有了一定的修養(yǎng)這個味道就聞見了,也就是說可以看見了。所以說,一定要身體力行,自己去體驗。”
其實,能夠讀出這樣的味道,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需要大量的閱讀。“學習的過程要由淺入深,由專到博。由淺入深,就不覺得困難;"專"了之后,就有了一把開啟的鑰匙,看得懂了,就可以往外延伸,就可以到達"博"了。讀的東西多一點,寬泛一點,多看書論、畫論,學與用不分離,這是入手書畫的最好途徑。”吳悅石說:“學習書畫,尤其要對歷史多用點兒功,要以史為鑒,才能看清楚。歷史是一面鏡子,后面一代代人在追述、評論的過程中已把得失寫得很清楚了,你可以少走彎路。學了這段歷史,也就隨之知道中國文化的源流,這樣才能根深蒂固,知道傳統(tǒng)文化的長處在哪里。這需要在年輕的時候多下點工夫,系統(tǒng)地學習。”
鑒賞是一門學問
眼光是畫家的生命。據(jù)說文化名人李敖曾經(jīng)盡出其所藏請吳悅石鑒定真?zhèn)危瑓菒偸家云婵斓乃俣戎徽f一個字結論—或“真”或“偽”,速度之快、結論之準確,令李敖欽佩不已。
其實,吳悅石少年時即隨王鑄九先生學畫,后又拜董壽平為師,又參與北京畫店的籌備,因此在與前輩藝術家的交往中耳濡目染,加之多年藝術實踐,他對前輩諸家藝術風格爛熟于胸,所以練就了金睛火眼也是情理中事。
“鑒賞本身就是在看畫過程中細細品讀。在品讀過程中,能讀懂一幅畫,就是具備了賞鑒的基本水平。”吳悅石說:“一幅畫打開,不僅要看它的筆墨修養(yǎng),也要看它的氣韻品格。在筆墨當中,中國畫給人最深刻的就是,看一畫而知其所有。我們通常都說見字如見人,其實見畫也能見人。當然,這個人長什么樣可能不知道,但關于這個人的品格修養(yǎng),我們基本上能看得很清楚。”
中國畫是和人的精神修養(yǎng)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不能取代它,這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其實,“學習都有法門,抓住要領,學會不難。前人論述中有很多精妙之處,可以幫助我們在學習書畫鑒賞中登堂入室。”
具體而言,一幅畫的好壞,首重“畫品”。吳悅石說:“我們常說,一個人什么都可以沒有,但不可以沒"品"。簡言之,就是要有德行、"高雅"而不能"低俗"。古人常把"人品"和"畫品"聯(lián)系在一起,"人品不高,落墨無法"就是經(jīng)典的口頭禪。故而,說中國書畫包含了深厚的人文精神,是講究情操、講究氣節(jié)、講究品德的藝術。”
同時,氣韻品格也是鑒賞國畫的要素。“一幅畫懸在素壁,無論山水、花鳥或人物等等,也無論工細或野逸,更無論繁密或簡潔,一眼看去,氣韻天成,筆墨生動,有撲面而來之勢,這就是氣韻上的張力,也就是好畫給人的第一印象。氣韻也不是空泛之談,而是依托筆墨作畫時的隨機生發(fā)、忘情忘我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以及如有神助般的精神暢想。能體味此番境界,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此外,筆墨也是中國畫鑒賞的重要因素。“進一步說,筆墨的表現(xiàn)變幻莫測,歸結起來,大凡用筆有正、側、順、逆,橫涂豎抹、拖泥帶水、渴染干擦,一法至萬法通。所謂無法而法才為至法。墨分五色,濃、淡、干、濕、焦,施之于毫素,變化于筆端,心手雙暢,神韻頓生,故而說中國書畫能通神妙之境,其實,并非虛妄之言。”
總之,“看畫之時要不唯名、不唯上、以畫論畫,切忌人云亦云。品鑒書畫是精神享受,要學點歷史,要有歷史觀,知道名家之成就、承革之軌跡,才可能不亂方寸。”吳悅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