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和馬考斯泛舟》,于巴黎布隆森林,1981 年
克里斯托弗·馬考斯(Christopher Makos),1948年生,美國攝影師、藝術(shù)家。20 世紀(jì)70年代中期結(jié)識安迪·沃霍爾,是沃霍爾1982年北京之旅的唯一陪同,被安迪稱為“美國最現(xiàn)代的攝影師”。
我和我的朋友安迪·沃霍爾
ArtWorld:你曾在巴黎求學(xué),并跟隨攝影師曼·雷(Man Ray),你是自此開始攝影的嗎?
馬考斯:我其實從未真正地同曼·雷一起工作過。我在意大利時拜訪過他,和他聊了一整天。一天雖短,但意義重大。在這一天里,他教導(dǎo)我如何去追尋自己的直覺,堅信自己的第一感覺。在遇到曼·雷之前,我其實已經(jīng)開始攝影了。
ArtWorld:是什么原因讓你回到紐約?
馬考斯:某種意義上我從未離開過紐約。在美國同紐約之間,其實有著非常大的區(qū)別。紐約就像是個世界的大熔爐。我只愿意在紐約居住生活。美國實際上同我的攝影生涯沒有什么本質(zhì)聯(lián)系。我覺得紐約于我而言有更多的意涵。
ArtWorld:巴黎的藝術(shù)圈、文化圈和名人圈同紐約的有何區(qū)別?
馬考斯:要說區(qū)別就是巴黎要更時髦、更講究一些,而且非常高雅。誰若是想學(xué)習(xí)一些禮儀,以及社交處世的藝術(shù),就應(yīng)該去巴黎。紐約只關(guān)心當(dāng)下,非常原汁原味,非常真實,完全專注于當(dāng)下的狀況。巴黎更多的和歷史相關(guān),而紐約則代表著將來。
ArtWorld:你和安迪·沃霍爾是何時及如何相識相知的?
馬考斯:我大概是在 1975 年結(jié)識了安迪·沃霍爾。當(dāng)時,紐約一位名叫多特森·雷德(Dotson Rader)的作家?guī)胰タ次只?br /> 爾在惠特尼美術(shù)館(Whitney Museum)的回顧展。我那會兒剛從加州搬過來,當(dāng)時真的連安迪·沃霍爾是誰都不清楚。所以當(dāng)時遇到安迪,我一點興致都沒提起來。安迪邀請我去他的工廠,但我實際上一直都沒有去。直到我在紐約 SOHO 舉辦我的第一個展覽《站上去》(Step on It)時,我們才又碰面。
ArtWorld:跟安迪相處容易嗎?在你心目中,他是個怎樣的人?
馬考斯:跟安迪做朋友還是很簡單的。我們都是藝術(shù)家,我們都說英語。我們都由衷地?zé)釔坌率挛?。我們在視覺方面的興趣點又相同。實際上,我還教他用他的第一部相機拍照。安迪是個很棒的朋友,我對他的喜歡不亞于我對其他親近好友的感情。
ArtWorld:工廠里的年輕人都是怎樣的?他們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馬考斯:工廠還真是座“工廠”。工廠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有聽電話的,有畫畫的,還有幫安迪編他的書的,拍他的電影的。我和工廠有交集大概是在 1976-1986 年。這個時候的工廠更多的是個“生意工廠”,而不是大多數(shù)人記憶中的那個“銀色工廠”了。
ArtWorld:安迪在創(chuàng)作時都是親力而為,還是會有助手幫忙?
馬考斯:和所有成功的藝術(shù)家一樣,安迪也有幫手。但是安迪的創(chuàng)意一般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且,安迪在繪畫時喜歡畫剛開始的部分。如此說來的話,他應(yīng)該都是親力而為的。
ArtWorld : 你為安迪拍攝的《沃霍爾女士》(Lady Warhol)系列是如何開始的呢?
馬考斯:安迪想和我進行一次合作。我們于是就回想了一下藝術(shù)史,想要找些歷史語境。我們想到了馬歇爾·杜尚(Marcel
Duchamp)和曼·雷 1921 年的合作作品《羅絲·瑟拉薇》(Rrose Sélavy)。這件作品非常陰暗,我們倆想把作品做得明朗一些?!段只魻柵俊废盗凶髌繁环Q為“變異的形象”(Altered Image),因為這些作品是有關(guān)一個人身份的改變。和每個人的生活一樣,這些作品思考的是身份的問題,以及人們?nèi)绾尾拍軗碛幸粋€“錯誤的身份”同時又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
ArtWorld:你現(xiàn)在還攝影嗎?
馬考斯:當(dāng)然了,我這個人非常活躍。我和保羅·索爾伯格(Paul Solberg)合作創(chuàng)建了希爾頓兄弟(Hilton Brothers,http://www.thehiltonbrothers.com/),一起合作了很多項目。我們和中國的雅昌藝術(shù)(Artron)剛剛合作完成了一本很重要的書,這本書叫做《暴君與皮短褲》(Tyrants and Lederhosen)。我剛剛結(jié)束了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展覽,下一步是去巴西圣保羅舉辦《沃霍爾女士》系列展。
ArtWorld:你覺得安迪·沃霍爾對你最深的影響是什么?
馬考斯:在看待藝術(shù)這門生意(business of art),以及理解生意本身的藝術(shù)(art of business)這方面,安迪深深地影響了我。我們對彼此都有很深的影響。他喜歡我的攝影,我欣賞他的商業(yè)意識。
ArtWorld:在安迪去世多年之后,這些影響在你的工作和生活中消失了嗎?如果沒有的話,你是否想過要想要擺脫他的影響,更為獨立地工作?
馬考斯:安迪的作品在當(dāng)代藝術(shù)圈的方方面面仍然產(chǎn)生著影響,尤其是在中國藝術(shù)圈?;蛟S在我們做這個采訪的時候,這個世上的某個地方正在舉辦著某位“安迪·沃霍爾”的展覽。我從未想過要“擺脫”,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的作品一直以來都深深地印刻著我自己的痕跡,安迪正是那個被我的攝影深深打動的人。友情是個雙向道。我時常跟人這樣說:安迪是我的一位朋友,而不只我是他的一位朋友。
難以置信的北京之行
ArtWorld:你和安迪怎么會想到在 1982 年時來北京和香港呢?
馬考斯:安德魯·邵(Andrew Siu)在香港有間名為“I ” 的俱樂部(I Club)。他委托安迪給戴安娜王妃和王子畫像,也是為了俱樂部的開幕。安德魯安排我們飛去香港,然后又給了我們一個驚喜,也就是北京三日游。
ArtWorld:安迪對此行期待嗎?他到達之后是否還保有這種情緒?
馬考斯:我們都對此行充滿了期待,感到興奮不已。我們誰都沒有去過香港或北京。我們也無法想象北京。我們倒是可以對香港稍作想象,因為香港當(dāng)時仍是英國的租借地。但是北京太妙不可言了。而且讓我們非常吃驚的是,街上有人把安迪認(rèn)了出來,還給安迪打招呼。他們有學(xué)生,也有藝術(shù)家,各種各樣的人。他們要么是把安迪認(rèn)了出來,要么就因為安迪的銀發(fā),覺得他是個名人之類的。
ArtWorld:我們對你和安迪的北京三日游充滿了興趣。因為當(dāng)時的中國剛剛實行對外開放政策。你們來之前對中國有怎樣的印象?
馬考斯:我們沒去之前都很擔(dān)心中國當(dāng)時針對游客的相關(guān)規(guī)矩。而且當(dāng)時,我還留著長發(fā)。為此我專門剪掉了它,因為我不想在中國的街頭顯得太突兀。當(dāng)然了,當(dāng)時這個決定是大錯特錯的。中國人都很酷,而且非常友好。很多人都整齊地穿著毛主席的藍色中山裝,我深愛著這樣的街景。我們覺得當(dāng)時的中國人太有巴黎的時裝范兒了。
ArtWorld:你們當(dāng)時最期待和最擔(dān)心的分別是什么?
馬考斯:我們當(dāng)時一直思忖的就是中國人會怎么看待我們。我們十分想知道會不會有人一直盯住我們,不讓我們?nèi)ハ肴サ牡胤?。但是三天下來,我們覺得這趟旅行太棒了。
ArtWorld:安迪是否會和街頭的中國人交談呢?
馬考斯:當(dāng)然了。我們在街上行走的時候,人們會盯著安迪的一頭亮閃閃的銀發(fā)看。他們覺得安迪的頭發(fā)很特別。他們對我們
充滿好奇,我們對他們一樣充滿好奇。
ArtWorld:安迪一直以來都有收集“時間膠囊”的習(xí)慣。在開始這次旅行之前,他的時間膠囊里有沒有和中國相關(guān)的收藏呢?
馬考斯:沒有。
ArtWorld:他在這次旅行當(dāng)中收集了什么呢?
馬考斯:很多。手表、牙膏、衣服、牙簽、梳子。他收集了在我們看來所有奇特的東西。安迪有收藏癖,他沉迷于其中無法自
拔。他生活在一個萬事萬物都新奇無比的時代里,因此每樣?xùn)|西在他看起來都是值得收藏的。
ArtWorld:當(dāng)年的中國,到處可見巨大的、夸張的宣傳畫、標(biāo)語,穿相似服裝的人,這當(dāng)然不是基于消費文化,但無疑是波普的。你們在當(dāng)時留意到這點了嗎?
馬考斯:當(dāng)時,波普文化在美國炙手可熱。在中國這樣的國度,人們制作巨大的毛主席畫像作為軍事宣傳畫。在當(dāng)時的我們看
來,沒有什么不是波普的。畢竟所謂的波普文化就是流行文化。所以,還有什么能比在當(dāng)時的北京晃悠一圈更加像是一件波普藝術(shù)品呢?我們喜歡北京。北京是那樣的新鮮,對于我們來說那樣的陌生。一切都是視角的問題,因此北京對于我們來說總是新的。
ArtWorld:盡管安迪對政治并無太大興趣,但是在中國行中,他始終都帶著一本《毛澤東語錄》。毛主義在當(dāng)時的西方甚是流行。安迪怎么看呢?
馬考斯:《毛澤東語錄》是本看起來酷酷的小紅書。這本書吸引著我們所有人。就我個人而言,直到現(xiàn)在我都認(rèn)為《毛澤東語錄》這本書中有著有關(guān)藝術(shù)、文化、政治的至理名言和個性見解。對于當(dāng)時的中國文化來說,那本書有其特殊性;其實對于我們西方人來說,它同樣特殊。
ArtWorld:在香港期間,你們大多都是去俱樂部開派對,見的人也多數(shù)帶著美國文化的背景。但是在北京,你們?nèi)サ亩际切┞糜尉包c,甚至是老北京花鳥市場。你們習(xí)慣嗎?
馬考斯:因為紐約的生活背景,我們習(xí)慣于開派對和赴晚宴。所以,我們倒是想要逛逛花鳥市場,看看街頭理發(fā)攤的情景,串串胡同。我們喜歡所有那些帶著北京特色的地方和人。我們還聽了場京劇呢。
ArtWorld:誰提議去花鳥市場的呢?安迪自己嗎?
馬考斯:這我還真不知道。我覺得應(yīng)該是導(dǎo)游的想法。我們在北京的時候,完全聽導(dǎo)游安排。我還保存著當(dāng)時的行程表。
ArtWorld:在紐約,安迪時常同一大幫朋友一起逛街開派對。但他的在華日記中好幾次提到了他走哪兒就跟到哪兒的“人群”。他為此很頭疼嗎?
馬考斯:安迪實際上在工作中并不介意身邊有一大幫人。但問題在于,總是有些人跟著,我們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其實問題主要是我們在中國遇到的人,我們其實更想在和他們一起的時間里做些更有實際意義的事情。
ArtWorld:旅程結(jié)束后,安迪說中國人都讓他看煩了。為什么會這樣呢?
馬考斯:他實際上在開玩笑。他喜歡中國人統(tǒng)一的著裝,他只是喜歡插科打諢,這算是當(dāng)時的紐約人在完成一件事情之后的習(xí)
慣說法吧??纯窗驳显谥袊拿恳粡堈掌?,就會發(fā)現(xiàn)安迪在北京的每一分鐘都樂在其中。
ArtWorld:在回到紐約之后安迪有沒有和朋友們分享他的中國之旅呢?
馬考斯:當(dāng)然了,他的中國之旅一下子成了當(dāng)時的熱門話題。我們回去之后,他嘴上就一直掛著中國,說個不停。只有在你是第一次去一個地方,而且你在這個地方覺得很舒服的時候,你才會把這個地方這樣掛在嘴上。所以,安迪是真的喜歡中國。
ArtWorld:你們對此次行程和安排滿意嗎?
馬考斯:非常滿意。
【編輯:徐瀹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