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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力:星星還是那個星星

來源:中華讀書報 2011-06-15

在新時期文藝界的復(fù)蘇過程中,1970年代末的星星畫展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

 

在上海,記者見到了星星畫會當年的成員、美國“一行詩社”社長嚴力。嚴力家里的墻上掛滿了他自己畫的油畫,看上去就像一家小型的畫廊。

 

嚴力送我兩本書,一本是他的畫冊,一本是他的詩集,代表了他的雙重身份。“我是先寫作(1973年)后畫畫(1979年)。”他說。文革中,嚴力的父母被下放到五七干校,1970年夏天,他從湖南獨自回到北京,按照初中畢業(yè)的年齡等待北京社會路中學的分配。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他和詩人芒克經(jīng)常在一起。那時芒克已寫詩,受他的影響,加上那個時代強烈的壓抑感,嚴力發(fā)現(xiàn),詩歌是發(fā)泄心中苦悶的良藥,于是,狂熱地愛上了詩歌,直到他發(fā)現(xiàn)繪畫是另一種可以抒發(fā)自己情緒的手段,他才把另一半的精力狂熱地投入到繪畫中去。

 

經(jīng)歷三十多年,中國新時期第一場先鋒藝術(shù)運動的參與者已經(jīng)各奔東西,馬德升定居巴黎,曲磊磊在倫敦,嚴力在紐約、香港和中國大陸之間游走,主編《一行》詩刊,畫一些稀奇古怪的畫……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雖然他們?nèi)匀幌裆倌陼r代的戀人那樣不能忘卻,不能忘卻的,還有永遠被記錄在中國當代美術(shù)史中的這場藝術(shù)運動。

 

因為星星還是那個星星。

 

河西:你是怎么開始畫畫和寫作的?

 

嚴力:我1954年8月出生在北京。后來被父母送到上海的祖父母家里,我祖父嚴蒼山是很有名的老中醫(yī),我在那里長大到文革開始。因為文革開始后紅衛(wèi)兵就連著抄了我祖父家五次,祖父就讓我在1967年回了北京,他對我說:“我保護不了你了。”我到了北京不久,父母就被下放到湖南的五七干校去了,當時的干部們沒人知道這一去是否還能回來,于是就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情況:把一些十幾歲的子女留在北京,以便將來可以回北京探親什么的。所以1967年底至1969年中,我度過了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父母去了五七干校而孩子留在北京的那種生活。那時我13至15歲,文革正如火如荼。但在1969年秋天我還是被母親從北京帶到了湖南的五七干校。1970年夏天,我從湖南獨自回到北京,按照初中畢業(yè)的年齡等待北京社會路中學的分配。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和芒克經(jīng)常在一起,那時他已寫詩了,我受他的影響,加上那個時代的壓抑感,我又是一個人在北京,就發(fā)現(xiàn)這個玩藝兒能夠發(fā)泄心中的郁悶,從1973年開始寫詩,后來有人管它叫抽屜文學,就是寫完了放在抽屜里面,怕被別人看見告發(fā)你。但是和芒克以及一些同類的朋友們則是可以互相交換閱讀的。

 

河西:文革中,你的父親去世了,這件事對你打擊大嗎?

 

嚴力:在我父親去世之前的1968年,我爺爺在上海受文革迫害,自殺身亡。這對我的打擊很大,因為我從小了解他的為人,所以我父親后來被隔離審查四年,放出來后就被查出肝炎,拖了幾年后的去世,都可以說是文革的原因,所以反省文革是我一直強調(diào)的。

 

河西:你和馬德升、阿城等人是怎么結(jié)識的?馬德升是殘疾人,當時他的生活是否特別困難,我看他老是穿一身軍裝?還有阿城,并不是很多人知道阿城還畫畫,他當時畫得出色嗎?

 

嚴力:1974年后我父母從五七干校回來,有一段時間我就在家和工廠宿舍兩頭住。1978年我認識了李爽,李爽是畫畫的,在北京青年藝術(shù)劇團干舞臺美術(shù)。同年認識了黃銳,因為他為《今天》文學刊物設(shè)計封面,而且也寫詩。李爽在我家里畫畫,黃銳組織星星畫會的時候跑到我家來看李爽的畫,結(jié)果看見我畫的畫,很驚訝,馬上邀請我和李爽一起參加星星畫展。于是就在畫會里認識了馬德升、王克平等人。阿城在星星第二屆展覽上展出的是線描,很干凈的線條,形象把握很準確,我認為很出色。馬德升從小拄雙拐,當時在工廠辦公室里工作,很要強,比正常人還能干,他參加星星展覽的版畫很有力度,也有自己專注的題材,至于穿著,那個時代的人衣服都很簡單,舊軍裝、工作服或者中山裝,我也就是兩三套工作服換著穿,最多把寬大的工作服用縫紉機改得合身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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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無名畫派是否對你們產(chǎn)生了很大的沖擊?你們在藝術(shù)形式上的革新更多地受到西方美術(shù)流派的影響,還是無名畫派的影響?

 

嚴力:無名畫會是第一個民間通過北京市美協(xié)解決展覽場地的畫展,在1979年7月。因為無名畫會的張偉是我的朋友,我就去看了。對我的沖擊不大,因為他們主要是靜物和風景寫生,與正統(tǒng)的繪畫還是很接近。不過我記得無名畫會的張偉和馮國棟有兩張畫比較另類一些。我畫畫的時候沒有看過西方的現(xiàn)代流派的畫!這是必須強調(diào)的。能看到的也就到印象派。所以我畫畫就是畫自己想畫的,也沒有技術(shù)的壓力,想怎么畫就怎么畫。李爽對我的畫也沒有影響,因為我以一個詩人的想象力在畫。另外我喜歡顏色,那時候中國的城市里沒有廣告,除了紅色和灰藍色以及軍綠色沒有其它顏色,所以我畫畫的時候,把我能調(diào)出來的顏色全部畫了一遍。直到第二屆星星之后,我們認識的外國留學生多了,才從他們那里看到一些國外的現(xiàn)代派作品畫冊。

 

河西:在第一屆星星畫展之前,怎么會想到把作品掛到中國美術(shù)館外面的墻上?掛出來后當時觀眾的反應(yīng)如何?

 

嚴力:這要放到那個時代的背景下來談,那時候很長的一段時間只有八個樣板戲,所有的文化形式都在為政治服務(wù),1976年之后形勢開始開放,從國際關(guān)系來講,與美帝國主義也有了交往。人們開始想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想做一個與主流政治沒有關(guān)系的展覽還是很難的,因為萬事開頭難,星星畫會的組織者黃銳和馬德升也聯(lián)系過美協(xié),但是要等,等到什么時候,等多久都是不知道的。于是我們想到了戶外展覽的可能性,既然是戶外,中國美術(shù)館外面有那么一塊空地很理想,而且和美術(shù)館沾點關(guān)系。更主要的是我們的作品本身,它們是日常的、人性的、多年來不能張揚的愛情或者個性的聲音。當時觀眾的反應(yīng)很好,很好是因為多年來作為個人沒有這樣表達的空間和可能性,現(xiàn)在終于有一群人跳出來用另類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從這一點講就獲得很多民眾的支持。

 

河西:這些熱愛藝術(shù)的年輕人,當時是否經(jīng)常聚在一起喝酒、暢談理想和藝術(shù)?

 

嚴力:這是肯定的,特殊時代的壓抑,你能想象每天對著毛主席像做早請示晚匯報,背誦語錄和自我批判的日子嗎?所以經(jīng)常聚在一起是需要發(fā)泄和談?wù)摾硐搿?/p>

 

河西:對當時的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江豐的印象如何?他促成了星星美展,可是卻對此沒有任何評價,他是個保守主義者嗎?

 

嚴力:我和江豐幾乎沒有過接觸,他在1980年春天被星星畫會請到黃銳的家里看我們準備展覽的新作品,后來由他的秘書通知黃銳給我們安排了在美術(shù)館8月份的展覽。從這一點講,他做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另類決定。因為我們的作品相比當時的主旋律距離很大,像他這種職位這樣年齡的人,在那個時代背景下,能這樣做,我覺得不需要別的評論,他必須是有魄力的。

 

河西:“星星畫展”展出后,據(jù)說當時觀眾寫滿了14本意見簿,是贊揚肯定的聲音居多,還是相反?

 

嚴力:支持多于批評。所以才會導致1979年從美術(shù)館門外的第一屆被延后到畫舫齋展出,第二年還進入了美術(shù)館里面展覽。

 

河西:“畢加索是我們的旗幟,珂勒惠支是我們的榜樣”這個口號是誰提出來的?你們藝術(shù)的追求是否是要在中國推行一種現(xiàn)代主義?

 

嚴力:我對這句口號沒有太多印象,也不知道它印在什么地方。我開始畫畫的時候,還沒有看到過畢加索的畫,珂勒惠支倒是因為魯迅早在1936年就編輯過《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大家都知道的。我當時就是想表達自己對事物的感情,是自然的對審美的追求,根本沒有想到現(xiàn)代主義,當時有沒有人知道現(xiàn)代主義這個詞還是一個疑問。我認為當時我是在把被扭曲的東西松回到自然的位置。

 

河西:“今天”和“星星”這兩個團體中在成員上有交叉,但卻是兩個門類的團體,你覺得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除了藝術(shù)的相通性之外,和當時的歷史背景是否有關(guān)?

 

嚴力:就像我前面提到的:我們是在把被扭曲的東西松回到自然的位置。我們有權(quán)利討論文學與審美的問題,不管是美術(shù)還是詩歌還是音樂……任何文藝形式都是在表現(xiàn)人們的思想,當時我們都是在思想:生活為什么只能是這樣的,它應(yīng)該是多元化的。有了這樣的歷史背景,有了這樣相同的思考范圍,走在一起是相當正常的。

 

河西:八十年代,在星星成員紛紛出國之際,你卻在上海辦了中國第一個先鋒藝術(shù)展。顏文梁、王個簃和陸儼少你之前很早就認識了嗎?他們對這次展覽的舉辦幫助大嗎?你對他們本身的藝術(shù)成就怎么評價?

 

嚴力:那是1984年,在朋友們的幫助下,辦成了在上海人民公園里的個人展覽,確實可以說是中國解放后第一個先鋒藝術(shù)的個人展覽。王個簃和陸儼少是我祖父的朋友,顏文梁看到我的畫后則說終于也有這樣的畫家了,他為我的請?zhí)麑懽?。沒有他們的支持是很難辦成這個展覽的。他們的支持和評價就表現(xiàn)在他們?yōu)槲耶嬚沟念}字上。

 

河西:今天來看“星星畫展”,你覺得意義何在?

 

嚴力:歷史是多么奇特,從1979年到現(xiàn)在,近三十年,中國現(xiàn)代藝術(shù)的多元化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人各種個性化的奇思怪想,從當今的裝置藝術(shù)、行為藝術(shù)、電腦藝術(shù)甚至人體彩繪回過頭看星星畫會,真是感慨萬千。但是又有多少人記得當年的星星作品呢?當時能看到過星星畫展的都是北京人和當時在北京的少數(shù)外地人,它更多的是信息所傳播的這種精神。歷史就是歷史,在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與社會變遷后,某些東西會變得更加清晰。中國現(xiàn)代藝術(shù)史既然是從1979年算起,但1979年至1985年期間的作品在當今觀眾的視野中則是缺席的,文本也是不多的。因為后來的美術(shù)史,大部分從1985年談起,這是相當遺憾的一件事情。所以當今美術(shù)界的不少人都很想看看當時他們只是聽說但沒有見到過的星星成員的作品。

 


【編輯:湯志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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