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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物古建5年發(fā)生火災1400余起 多因人為因素

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 李茂君 2015-01-29

新年伊始,600多年歷史的云南大理巍山古城拱辰樓被大火化為灰燼——火災毀掉一座樓。

一年前,同樣是新年之初,云南迪慶州香格里拉縣獨克宗古城發(fā)生火災,造成古城倉房、金龍、北門3個社區(qū)335戶受災——火災燒遍半座城。

多少古城遭遇大火“烤”驗?!一年來,還有云南麗江古城、湖南鳳凰古城、貴州黔東南多處古老苗寨侗寨發(fā)生火災。據(jù)新華社報道,2009年至2014年,全國文物古建筑發(fā)生火災1400余起,著火主要原因包括生活用火不慎、電器短路、玩火、吸煙等人為因素。

古建筑保護,最缺失的究竟是什么?記者赴云南古城實地探訪。

“無可替代的文化標志”

城墻上的拱辰樓已不復存在。

轉身向北走30米,三位老人圍坐聊天,不時望著城墻傷感。81歲的樊姓老人介紹,他祖輩系明代武將,征戰(zhàn)守衛(wèi)筑城至此六百余年,早期拱辰樓的建設凝結了他先人的心血。1月3日失火那天早上孫女向他報訊,他不敢相信,隨即看到電視新聞,流淚不止。“如今它沒了,我的心里也空了。”老人眼角滿是淚水。據(jù)他介紹,火災前古樓是被承包出去的,供游客看古樂表演、喝茶與打麻將,承租者“只顧賺錢不顧護樓”,冬天甚至出售炭火供顧客取暖。

“拱辰樓是巍山無可替代的文化標志,火災之后每天都有從鄉(xiāng)下來的人前來憑吊,這座樓對于巍山兒女的意義不一般。”曾任巍山縣文物管理所所長的楊光睴對記者說,得知古樓被燒,他遠在南京工作的兒子用短信發(fā)來挽聯(lián):“古城失首哪顏六詔稱魁雄,拱辰樓毀何處萬里再瞻天”——昔日,這座巍峨的建筑南北頂懸兩塊匾額,分別書寫著“魁雄六詔”和“萬里瞻天”,前者講的是巍山是南詔古國發(fā)祥地的歷史,后者講的是南詔和中央王朝相依的情懷。

記者在巍山大街小巷看到,不管是宣傳條幅,還是路標指示牌,甚至是垃圾箱,上面都有拱辰樓的形象。“看不到拱辰樓的巍山人,心里的缺憾無法彌補。”楊光睴說。

而劫后余生的獨克宗古城,更顯清冷空曠。記者走進時恰逢其著火一周年:這座有1300多年歷史、中國保存最完好規(guī)模最大的藏民居群,昔日是茶馬古道的樞紐集鎮(zhèn),失火后核心區(qū)一半被焚毀。

如今,從古城入口月光廣場往里走,寒冬中新建房子進度不減,嶄新的木結構建筑框架正一棟棟矗立起來,而一些殘垣斷壁仍然在訴說著那場災難。偶爾看到三三兩兩的外地游客,在雪中嘆息留影。

“這場大火對香格里拉旅游的打擊,從我們開出租車就能看出,以前每天跑七八百元很容易,現(xiàn)在跑200元都費勁。”來自四川的出租車司機王師傅已經(jīng)在香格里拉工作十多年,目前他醞釀著要回老家。

古城里多家商戶也均稱客流量銳減。一位客棧老板說,即使在夏天,她家客棧也難住滿,而冬季更是一個星期都賣不出一間。對于正在重建的“新古董”能否恢復古城往日元氣,她充滿擔憂。

重建絕非易事

“壓力很大,要建就要建好。”一位獨克宗古城當?shù)馗刹扛嬖V記者。

香格里拉縣委副書記、古城恢復重建指揮部指揮長康建華向記者歷數(shù)了幾大難關:首先是恢復重建要求高,從指導思路到具體措施及深度細節(jié)都廣受社會各界的關注;其次,恢復重建資金籌措壓力大,按照“修舊如舊、建新如舊、舊中透新”的原則以及生態(tài)保護和防火防震需要,恢復重建將采用環(huán)保型材料替代民房傳統(tǒng)木材,建設成本大大增加;此外,獨克宗古城是迪慶香格里拉旅游核心景點之一,要全面恢復和重振香格里拉旅游形象并非短期可為。

據(jù)負責獨克宗古城規(guī)劃設計工作的北京大學教授陳可石表示,綜合古城的獨特自然條件和人文內涵,設計組參考了英國劍橋、瑞士盧塞恩等國際公認保護精良的古城,提煉出獨克宗古城恢復重建的五大理念:整體文物價值的保護與提升、旅游功能與服務的提升、藏族文化特征的保護與重構、景觀和環(huán)境品質的提升、民俗與節(jié)慶等文化元素的活化。具體而言,在重建中對古城的廣場系統(tǒng)、綠地系統(tǒng)、花園系統(tǒng)進行整體設計,同時提升一些建筑的業(yè)態(tài)和容積率,使得古城更具備國際旅游小鎮(zhèn)的功能。

“亡羊補牢未為遲也”,這是當?shù)亟ㄔO者的心態(tài)。記者在獨克宗古城重建指揮部看到一份其向縣國土局申報新建增壓泵房的用地申請,提到“根據(jù)縣消防大隊提出的消防設施建設要求,急需在金龍社區(qū)目前空地內新建一個100平方米的增壓泵房”。這一消防設施對于古城的意義,一位工作人員如此比喻:“你頭頂上有一盆水,即使衣服著火也不會害怕了!”

“這就是代價”

65歲的王建華在獨克宗古城從事釀酒生意,曾任獨克宗古城所在建塘鎮(zhèn)的黨委書記。土生土長的他,兒時最大的記憶就是古城彎彎曲曲的石板路和高低錯落的木房子,寧靜美好。

據(jù)其介紹,改革開放初,古城四方街的一些居民變身首批商戶:打刀的、打鐵的、做皮子的、做藏鞋賣的,但他們服務的對象也都是城里的住戶們。而如今古城定居的人多數(shù)是來自外地的經(jīng)營戶,本地人則喜歡稱自己為原住民。

王建華說,多數(shù)原住民為圖清凈也為圖房子的租金,自己搬出古城,將房子租給經(jīng)營戶。這些原住民有著既滿足但又矛盾的心理,總覺得缺少點什么,甚至是不安——自己的東西不由自己掌控了,總覺得會出事。

改名,是獨克宗古城旅游業(yè)的跨越之舉,也讓此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中甸縣以“香格里拉”之名橫空出世,那是2001年。此后,這片土地成為游客爭相前往的探秘之地。

在決意走“旅游興縣”道路的香格里拉,“開發(fā)”成為當?shù)毓ぷ髦兄匾?。古城中的居民們看到了一個讓他們激動的愿景:獨克宗要好好開發(fā),要打造成一個開放的、讓全世界都知道的獨克宗。

王建華和其他原住民一樣,希望美麗的家鄉(xiāng)能為世人所知,也篤定旅游能為古城增添新的活力和生機,讓他們千百年來清貧的生活變得富庶。

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總有差距。180多公里外的麗江以其熱鬧“同化”了香格里拉:大批背包客、一輛輛滿載游人的大巴、擁堵的私家車隊伍,都讓當?shù)?ldquo;招架不住了”。王建華說,龐大客流量需要更多的就餐和住宿地,需要新建成倍的房子,“更深層的變化是,原住民們少了往日的恬靜心態(tài),發(fā)財?shù)臎_動讓大家都難再寧靜。開發(fā)過頭了,過熱了!這就是代價。這把火燒得讓人想起就心痛!”憶起一年前的古城被燒,這位藏族漢子泣不成聲。

走太快了會絆倒

四川自貢人劉鋒如今在新城區(qū)“復制”了一家他之前在獨克宗老城區(qū)生意火爆的酒吧,當?shù)?4歲的藏族姑娘赤姆為他打工——一年前那場大火中,他們比肩而立的酒吧和咖啡館一起被焚毀,大火燒了十多個小時,他們也在寒風中撕心裂肺地哭了十多個小時。

劉鋒憑借過去幾年不菲的積蓄重新?lián)裰烽_張,而舉全家財力投入咖啡館還沒營業(yè)幾天的赤姆則淪為“赤貧”,只能“寄人籬下”給劉鋒的酒吧當?shù)觊L。

當藏族小伙子江參趕到火災現(xiàn)場時,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封鎖無法進入。火熄后,江參的3個店面全被燒毀;他的餐廳、酒吧和客棧,是在家族支持下花費1000多萬元所建,就此化為灰燼。更讓他懊惱的是,這把火將他們這些經(jīng)營戶徹底套牢,“房租一般都簽了十多年,如今房子沒了,房東還要收租金……”

獨克宗古城“1·11”火災事故調查組在去年5月13日公布的事故調查報告中,認定“這是一起因使用取暖器不當引發(fā)的責任事故”,“迪慶州人民政府、香格里拉縣人民政府對獨克宗古城消防安全履職不夠,對消防重大安全問題重視不夠,未組織專項檢查和及時研究解決存在問題”。

無獨有偶,經(jīng)調查,巍山古城拱辰樓的火災原因也是“電氣線路故障起火”。

王建華很感慨:“這些歷經(jīng)滄桑保存下來的文物,卻不敵當代人的隨意與淡漠,使用一些電器就將古城葬送了。文物之所以稱之為文物,就在于其獨特的歷史傳承性和不可復制性,損毀便意味著消失,你用再先進工藝復原也不復其原有的價值。”

難道就簡單歸咎于電器故障、生活用火不慎等偶發(fā)因素嗎?王建華并不認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時常呼吁‘發(fā)展的速度太快了,開發(fā)的力度過大了,宣傳與包裝也過熱了,要嚴格控制走內涵發(fā)展道路’,可還是被燒了……”尤其讓他難過的是,早在2012年6月,獨克宗古城申報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的工作就已通過州、縣兩級初步審查。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一切都毀于一旦。

王建華說:“我只能這樣安慰我們同胞了,只要藏文化的文脈還在,獨克宗古城就一直也在。”

“古城救火實戰(zhàn)演練”

記者在云南走訪期間,恰逢麗江玉龍縣在進行“古城救火實戰(zhàn)演練”。

雖是演練,卻很真實:木結構的民居,從床鋪直到天花板都是熊熊大火,讓一些不知所以的圍觀群眾誤以為“怎么又著火了”。

根據(jù)演練要求,專家們對實驗場地民居進行了技術改造——房間自左向右依次編號,要求內外墻面砌成磚墻,吊頂采用石膏板覆蓋……演練現(xiàn)場還進行了疏散樓梯涂料的保護對比、控火裝置與噴淋系統(tǒng)的滅火能力對比等8個方面的對比實驗。

顯然,接二連三的古城失火事件已經(jīng)戳痛了云南消防部門。由于古城木結構建筑存在耐火等級低、防火間距不足、消防通道不暢等“先天不足”,云南消防部門深感古城防火需要科學實驗的數(shù)據(jù)支持。就比如這次木結構建筑火災實驗,正是消防部門聯(lián)合云南景皓消防技術咨詢有限公司、中國科技大學火災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昆明理工大學建筑工程學院、公安部天津消防研究所聯(lián)合舉辦的。

云南省社科院副院長楊福泉是麗江當?shù)厝?,他非常喜愛自己故鄉(xiāng)“三坊一照壁”的土木結構瓦屋面房子,并以此為自豪。但這種建筑以木構架作為主要承重體系,加之云貴高原常年氣候干燥,木質構件含水量低并且以松木為主的木料具有煙霧生成量大的特點,火災荷載大、危險性很高。此外,古建筑街巷狹窄、相鄰木結構建筑間距不足,一旦失火撲救不及時就容易“火燒連營”,因此真實的模擬實驗是十分必要的。

而更有必要、更為根本的解決之道是什么?

“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就在日前召開的昆明政協(xié)十二屆五次會議上,昆明市文化館黨支部書記徐承謙稱,大理巍山大火,把長期不被社會關注的文化遺產(chǎn)保護事宜真實地引入公眾視線。

他還表示,昆明應該堅持“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方針,正確處理好文物保護與基礎設施建設、旅游開發(fā)、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關系,探索文物保護和利用發(fā)展新模式。

同濟大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告訴記者,近年失火的古城絕大部分是電火所致,“古代沒有電,不存在這方面問題?,F(xiàn)在你拉電線了,就要定期檢修與更換,使用違禁電器就更是人為失誤”。他強調,缺乏正確有效的管理,即使事后嚴加追懲,對于文物保護也是無濟于事。在他看來,當前一些城市的文物保護是消極保護,而文物遺存的保護已經(jīng)到了必須正視的境地。

巍山的楊光睴對民眾保護文物意識的淡薄和主管部門責任的缺位有深刻體會。這位40多年來不懈研究地方文化的前官員,自稱其在職時因為保護文物常和一些實權部門的領導“唇槍舌劍”。

“巍山是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可對類似巍山這樣的地方,對主政者政績有保護歷史文化遺存方面的考核嗎?”楊光睴如是反思,現(xiàn)實境況是從事文物保護的職能部門相對弱勢,對文物保護“心有余而力不足”。

貴州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羅劍介紹,歷史上,古城古寨都建有防火防洪等安全設施,如防火墻、隔離區(qū)間、水塘等;而且逢年過節(jié)都要舉行掃火星等習俗活動,增強防火意識??扇缃翊蠖鄶?shù)古寨水塘干涸,設施失修,且文物古建責任主體不明,一些古民居經(jīng)歷幾代人之后產(chǎn)權不清或分散共有,給保護管理造成困難,進而導致保護力度明顯不夠。

保護與開發(fā),如何兼顧?羅劍認為應改變“重開發(fā)、輕保護”的做法,強化保護措施,切實做到在保護中開發(fā)、在開發(fā)中保護,重在保護;操作上實行分類保護原則,對不宜開發(fā)的嚴格禁止開發(fā)或將保護與開發(fā)區(qū)分。

深愛故鄉(xiāng)的楊福泉說,人們總是在每次古建失火后才爭議開發(fā)和保護的關系,那么火災之前呢?“是不是可以,對孩子從小就進行文化遺存保護的意識教育?是不是可以,將責任意識內化于心?”

那才將迎來真正的“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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