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介紹
我沒讀過木心的文章,偶然看到一句:“我曾見的生命,都只是行過,無所謂完成。”(《戰(zhàn)后嘉年華》)讓我生出些感觸,并將這句話敲在電腦里已經(jīng)很多年了,想寫下點什么,終究欲言又止,可能是擔心自己理解淺薄了,寫不出有些意義的文字來。
人不可能脫離自己的皮囊成為別人,我也就無從真的明白木心這句話的含意,只能是以自己的理解來揣度所見所感,這也正是所有一切意義的存在方式。
從這句話里隱約覺出些不安來。在我至今的生活中,并沒有坎坷和苦難的經(jīng)歷,所遭遇的與我看到、讀到的他人的經(jīng)歷相比較,算得上是“一帆風順”。即使在這種平庸的日常里,“安寧”卻是很難得的事情。我常常被所知的人性范本驚嚇到恐懼的程度,以為自己所駐的并非現(xiàn)實人間,對自己的存在生出切切實實的不可描述的不安來。在自己的生活中偶爾會感覺像是一個“觀察者、旅行者、局外人”,但內(nèi)心里的恐懼卻又總會將我拉回到現(xiàn)實中,讓我意識到自己具體真實的存在,無法逃脫,也無從掌控。
聽說,恐懼會吞噬人的靈魂。“靈魂”應(yīng)該是個褒義詞,是個很好的東西吧,因為它在“恐懼”的對立面。我姑且算是相信靈魂存在的人,因為我能感覺到恐懼;恐懼吃靈魂,那肯定是因為我有靈魂,恐懼才會纏上我。不知道,人的靈魂被吃掉以后是不是就會回到蒙昧混沌的狀態(tài),如果只是這樣那也不算太壞。
“Life is a bitch.”這是我和太太常常拿來開玩笑的一句話。
與恐懼并存的是好奇心,對未知的好奇心,對自己和周遭世界的好奇心。走過自己存在的這段時間,我想認真感受和看看會有些什么,因為想知道所以被嚇到,知道得越多越是感到不安。但是,為了心安而選擇無覺無知是我斷然不能接受的,我只是需要找到對抗恐懼的方法就好。
藝術(shù)就是這樣的一種媒介,可以用來對抗存在的恐懼與荒誕,為苦難、悲劇性的人生尋找意義和存在的合理理由。我從來沒有認為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造是在扮演上帝一樣的存在,我創(chuàng)作,我繪畫,只是為了作為人能活下去。我覺得,雖然自己不至于抱歉生而為人,但作為人活下去應(yīng)該也不是一件沒有門檻的事情。
繪畫(藝術(shù)創(chuàng)作)隔離并保護我。通過繪畫可以建立一個新的世界,只屬于我自己的世界,在這里,我嘗試用各種方法和圖像來創(chuàng)造安寧和永恒,雖然只是短暫的和心理感受上的,雖然不安潛伏其中蠢蠢欲動,雖然恐懼從未撒手離開,但我終歸是獲得了不被恐懼窒息的途徑。
我在自己的文章《薄物誌》里有過一段關(guān)于安靜的描述。
“喜歡安靜,可愛的、溫柔的、輕盈的、暖人的、沉重的、壓抑的、恐怖的、巨大到?jīng)]有邊界的靜穆,無法逃遁,沒有選擇,我喜歡這樣,只能面對。我喜歡消融在靜謐中。這也許是因為生存的周遭太過聒噪和我的天性使然。安靜的事物總給人一種永恒感,不受時間打擾,自顧自地存在,自然而然地存在。無論哪種主體、無論怎樣的姿態(tài),都可以被凝固,抹去時間流動的痕跡。”
安靜,難免孤獨的安靜是讓我十分著迷的主題。我試圖在繪畫里將安靜具體化,讓它可視可感,將安靜的各種存在狀態(tài)和它的長度、深度、時間盡可能地描繪出來。這種對安靜的執(zhí)著描繪并不是為了消耗掉自己的存在時間(不是一種killing time drawing),我也并不想在模仿自己中度過余生。
安靜,幾乎是所有事物的狀態(tài)和屬性之一,它存在于所有事物當中,正如不安的存在方式。為了抵抗不安,我描繪它的對立物;為了抵抗各種不安,我也必須描繪各種具體的安寧;為了描繪具體的安寧,我不得不敏感地去探知那些可能讓我不安的事物。生命就是這樣的一場掙扎。
你越是具體,它就越是普遍。我捕捉和描繪出越是真實具體的安寧,它便會越是永恒和普遍,能幫助我抵抗存在的種種不安,讓我行過生命之地。
(文/譚軍)